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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阳残破
    花开无罪、惹红尘是非,茫茫人海发现你的美,双眸低垂,忍不住拭去你的泪……

    从古至今,龙古镇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界必乱,祸源阴山,乱起龙古……”

    但千百年来,龙古镇上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安定祥和的富足日子,三界也并未出现任何乱象,久而久之却也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被后人渐渐地遗忘了。

    一抹残阳正挂于龙古镇西边的山头,山间雾气缭绕,夕阳余晖普照大地,龙古镇上炊烟袅袅,龙江围绕着古龙镇曲曲折折地向远处流淌,一叶孤舟划破江面,夜幕降临了。一个衣衫褴褛、发如雪丝的老头儿怀抱着婴儿正从小凤山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两天前,距离龙古镇十里开外的一破庙里突然挤满了一群逃难的人,男男女女约三十来人,他们破衣烂衫,身上长满了疥疮,奇痒无比,在破庙挣扎着、哀嚎着死去,乌鸦啄食腐肉,野狼叼走残羹,一时间鲜活的几十人变成了累累白骨,破庙里阴魂不散。

    圆月高悬、夜空清朗,破庙四周不时传来野狼的哀嚎声,突然,一颗亮度超常的流星划破夜空,很快便消失在深邃的宇宙中。

    一三十多岁的妇女在破庙东北角的马棚里身子骨痛得苏醒过来,突听见破庙门口马蹄声齐响,妇女朝破庙门口看去。

    只见四名身穿土布长袍的大汉跃下马来,从腰间抽出长剑慢慢地向破庙里走去,刀刃反射寒光,照进了破庙的梁上,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大汉事先冲进破庙,借着从破庙屋顶上照射下的苍白的月光,他见到地上全是白骨,他抢出破庙,向另一名大汉拱手禀报:“族长,他们都全死光了……您看是否?”他手指比划着,示意放火。

    族长面部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点了点头,接着道:“此地是中原地界,不易久留,以免引起事端,迅速撤离。”

    几名大汉跃上马鞍,策马向西边奔去,破庙燃起了熊熊烈火,奔得数里,突然听见破庙那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四名大汉勒马驻足细听,那婴儿稚嫩的啼哭声惊破夜空,族长斜着眼自言问道:“这荒郊野岭,何故有婴儿的啼哭?”

    族长思索着望向先前冲进破庙那名大汉,质问道:你在在破庙里你是否清点清楚?”

    “已……已……已经看清楚了,没……没……有活口。”进入破庙的那名大汉支支吾吾的,甚是惶恐。

    另一名大汉在旁应声道:族长,这熊熊大火,不饿死也得烧死,不烧死也得被野狼叼走了吃,量他也活不过明天,何故放心上?”

    族长不以为然,反驳道:“你们听那浑厚的声音,此婴儿定不是凡胎,若是我部落叛军弃婴,必将后患无穷。还记得西塘之变吗?金雅母当年心慈手软留下了祸根,才导致我们族群争斗了上百年时间,至今还在内斗,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走。”

    四名大汉驱马回到破庙,大火正旺,照得四周通亮,婴儿哭泣声不止,四名大汉径直往马棚走去,族长抽出了腰间长剑,那名妇女见四名大汉直扑过来,心里万分惶恐,眼泪簌簌往下流淌,却无计可施,她闭紧了双眼,已做好了与怀中的儿子同归于尽的准备。

    突然,那妇女被一支手从身后提起,随即腾空飘出了马棚,她抱紧了怀中的婴儿,来到破庙后山一草丛中,一花白胡须老头儿出现在眼前,老头儿戴着一顶灵帽,帽子上隐约显出一个“奠”字,他皮肤黝黑干裂,在月光下甚是吓人,那妇女又一阵惊恐,脸色苍白异常,差点晕厥了过去。

    老头儿见状,安慰那女子道:“姑娘莫怕,我不是鬼神,我是这里的拾荒老人,路过此地,见那四名男子向你走来,定是来捉你的。”

    妇女万分感激,抽泣道:“多谢长老救命之恩,只是今日有仇家追杀,长老的大恩大德我母子两无以为报……”她把婴儿用大衣捆入怀中,跪在老头儿面前磕了几个响头。

    老头儿将妇女扶起,正色道:“听你口音你是也是中原人士,何故被西风族人追杀,向来中原与西风族人井水不犯河水……”

    话说间,四名大汉吼叫着往后山赶来,为首的族长手中的长剑已刺向妇女怀中的婴儿。

    老头儿运气于左掌间,将母女两推出十几丈之远,平稳落于草丛中。族长手中的刀刃闪电般速度向老头儿刺将而来,喝道:“你是何人,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干预我族内部事务?”

