朱棣已经将朱元璋的心思琢磨透了,所以来京的时间点,他都拿捏的别有用意。
他看着徐妙云道:“老爷子喜欢端庄节俭的儿媳,你见到老爷子,尽量不要奢糜,头上的插花之类的,都给卸下来吧,现在就卸下来,免得入京之后招人口舌。”
徐妙云点头:“好!”
“对了王爷,咱们去京师那么早,要不要回娘家看看?”
朱棣蹙眉:“你要是想本王早点死,就尽管去徐府。”
徐妙云心惊胆战:“妾身失言了。”
说话间,外面,一批快马踏着泥泞的道路,急促奔袭而过。
雨水,溅了临窗的徐妙云和朱高煦一身。
朱高煦顿时下轿,拦住那匹快马。
“站住!”
朱高煦冷喝:“溅了一身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好大的胆子!”
朱棣听到朱高煦的声音,挥手让轿子停止,然后背着手走下去,冷漠的看了朱高煦一眼,这才和颜悦色的看着马匹上的骑士。
“军人?”
马匹上骑士抱拳:“圣旨,去滁州,不知阁下?”
朱棣洒然一笑,爽朗的道:“北平,朱棣。”
嘶!
“卑职参见燕王殿下,卑职着急赶路,这才……”
朱棣道:“圣旨是大事,兄弟毋需多礼。”
他淡漠的看着朱高煦:“你该做什么?”
朱高煦浑身发颤,看到朱棣那凌厉的目光,忙不迭抱拳弯腰,对马匹上的骑士道:“小子失礼,请阁下原谅小子。”
那骑士受宠若惊:“燕王客气了,卑职着急赶路,这便走了。”
燕王笑着道:“路途小心。”
等那骑士离去,朱棣面色冷了下来,淡淡的看着朱高煦:“我怎么教你的?在京师,你狗屁都不是,收起你这可怜的嚣张!在有下次,滚回北平去!”
“是!孩儿知错。”朱高熙连忙认错。
朱棣望着那名骑士离去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
都到年关了,父皇还发圣旨?
什么人,让父皇如此重视?
“继续赶路吧!”
朱棣上了马车,对外吩咐。
……
滁州府。
某处不起眼的小院之中。
很难想象,昌国卫副千户吴桢的祖宅会如此破败不堪。
家里有一老母,一妻,一儿一女。
临近年关,周围邻居都热情联络。
这些年,吴桢很少回家,都是邻里乡亲的帮衬着一家老小。
吴桢回来了,自然买了许多米面油肉给邻居送过去。
大明的民风十分淳朴。
邻居门受了礼,便又纷纷送些鸡蛋回来。
老母亲坐在门头,和邻居们聊着家长里短。
自家儿子虽然算不上多出息,但已经足够老人家吹嘘了。
保家卫国,打匪打寇,那就是她老人家心中引以为傲的英雄!
周围邻居,也对他老吴家十分尊敬。
自吴千户回到滁州之后,家里门前就更加热络起来。
周围邻居每天络绎不绝的来窜门。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闲暇起来,处处房屋内都升起氤氲烟火气。
一匹快马,自前方急促奔袭。
路两旁的乡亲邻居们都好奇的看着骑着马匹风尘仆仆的骑士。
瞧这方向,好似朝老吴家去的呀?
于是乎,很多百姓便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小心翼翼朝老吴家围过去。
“圣旨到!昌国卫副千户吴讳桢,接旨!”
屋内。
听到外面的喊话,吴桢顿时一颤,手里拿着的鸡蛋都猝不及防的摔在地上,蛋清摔的哪儿都是。
不.…不是吧?
吴桢已经彻底没办法思考了。
不是.…真是朱郎君.…这么牛的吧!
吴桢此时正在厨房内,帮着妻子打着鸡蛋,中午烧了一份大葱炒蛋,一份蒸腊鸭。
厨房外,一儿一女在跳绳。
一切那么安逸。
当传旨军户的声音在门外猝不及防的高亢响起,吴副千户手里的鸡蛋应声落地,摔个粉碎。
妻子张氏埋怨道:“好容易下几个蛋,被你霍霍.…”
她喋喋不休的才说了两句,突然愣住,脸色惨白:“老吴,你莫不是在东南犯了什么事,才逃回来的?”