    老头儿闭口不语,躲过了族长刺来的第一剑,另一名大汉在老头儿右侧横劈下来一剑,老头儿右脚轻轻点地,往后退开了十余步,另两名大汉分路去捉那母子去了。

    老头儿响了两声口哨,突然,七、八只饿狼从草丛中瞬间窜出,呲牙咧嘴地狂叫着直奔四名大汉,四名大汉面部失色,挥舞手中的利剑往后退却。

    老头儿寻得母子俩,双手高高托起母子俩,脚尖轻着草尖直奔山下,他轻功着实了得,没越开几步,已到山下平坦处了。

    那名妇女身上的疥疮已溃烂流血,她紧握着老头儿的双手,望着高悬的圆月唉声道:“我儿有救了……”她转头看着老头儿,恳求道:“长老,我儿的命就托付给您老了,拜托您替我把他养大成人啊。”

    老头儿轻叹一声,道:我一个守墓者,靠拾荒来维持生计,恐难抚养你小孩成人啊……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母女两,让你们回归故里,小孩不能没有母亲。”

    那妇女苦笑道:“哼,我们哪还有什么故里……”

    妇女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心想:如将实情说出,老头儿和周边村寨的人恐将招来杀生之祸。她即刻腰间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老头儿,凄婉地道:“锦囊请老人家好生保管,在小儿年满十八岁拆开,方可知晓他的身世,在此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帮他起个名,让他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我中了诅咒,身上的血液很快流尽,我死后,请把我的尸骨放置于庙里,让我和我的族人长眠以此,记住,一定要小心他们的诅咒。”

    山头上野狼和那四名大汉的惨叫声逐渐停息,野狼终究敌不过尖锐的兵器,逐渐被四名大汉宰杀,四名大汉也被狼群抓得遍体鳞伤。他们简单包扎了伤口,喊杀着从山上冲了下来。

    那名妇女的气息逐渐微弱,焦急地催促老头儿尽快离开。

    老头儿接过小孩和锦囊,纵身一跃,跳入了十余丈外的草丛中,落地之时,他用内力将隐藏在草丛深处的一石碑隔空推开,钻进了古墓里。

    在搏斗中一只受伤最轻、年龄最小的狼缓缓地爬了起来,它用鼻子嗅了嗅躺在地上的同伴,在它们的身边都转了一圈后,它来到山顶,对着偏西的圆月“呜呜呜”地哀嚎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叫声听起来极为凄婉。

    四名大汉来到那名妇女身边,发现婴儿已不在妇女怀中,族长用手试探妇女鼻息,已无生气,他看着前方茫茫草丛,已不见老头儿踪影,他吐出一口唾沫,咬牙愤怒道:“他妈的,让他给跑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圆月,道:“给她补一剑,天快亮了,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找到那名婴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中一名大汉抽出长剑往那妇女的腹部连刺了几刀。

    四名大汉分头寻找那名老头儿,草丛齐人腰部,他们犹如进入泥沼,难于前行,且猛兽经常出没,四处暗藏杀机,他们彼此间不敢离得太远。

    突然,族长纵身越起,攀至一株十来米的干枯树杈上,一群乌鸦受到惊扰,扑腾着翅膀向四周飞去,他四下打量一番,草丛异常平静,毫无风吹草动之迹象,更听不到那婴儿的哭泣声了。

    族长寻思:草丛如此宽泛,要一步步寻找那婴儿是不可能的事情,如能听到那婴儿的啼哭声,便可寻得方向,他运足内力,朝前方狂吼道:“何方神圣,可否现身一见,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求别的,只求要回那婴儿……”族长接连狂吼了几声,回声在山谷间涤荡。

    天色渐渐明朗、圆月轮廓逐渐模糊,四名大汉回到原处,脸上颇具失望、劳顿之色,族长心里明白,大家劳累了一个晚上未能擒住那老头儿,但必须在天明之前离去,他们已经擅自侵入了中原地界,中原向来是卧虎藏龙之地,功夫在他们之上的大有人在,如半路杀出几路高手,他们定会命丧黄泉,但他又余心不甘,那老头儿功夫虽了得,凭他们四人合力,老头儿未必能占上风,主要的还是那名婴儿,如不能斩草除根,日后必将引来祸患……

    正思索间,另一名大汉问道:“族长,接下来我们还是否继续寻找?”

    族长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在心里已有了盘算,缓缓地道:“先回去再说,今天的事,不许伸张,若是传到了长老的耳朵里,格杀勿论。”

    另几名大汉抱手应声:“是”。

    四名大汉跃上马背,策马向西边奔去,那破庙的火一直烧到了马棚,只剩得一堆灰烬。

    古墓里暗道众多,深不见底,只要有一声响动,回声便随着巷道漫无边际地传了开去,需等得两根柱香的功夫,回声从远处又缓缓地传了过来。

    老头儿怀抱婴儿沿着右边的第一条暗道摸索着向上走了十余丈开外,来到一石壁处,他嘴里默念了几句咒语,一道石门“轰”地一声向左边打开了,他走了进去,石门又“轰”的一声关合上了。

    老头儿点了一支蜡烛拿在手中,烛光照亮了四壁,四壁均由花岗岩垒砌而成,空间不大,但足可容下百来人,四壁上刻着梵文,朱砂色大部已脱落。

    “乖乖的别哭咯……”

    老头儿把熟睡的婴儿放在一石凳上,独自走到东北角,点亮了东北角神台上的两根白烛,一尊面部凶神恶煞的石雕赫然浮现眼前,石雕高约莫十余丈,似人却是兽,它怒吼着指向了西方,似乎在等待一场恶战。

    老头儿跪拜在石雕面前,深深地忏悔道:“哈达(外族语),又给您添麻烦了,我没能保护您所守护的灵山上的苍生,让他们遭此劫难,我深深地向您请罪。”老头儿转头看了看熟睡的婴儿,接着道:“我们古墓迎来了新的主人,他已失去了母亲,上苍有好生之德,望您大慈大悲保佑他健康成长……”

    老头儿口念梵文,缓缓起身,将那妇女交由他保管的锦囊塞进了石雕脚下的缝隙中。他在暗自寻思:一位髦髦老头儿怎能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随即,他又转念一想:嘿,抱了这小子那么久,还没一睹他的真容。

    老头儿提着蜡烛来到婴儿旁,婴儿被花粗布包裹得严实,待烛光照近时,老头儿被小孩那精巧秀气的五官给愣住了,他内心升腾起无比的赞叹,“啧啧啧”地连赞了几声,让老头儿更为惊喜的是婴儿额上的印堂微微泛起粉红之色,他想起了“印堂开天光”的传说,心底下暗暗寻思,难道真有此事吗?