张氏脸色惨白如纸。
外面的圣旨她听的清楚,按老吴这性子,他能让皇帝亲自下圣旨?
这,压根不可能!
而且好说不说的,为什么今年军中给他放回来过年了?
为什么前几年,都不能回来?
张氏是个妇道人家,很多道理都不懂,但眼前这事,太诡异了。
她眼眶顿时就红了。
“老吴,你,你你,究竟犯了什么事,咱….咱去投案,去自首,咱不能不清不白,不能连累了两娃呀!”
吴桢不厌其烦,狠狠瞪了她一眼:“妇道人家懂个屁!莫忙活了,快随咱去外接圣旨!”
没多时,吴桢带着妻张氏,两孩子,一同走到院落内。
老母亲此时也已经跪在原地,吴桢出来后,便带着家眷恭敬跪在老母亲身后。
那传旨的军户见人到齐,掀开黄绢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敕?
听到这个字后,吴桢全身都在激动的颤栗!
大明的圣旨,有几种格式,若是昭告天下,则称‘诏’;若是封赏高等的官员,则称为‘诰’;倘若是封赏低级的人员,则名为‘敕’。
除此之外,若只是宣布某某事,则称为‘制’,另外则还有‘册’、‘书’、‘符’、‘檄’等格式,对应不同的情况。
这是封赏啊!
吴桢现在直感觉天旋地转,双目都瞪圆了。
那朱郎君,真就一句话,将自己前途定了?
嘶!
“兹有昌国卫千户,吴讳桢作战凶猛,见识非凡,经纳谏,咱认为你可以世袭千户,即日起,咱给你提正千户,世袭军职,你当好好为国效力。”
“等年关后,来京师,咱另有他用,钦此。”
朱元璋的封赏奏疏,依旧这么亲民。
军户圣旨读完,便对吴桢道:“吴千户,接旨啊,愣着干啥?”
吴桢是真的愣住了,被圣旨上的话震的里嫩外焦。
这圣旨的话没有拗口骈文格式,也没有文绉绉复古遣词造句,是老爷子惯用的徽州话。
这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圣旨上说,经纳谏?
纳谁的谏?
升千户,世袭军户,为何偏偏只有这两个奖赏?
这圣旨上的话,如果变换一下,是不是就是朱郎君,在信国公府告诉他吴桢的原话?
嘶!
吴桢忙是起身接旨:“谢军爷,这.…中午在这对付一口?”
那军户笑着摆手:“不了,急着回去复命,恭喜吴千户。”
冲吴桢点点头,那名骑士越过拥挤的人群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干练的消失在人海。
吴家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所有乡亲邻里瞬间吵闹了起来。
“乖乖!老吴家祖坟冒烟了呀!”
“可不说?”一个缺牙大爷瞪大眼珠子,“圣旨,那是圣旨!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得!”
“圣旨说个啥?”
“这你听不出来?”那缺牙大爷笑眯眯的道:“吴大郎世袭啦!军户世袭啦!厉害,厉害呀!”
院子里拥挤的人群,越来越多。
吴桢妻子如梦如幻,鼻头一酸,脸上挂满晶莹泪花:“老吴….你,你….升迁了呀!正千户么?还世袭?!”
吴桢咧嘴:“可不是么?”
张氏依旧不敢置信:“那咱家老二,以后不是就能继承你的军户?”
吴桢用力点头,激动的道:“对!”
“我的天,阿婆!!!”
张氏走到婆婆面前,抓着她的手,激动的不能自己。
吴母此时也喜极而泣,拍着她的手:“好好好!咱熬出来了!”
深吸一口气,吴母笑看着邻里,高声道:“你们没死的,搭把手,今个吃席!外面搭席!咱老吴家宴请你们!”
呼啦啦!
人群顿时涌动起来,激动的无以复加,眼中更是羡慕嫉妒的如同兔子。
“好好好!”
“我回家宰一只鸡!”
“俺回去弄个大鹅。”
“俺也回去杀鸭!”