    老头儿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婴儿肥嘟嘟的小手,他隐约地感觉到婴儿手少阴心经的“神门”穴和手太阴肺经的“太渊”穴的两股真气在频繁地交换着,老头儿感叹道:“真是天降圣灵啊,你跟随爷爷,怕是耽误了你的前程咯。”老头儿想起他那惨死的母亲,不禁眼泪簌簌起来。

    突然,幽深的古墓深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吼,空幽得吓人,婴儿被这极为恐怖的狂吼声给吓醒了,哇哇地哭出声来,婴儿手脚并舞,撑开了花粗布,肥嘟嘟的小腿露了出来。

    老头儿担心婴儿遇寒着凉,欲用花粗布将其裹上,抚摸到婴儿的肌肤时,隐约感觉婴儿肌肤溃烂,有血浓流出,老头儿将烛光照近,发现婴儿全身都是脓包,部分已经溃烂,他不禁骇然,心想:难道这小子也感染疥疮、中了诅咒吗,这该如何是好?心神不定的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婴儿的哭泣声在古墓深处回荡……

    一道光亮从西北角的石壁顶的缝隙处透射下来,照在一潭清水中,清水将光亮反射至四周,在石门顶部的花岗岩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幽灵阁”三个大字。

    老头儿抬头看了看缝隙中的光亮,知道天已经亮了,不知那四名大汉是否离开,为了婴儿的安全,他决定抄小道,但小道多年未涉足,不知是否顺畅,如遭遇麻烦,岂不是白费周折,但转念一想,总比被那四名大汉追杀要好些。

    老头儿来到自个的床边,换上了一件灰色土布衣服,将头上的帽子摘了去,翻找到一件冬长衣,将婴儿裹上,捆于胸前,又带上一些盘缠,将一铁锹拿在了手里。

    来到石门前,老头儿默念几句咒语,石门轰地一声打开了,他沿着暗道,向前走了几步,转向北边的一条暗道而去,走了几步,又转向南边的一条暗道,径直走到了暗道的尽头,一堵十余丈的绝壁挡在了面前,绝壁下白骨累累,散发着恶臭,老头儿清咳几声,运足了内力,待丹田膨胀欲裂,将真气输送脚尖,两脚轻轻一弹,如飞鸟般临走与绝壁之上。

    翻过了绝壁,是一条极其狭窄的泥洞。

    老头儿侧着身子,双手护着怀中的婴儿,艰难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婴儿的啼哭声和脚下踩出白骨发出嘎吱嘎吱声混在一起,听得让人心中发颤。

    这是一条盗墓者掘出来的泥道,地上的白骨多数是盗墓者的尸骨,每一波掘墓人来到此地,都会听到从古墓深处传来的撕心裂肺地狂吼声,吓得腿软瘫地、晕厥过去,待醒来时,已是饥饿无力,再难起身爬出洞外了,亦或是被毒虫、地鼠咬伤了筋骨,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降临,很少有人能从灵山古墓活着爬出去,即使侥幸出去,或是疯癫、或是失去了踪迹,人们谈到灵山古墓,无不色变,后人都闭口不谈,渐渐地已将灵山古墓给遗忘了。

    老头儿来到稍宽敞处,但前边被泥洞上方的松土塌方下来给堵住了去路,只留下两指缝隙,人是决然过不去的。

    洞里空气越来越稀薄,烛光微弱地闪烁着,如不尽快刨开泥土,两人很快便会被困死于此,他把蜡烛放至于风口处,抡起铁锹,一铲铲地把泥土移开,怀中的婴儿倒也配合,此刻不闹也不哭,已经安然入睡了。

    泥土塌方多年,垒得严严实实的,老头儿用了很长时间才凿出一供人通行的小道,此时,蜡烛已经燃尽,四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老头儿把铁锹插在身后,抚摸着墙壁缓慢前行,脚步不知深浅。

    行得数里,泥洞逐渐宽敞,双手伸展已然摸不到两边的泥墙,再行数里,隐约见到前方星火闪动,黑洞之中哪来的灯火,莫非遇见了“鬼打灯”?

    老头儿想起了十年前吕长山组织人员盗墓的事情,听逃出来的姜天洋等三人说,有七、八十人在洞中遇见了“鬼打灯”突然间全部消失了,连尸骨都找不见。

    后来姜天洋疯了,其余两人因过度惊吓,先后投河自尽。再后来听说吕长山也逃了出去,有人在灵山脚下的西风楼见到他,再后来吕长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头儿暗暗地咒骂道:“不是初一十五出门也碰见鬼,真他娘的晦气”,他本想大骂一声,但又怕吵醒怀中的婴儿,他在心里喝道:“老子是灵山古墓的主人,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吓到我的孙子……”他解开裤头,在泥洞边上撒了一泡尿,“各路牛鬼蛇神,吃了这杯酒你们就上路去吧,别来打搅我们爷孙俩了!”