“……”
所有邻里乡亲顿时忙活起来,徽州府的民风淳朴,极少愿意占便宜,皆自家有什么,就帮着贡献什么,所有邻里都热闹洋溢起来!
吴家的两个小屁孩完全还没意识到发生啥,怯生生的躲在吴桢和张氏身后。
“爹,娘,出啥事啦?”
吴桢拍了拍老二的虎头,笑着道:“去找你娘玩儿去!”
他看着张氏:“你去忙活,咱想会事儿,一会儿来搭帮手。”
“好!”
张氏喜滋滋的拉着一对儿女走开。
吴桢独自回到房中,刚才的笑容渐渐消弭,脸上缓缓泛出一抹狐疑。
如果没猜错,今日这恩,并不是出自皇帝,而是出自老国公府上的那小郎君!
那小郎君当时说出口的话,吴桢完全以为他在吹牛!
虽然那小子浑身散发的气势不容小觑,但吴桢不认为他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然而现在当这诡异的一幕,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彻底被震惊住了。
洪武老爷子是那种绝对霸气的帝王,能左右洪武皇帝决定的人,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而且当时朱郎君,让自己暂时留在滁州府,不要急着去昌国卫赴任,这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待?
年关之后,洪武皇帝让自己去应天待命,待什么命?
吴桢觉得这事儿,不是一封圣旨就能说清楚的,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会因为那日见到朱郎君,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
朱雄英府邸。
临近中午时分,天上微雨落下。
老爷子从怀中拿出两本史料,递给朱雄英道:“大孙,这是这两年,应天府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咱的批阅意见,你闲着没事儿,就顺带看两眼。”
汤和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
老爷子,这是加快步伐了呀!
这种重大事件的具体操作,都开始让朱雄英看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带这小子去办几件大案要案了!
这么想着,汤和突然浑身一颤。
他娘的,指不定,明年可能会掀起腥风血雨,就是不知道哪些人是倒霉蛋了。
今年,又是一年多事之秋啊!
好在,他汤和已经功成身退了。
有时候,老爷子想杀人,不在乎你是不是犯罪,他权衡的是,你会不会对皇权有阻碍!
冷不丁的,中山王徐达一家人,蹦入了汤和的脑海。
徐家….嘶!
希望不会是他们。
汤和心中祈祷,但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朱雄英从老爷子手中接过史料,道:“好。”
朱元璋顿了顿,又从袖笼中拿出一本尘封的胆敢:“胡李案,自己看。”
嘶!
这次不但是汤和愣住了,就连朱雄英都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
他听师尊提及大云朝一件事,也有胡李案,而那件事换算到大明,就是这是朱元璋办过最大的杀人案件,合计受牵连的人数高达八万余人!
这里面很多细节,朱雄英都不甚了解,别说朱雄英,就算纵观整个历史,或者是当下的历史,对这两起案件具体掌握的都少之又少。
他震惊的看着朱元璋,道:“爷爷.…这卷宗,是绝密吧?”
朱元璋笑笑:“大都是咱分析的,不是原始档案,自己琢磨琢磨,过两天还给咱。”
说是自己分析的,其实这就是当时案件的原始卷宗!
汤和不动声色低头喝茶,这份绝密卷宗,恐怕当今天下,除了朱元璋、朱标和朱雄英,没有一人,再能窥视到了!
朱雄英噢了一声,点头道:“好!”
说话间,蒋瓛从外面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在老爷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朱元璋挥手,让其下去。
朱元璋拍拍腿,起身道:“成了,咱回去了。”
朱雄英点头:“好!”
出了朱雄英府邸。
朱元璋看着汤和,眯着眼道:“老四,进京了,呵呵。”
汤和惊愕的道:“这.…这么快?”
……
通淮门外五里地。
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已经赶到这里。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絮在空中。
李景隆挺拔着身躯站在雨中,任雨水拍打盔甲之上。
寒风之中,李景隆身后百名五军都督府官兵笔挺站立,战甲下的裙摆微微晃动。
身上的铁甲,不断流着水滴。
数百人在周围无声肃立,每人都似标枪一般笔直,昂首挺胸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