    突然从身后那幽深、黑漆漆的古墓中传来一声狂吼,此地已离古墓已有一段距离,虽然不及雷鸣,但依旧震耳,那狂吼声向前方传了开去,他感觉没有那么孤单了,他下意识地抚摸着熟睡的婴儿,握紧了铁锹,加快了脚步,那星星点点随着老头儿飘了一段距离后逐渐失去了颜色。

    又行走数里,突听见前方流水声大作,光亮逐渐显出,已经走出泥洞,到了山间的洞口处,一条两丈宽的暗河从洞口流出,时而湍急、时而平缓,河水沿着山道向山下流淌。

    老头儿纵身一跃到了河对岸,他往前走去,山间树木繁茂,他来到一平地处放眼望去,龙古镇尽收眼底,夕阳已沉入山边,镇子里炊烟袅袅,自己已身处小风山山顶。老头儿沿山路徐徐而下,此处人迹罕至,荆棘茂盛,每走一步得需铁锹开路。

    来到镇上,暮色已经沉了下来,老头儿见怀中的婴儿久久未醒,他用手试探了婴儿的鼻息,婴儿的鼻息甚是微弱,老头儿心里万分焦急,径直向姚半仙的草堂奔去。

    众人见到老头儿儿怀抱婴儿,急匆匆的样子,无不惊讶吆喝,取笑道:“这糟老头儿几日不见,去哪弄了个婴儿回来?想必在外找了个小,是害怕他人知道才如此慌张难堪吧?”,众人呵呵地笑开了。

    老头儿哪顾得上这些闲言碎语,闷着头往前赶路,一群孩童好奇地跟在他身后嬉笑打骂。来到姚半仙家门前,天色已黑,老头儿被一家丁拦住,说今日他家主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告诉老头儿明日再来,老头儿硬闯,将家丁记恩敲翻了跟头,进到堂屋,一口朱红色的棺材横在屋内,棺材前两根蜡烛燃得正旺。

    家丁记恩冲上前来扶在棺材旁失声痛哭起来,老头儿骇然,问道:“何人装于棺材里?”

    记恩擦拭着眼泪,回答道:我家主人昨日还健步如飞,奈何今日却说阳寿已尽,在饭桌上仰头便倒,气绝身亡了。”

    老头儿不禁心里暗暗失落,可惜了姚半仙那高超、精湛的医术,多少垂危之人在他手里起死回生,而今自个也躲不过这无情的岁月,他仰天长叹道:“人生自然,终究还是回归自然,谁也逃脱不了这恒古不变的定律。”

    老头儿为姚半仙插上了三炷香,正准备离开去寻其他良医,突然发现棺材盖板上有一食指大小的窟窿,从窟窿里冒出一阵阵热气来,他想到这妖半仙亦正亦邪、亦阴亦阳的,是个捉摸不定的老东西,他一定是在对我使诈。

    老头咧嘴一笑,用手指堵住了那窟窿。

    半响,棺材里有了动静,只听得棺材板被敲得砰砰砰作响,吓得家丁屁滚尿流,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砰”地一声闷响,那棺材盖飞了出去,一人从棺材里跳将起来,口中念叨:“闷死我了、闷死我了……”这人穿着黑色寿衣,嘴角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尖嘴猴腮般模样,生的甚是古怪。这便是神医姚半仙,因在算命、看风水方面也造诣非凡,众人又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妖半仙”。

    老头儿喝道:“好你个妖半仙,竟然敢诈死,嫌我是活死人晦气不欢迎是不是?”

    姚半仙喘着大气,道:“你个糟老头儿,怎么现在才来,害我在棺材里闷死了、闷死了……找我有什么事,快说,我不喜欢啰嗦之人。”

    原来姚半仙已经算准糟老头儿会上门找他,那日夜里,姚半仙正侧卧在床,昏昏欲睡之时书桌上的浑仪不停地抖动起来。

    姚半仙心神不宁地走出屋外,观测天象,正值月明星稀,突然一颗亮度超凡的流星划破天际,消失在灵山古墓那方,他进到屋内,利用“方术”旋转起了挂在东南方墙上的八卦图,八卦图越于纸上飞速旋转起来,旋转至坎位时戛然而止,中心的太极隐约显出糟老头儿怀抱着婴儿正被四名大汉追杀的场景……。

    姚半仙掐指一算,预感大事不妙,他不想卷入这场浩劫,想通过诈死的法子来瞒骗老头儿,不料,冥冥之中已有安排,他的这出损招却被老头儿识破,此乃天意。

    老头儿把婴儿从怀中解下,婴儿已是奄奄一息了,姚半仙端详了婴儿片刻,接着又翻看了婴儿身上的疥疮。

    部分疥疮已经出脓、流血了,他把起了婴儿右手上的脉搏,左手捋了捋嘴角上的两撇八字胡。

    姚半仙感觉婴儿脉搏虽然已经极度微弱,但体内两股真气深藏于心部和肺部,直冲“神门穴”和“太渊穴”,他不禁愕然,心道:“这小子天生有如此内力,命不该绝”。

    待姚半仙触摸婴儿身上的疥疮时,一股妖邪之气刺痛了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收了回去,片刻,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小子中了诅咒。”他看了看老头儿,接着道:“跟我来……”

    姚半仙向后堂走去,老头儿怀抱婴儿紧跟其后,穿过后堂的院子,姚半仙来到一石碑前,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阴阳宫”,字的下方是一幅八卦图,姚半仙在八卦图上按照方道点画了一番,石碑向右边旋转开来。

    一暗道呈现眼前,暗道尽头是一密室,密室里灯火通明,老头儿随姚半仙走了进去,密室如堂屋大小,东南墙边一书架挡住了整个墙面,书架上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有《方术经》、《楠宫迷经》、《古巫仙术》、《皇帝内经》、《易经》等几十种名目繁多的典籍,密道内物品均按八卦方位图摆设,极具典雅古朴。

    姚半仙接过婴儿,把婴儿放置于密室中央的太极石床上,石床呈古黑色,系天外陨石。

    二十年前的一天夜里,浑仪抖动得厉害,姚半仙夜观天象,发现北斗星斗柄指向紊乱,玉横星忽明忽暗,突然南宫星云和北宫星云相互交汇在了一起,碰撞出一幅异常奇美的太极图来,深邃的宇宙中星星点点,向四周散了开去,消失于茫茫夜空里。

    接下来的两年中,浑仪抖动不停,一天深夜,一颗圆桌大小的流星燃烧着向龙古镇附近的江面上砸去,浑仪才停止了抖动,流星砸到江面瞬间,掀起了千层巨浪,龙古镇靠近江水的东北角被水淹没了,房屋倒塌、一片狼藉,也冲走了好多人。

    待潮水退去,姚半仙组织镇上的人对陨石进行打捞,请来工匠将陨石磨平,在石心处雕刻了太极图样,放置于自家的密室中,此后每天晌午,姚半仙都侧卧于陨石上,参悟天玄之道,祈福上苍普度众生,日积月累,造诣颇深。

    姚半仙取来银针,针头炙烤于长明灯上,待针头通红后,姚半仙解开婴儿包裹着的粗布大衣,左手食指中指在婴儿手肘关节处轻轻地揉了揉,将滚烫的银针刺向婴儿的“曲池”穴,一股浓稠、黑色的血液冒了出来,紧接着又将银针放置于长明灯火焰上炙烤,待银针针头通红透亮时,姚半仙让婴儿平躺与左掌之上,右手握捏的银针向任脉的神“阙穴”刺去。

    婴儿“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婴儿嘟着小嘴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头儿大喜,道:“此乃神人也,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活神仙。”

    姚半仙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转身在书架上取来一陶瓷瓶,塞在老头儿手心里:“每日子时涂抹婴儿患处,病情可控,但不能痊愈,不知何年何月复发,那时,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老头儿甚至惊奇,追问道:“这是为何,你如此高明的医术也无可奈何吗?”

    姚半仙平静地回答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世间万物本是阴阳平衡,相互制衡,然而,这小伙已不是病理那么简单了,他被下了诅咒,邪气封住了阴魂门,阴经真气终究会干涸,那时必将阳气奋亢,全身溃烂、血流干涸,我给你的阴虚膏也暂且缓解他的病情罢了,他的疥疮何时发作,这要看他的造化了。”

    老头儿看了看手中的陶瓷瓶,他紧紧地捏在了手里,猛然想起婴儿母亲在灵山上气绝身亡前与他说的话,他怀抱着哭闹不止的婴儿悲伤到了极点,喃喃地道:“难道就没有可行之策,老朽愿搭上这条性命。”

    姚半仙瞥眼看了看老头儿,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姚半仙欲言又止。

    老头儿追问道:“只是什么……快说?”

    姚半仙看着哭闹中的婴儿,提高了嗓门:“你看他的嘴,好像在寻找吃的,你若有奶嘴就让他吸两口,你就不担心他被饿死么?唉……先让他吃点东西吧!”

    老头儿随姚半仙走出了密室,来到堂屋,家丁端上来一碗香气正浓的玉米粥,老头儿用勺子舀了玉米粥喂婴儿,婴儿自打出娘胎后从未尝过母乳的味道,接触这粘稠稠的玉米粥后,他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待吃饱后他躺在老头儿的怀里呼呼大睡了,

    老头儿欲问姚半仙如何破解婴儿身上的诅咒时,忽听见屋外人声浮动,家丁出门查看,几名男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姚半仙走上堂屋前,原来是东街头的张宛年和几名随从,近姚半仙跟前,张宛年跪拜磕头,惊恐地道:“死了,都死了,家门不幸啊,两个月来我张氏家族一连死了七、八名男丁,难道天真要亡我张氏不成?恳请半仙施恩法度,拯救我张氏于水火!”

    张宛年的脑门磕破了血,几名随从也都跪拜于地,磕起了响头。

    姚半仙上前扶起了张宛年,惊奇地道:“何故如此慌张,且慢慢说与听听?”

    “请半仙随我一同前往……”

    姚半仙到卧室取来“感念棒”握于手中,随张宛年等人出了门,老头儿怀抱着婴儿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趁着月色穿过长长的街道,街上已见不着其他人影了,镇上的人大多数已经入睡。来到一拐弯处,张宛年领着大伙折西而行,进入一小巷,穿过一片丛林,再沿着曲折的山路徐徐而上,即将登顶时,看见一棵枯树独自矗立于正前方,枯树上的一桠枝如人的手臂般长长地伸展开来,桠枝上挂着一具尸体,尸体披着白色长褂,长发垂肩,双脚僵直,此时的圆月正挂于枯树枝头。

    突然,一只乌鸦“呱呱呱”地惊叫着往圆月飞去……

    张宛年指着尸体,惊恐地道:“这天杀的,我找了他好几天,出门那天,他正穿着这白大褂,想不到他竟然吊死在这里了。”

    大伙都不敢靠近,害怕沾上污邪之气。

    姚半仙上前查看尸体,尸体的面部被浓密的长发盖着,散发出恶臭,他用“感念棒”拨开了尸体的长发,尸体舌头吐露,双眼被乌鸦啄食了去,血液从眼眶流出,一阵风吹来,尸体随风摇摆,恶臭更是刺鼻。

    姚半仙转过头来,平静地道:“很可能是上吊自尽,把他放下来我再观察。”

    一名随从从胯间取出一把斧头,砍断了桠枝上吊尸体的绳子,尸体砰地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姚半仙点燃了蜡烛,再仔细查看了尸体,发现尸体是一具男尸,四十岁年纪,除了脖子被勒伤的痕迹外,身上并无其他伤口,排除了被谋害的可能,他抬头看了看吊尸体的桠枝,桠枝成人伸手便可触碰,他再看了看下方垒砌的石块,肯定地道:“是自杀,上吊自杀,你把他的情况和我说说?”姚半仙看着张宛年。

    张宛年惊恐未定,道:“这两年,我张氏家族被魔鬼缠身,成年男丁均生了一种怪病,先是喉咙处奇痒无比,随后出现了溃烂,疼痛难忍,寻遍了良医、散尽了家财,均不见良效,最后走投无路,亦或自尽了之,亦或背井离乡,另谋他去,我张氏家族自上而下无不人人自危……”

    张宛年指着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就在前两日,我这四叔因受不了这病痛折磨,整天嚷着寻死寻活的,那天他穿着白大褂出了门,我怕他做什么傻事,暗中跟了他几条街,谁知来到豹头铺转角处他却不见了踪迹,我们苦苦寻了他三天,仍不见踪影,后来听人说在镇子的后山上发现了一个吊死鬼,穿着白大褂,恐怖至极,我们这才上山寻找,这便是我四叔。因我张氏祖上与半仙曾祖父曾深仇,不敢妄自求救于半仙,眼看着家族的人脉即将散尽,这才厚颜无耻找上门来,实则无奈……”说到痛处,张宛年哽咽了起来。

    姚半仙感慨道:“唉!冤冤往事,转眼即飘入云烟,又何必放在心上,我又哪曾想到过此事?”

    张宛年感激涕零,道:“求半仙赐于破解之道……”

    姚半仙转过身去,右手轻轻触碰那尸体的颈部,按了按喉结处,咔地一声作响,尸体嘴部喷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来,随后尸体像活过来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姚半仙道:“他已经安息了,今后你们阴阳两隔,他泉下有知,不会再打搅你们的生活。”姚半仙右手掐指,思索片刻问道:“你祖上有一人死得蹊跷,祸端发于喉部,你可知晓?”

    话说间,圆月已渐渐没入云层,四周暗淡了下来,突然密林深处出一股瘴气涌出,一接亲队伍身穿大红长袍,男男女女的约莫二十来人敲锣打鼓地从林中轻走了出来,中间那四人还抬着一顶大红花轿,他们沿着小路向山上而来……

    张宛年惊奇道:“这荒郊野岭大半夜的还有接亲队伍?”

    待接亲队伍离得近时,却看见一行人哪里是在走路,他们半身透明,犹如丝带般轻飘飘地随风飘了过来,他们面部惨白,嘴唇绯红。

    姚半仙低声道:“大伙小心,我们遇到了鬼接亲,此处阴气重重,阴阳失调生瘴气,大伙屏住呼吸,听我安排。”

    姚半仙用感念棒在一伙人四周划出一道“隔离符”来,口中念念有词:“阴有道、阳有道,鬼有道、人有道,魔有道、神有道,各自行其道,互相不干扰,阴阳协调、各自安好,尔等慥慥、太极中烧,若吾扰尔道,定会把路绕……”

    “鬼接亲”队伍没能跨过“隔离符”,他们绕过姚半仙等人的身旁,正向龙古镇后山的野坟堆飘去,飘出数十米远,老头儿怀中的婴儿突然大哭了起来,哭声响彻夜空,眼看着“鬼接亲”队伍中两名红袍大汉手持“锁阴链”向姚半仙等人直奔过来……

    老头儿大喝道:“别他妈装神弄鬼,吓到我孙子了,有事冲我来……”老头儿虽鼓足了勇气说这话,但他心里也没了底儿。

    姚半仙右手握紧了感念棒,已摆好了迎战的姿势。

    此时,圆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头,四周又明亮了起来,“鬼接亲”队伍渐渐消失在了月色之中。婴儿的哭泣声却渐渐地停止了下来。

    几只乌鸦不知从何窜了出来,栖上了枯树枝头。

    姚半仙看了看天色,已是二更天,道:“此地不宜久留,把尸体就地掩埋后速速离去吧”

    张宛年有些犹豫道:“四叔自幼命途多舛,连死了也不安宁,能否寻得风水宝地葬之。”

    姚半仙劝道:“他既选了此地,就让他再次安息吧,别犯了大忌。”姚半仙从腰间掏出拇指大小的葫芦瓶,瓶口接于尸体嘴角处流淌下来的尸水,念道:“你安息吧,去你的极乐世界享受快乐”

    张宛年转念一想,觉得姚半仙说得在理,吩咐随从将其四叔尸体埋于枯树下。

    大伙来到镇上“豹头铺”附近的风木亭歇脚,张宛年和姚半仙说起了祖上的事。

    原来张宛年的曾祖父张耀宗在过八十大寿那天,误食了一块骨头,儿孙们眼睁睁地看着张耀宗呼吸困难、胸闷气急,却想不出好的法子来,有人在张耀宗背部不停地敲打,但那块骨头始终卡在喉咙处,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不多时,张耀宗就气绝身亡了,儿孙们将张耀宗穿戴好后装进了棺材,请来法师为张耀宗超度,法师兴致正浓时,突听见棺材内有响动,待贴近耳朵仔细听时,从棺材内发出“嗯嗯嗯”的吼声,法师害怕棺材“炸尸”引来祸害,找来绳索将棺材捆绑得严严实实,迅速将张耀宗入土掩埋并溜之大吉了。

    姚半仙内心有了盘算,他大致知晓了张耀宗墓地的方位后,让张宛年等人暂且回家等候,他自有办法处置。

    姚半仙和老头儿回到了家中,已经是四更天了,镇上的公鸡陆陆续续开始打鸣。

    来到堂屋,老头儿问姚半仙道:“这小子身上的咒如何才能去解,我知道你有办法,不要再和我卖关子了?”

    姚半仙从腰间掏出那只小葫芦瓶,递给老头儿,道:“擦于疥疮处,每日三次,别在午时使用,否则乱了真气。”

    老头儿接过葫芦瓶,捏在手里,他仔细看了看葫芦瓶,愕然道:“这不是那尸水,怎么?”

    姚半仙道:“这小子中的是魔咒,阳气亢奋,需至阴之物才能降服,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尸水乃属阴中之阴,是治阳之灵药。”

    老头儿略有所思,道:“这一瓶尸水就可痊愈吗?”

    姚半仙回答道:“非也,正所谓九九归一,需要九具尸体的尸水擦拭患处,那时这小子全身的皮毛将会全部退去,体内的阴符咒得于开化,他犹如蛇华为龙,便可获得重生,能不能找到九具投缘的尸体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头儿听得神乎其神,犹如雾气缭绕于眼前,半天摸不着头脑,但他暗暗赞叹姚半仙如此神通,能预未来、亦能知过去,对姚半仙肃然起敬起来。老头儿继续问道:“怎样才能找到另外八具尸体?”

    姚半仙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夜里有没有勇气和我一同上阴山?那里乱坟如麻,可不是好惹之地。”

    老头儿道:“老朽独守灵山古墓十四载,什么鬼神没见过,只要能拯救这小子,就算闯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何惧?我和你去。”

    阴山古人叫人山,因轮廓似人而得名,后人又将其改名仁山,位于龙古镇西北方,是通往灵山的第一座大山,有一个主峰和两个次峰,次峰排列在主峰左右,如人的左肩右膀,阴山向龙古镇方地势平缓,有几个不大的小土坡,背面是一悬崖峭壁,千年古藤缠绕绝壁之上,此处鸟兽罕至,更别说人类涉足了。

    一百多年前,一白头老翁路过龙古镇,他来到镇上定了定罗盘,发现阴山犹如一尊大佛盘坐,两手臂伸出将龙古镇抱于怀中,感概这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从这之后,龙古镇上的人趋之若鹜,都将家山祖坟都葬于阴山之上,随着时光更迭,古龙镇上多数人家已物是人非,阴山上多数坟墓已无人照管、年久失修,时至今日阴山这块风水宝地却成了乱坟岗。

    三十年前,在一个雷雨交加的雨夜,有人在镇头的破庙边看见镇上的疯老头儿风青三提着灯笼,被一对穿着藏青色长褂的男女左右搀扶着、嬉笑着一拐一瘸地走进了阴山,消失在雨夜中。

    至此之后,疯老头儿再也没有出现在镇上,有人说他被那对男女吸干了血,成了乱坟岗上的孤魂野鬼,也有人说他被那对男女施了魔法,在守护阴山上的乱坟岗,遇人闯进乱坟岗,他便吸干那人的血,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涉足乱坟岗,乱坟岗逐渐被人遗忘了。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老头儿给婴儿洗了个澡,揭开那瓶小葫芦盖,将液体倒了出来擦拭婴儿身上的疥疮,婴儿吃了些米糊便躺在老头儿的怀中睡着了,老头儿看了看天色,有些焦急。

    老头儿来到姚半仙卧室,姚半仙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老头儿摇醒了姚半仙,急切地问道:“天都黑了,我等你动身,你咋还躺在四角山上?”

    姚半仙好奇地问:“动身?去哪?”

    老头儿急了,怒道:“天亮之时你和我说的难道你忘了,你这妖半仙说话怎地不算了?”

    姚半仙思索着爬了起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我还以为你回灵山古墓了,还早,让我再睡会儿?”姚半仙侧身又躺了下去。

    老头儿一把姚半仙拽了起来,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用时间了消遣我爷孙俩,快带我去,事情办完我爷孙两自会离去,不再打扰。”

    姚半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他将头探出窗外,黑夜空旷无云朵,一轮圆月正挂山头。他取来感念棒出了门,老头儿紧跟了上去,来到门口,姚半仙和家丁细说了几句便往阴山方向走去了,老头儿怀抱着婴儿紧随其后。

    穿过几道胡同,沿着青砖古道再行上几里路,来到镇头的破庙边,破庙四周长满了枯草,两株百年菩提榕毅然挺立庙前,一阵掠过,榕树叶子沙沙作响,几只乌鸦感觉到了异样,扑腾着翅膀从榕叶中钻出,呱呱呱地叫着向阴山顶上飞去。

    路过破庙便来到了阴山脚下,此时圆月已跳出了山间,像一个烧红了的圆盘挂于东边天际,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更耀眼”,果真农历十七的月亮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摄人心魄。

    姚半仙和老头儿一前一后沿青砖铺设的小道走进了阴山,他俩沿小道缓慢而上,姚半仙右手持感念棒,左手端着古罗盘在前方探路。四周乱坟林立,青砖石碑残破,犹如走进了阴曹一座古城,但古城并未车马喧嚣,而是出奇的安静,可以听到自个的心跳和呼吸,偶尔身边发出的蛐蛐声还提醒着姚半仙和老头儿他两尚在人世。

    渐渐地他两把月光甩在了身后,来到阴山第一道土坡的背阴处,此处杂草乱木丛生,霎时间阴风阵阵,地上冥钱纷纷翻滚……两只夜洼子呱呱呱地叫着从老头儿的头顶上掠过,为寂静的山谷增添了一丝凉意,夜洼子在前方的树干上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姚半仙和老头儿,要半仙和老头儿走进时,夜洼子扑腾着翅膀向前方飞去。

    突然,老头儿身后一阵凉风刺骨,只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他俩跑了过来,身后还传来了一年轻女子凄婉的哭泣声,声音时远时近在山谷中回荡。

    老头儿欲转头向后看时,姚半仙一把拽住老头儿的袖子,急切地道:“别回头看,我们遇到了鬼哭坟。”

    老头儿道:“这是为何,是人是鬼怕他作甚?”

    姚半仙道:“此处阴气过剩生邪气,肯定有一名女子葬于附近,你若看到不该看的,若阳气不足于压住阴气轻则背脊发凉渗一身冷汗,重则卧床不起。”

    老头儿听从了姚半仙的话,他低着头紧跟在姚半仙身后,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婴儿,右手握紧了铁锹。

    他俩绕过了土坡,迎来了月光,那身后的叨扰声也消停了下来。

    趁着月光,他俩继续沿山道而上,不过多时已然来到了半山腰,山腰上道路纵横交错,一座座小土包分布其中,山上多年未曾有人涉足,小土包上长满了枯草,偶尔见到一些石碑立于草丛中。此时皓月当空,他俩驻足歇气,放眼望去 远方的群山低矮,在月光的映照下轮廓越发清晰,层峦叠嶂地消失于视线尽头。山脚下的龙古镇犹如熟睡般的婴儿被阴山两侧次峰向四周伸展开的峰峦怀抱着……

    姚半仙赞叹道:“果真是风水绝佳之地。”他环顾了四周,又感慨道:“唉,物极必反,如今成了乱坟岗。”

    身后的松树林中发出几声咕咕咕的叫声,一群野鸟从林中窜出向阴山的次峰飞去,林中突然又发出几声鸟儿的惨叫声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安静得出奇。

    老头儿问姚半仙道:“你这是要到何处去,弄得如此神秘?”

    姚半仙看了看古罗盘,道:“就在附近了,等会儿动手的时候别说话,别莽撞,听我安排。”

    老头儿觉得姚半仙说话总是前后不着尾,让他半天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他能成为半仙必须具备的条件,他没有过多思索,他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婴儿,心道:只要能救这小子,姚半仙的吩咐他只管听从罢了,接着老头儿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姚半仙见老头儿答应得勉强,啧啧啧了几声,道:“瞧你这糟糕样,我还不晓得你心里想的是啥?不图别的,就为了……”姚半仙不想把天机道破,只好打住了。

    老头儿又听得一头雾水。

    姚半仙顺着古罗盘的指向,走进了一条小道,老头儿紧跟了上去,走得一段距离后,来到一土丘边上,土丘上分布着十余个小土包,杂草掩没了小道,他用感念棒拨开了杂草,走进了土丘,借着惨白的月光挨个查找小土包。

    小土包的石碑多数已经倒塌,压在地上严严实实的,找到了第十三个小土包时,石碑依然挺立,但已被青苔覆盖。

    姚半仙拨开了青苔,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前:张耀宗老大人之墓。姚半仙不胜欣喜,道:“总算找到了,张宛年说的就是这个坟墓,能否躲过此节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老头儿心里有些不快,心道原来这妖半仙山阴山竟是为了姓张的那小子,我来瞎凑什么热闹,他气冲冲地欲转身离开。

    姚半仙一把拽住老头儿,喝道:“你这糟老头儿,捣的什么乱,想不想就这小子的命了,非得让我道破玄机么?”

    老头儿觉得姚半仙说话在理,不再作争辩。

    姚半仙大致查看了坟墓四周的环境,他站在墓碑前正中央端起了古罗盘,古罗盘的指针摇晃着停了下来,指针指向了远方山脉的一垭口处。

    片刻,姚半仙道:“坟的向山是垭口,阳气顺垭口流失,后世之人体质虚弱,容易犯病。”

    姚半仙举起了手中的感念棒,对着圆月,口中念了几道咒语,感念棒发出一阵光亮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铁锹。

    老头儿看傻了眼,心道:这姚半仙还真有点本事。

    借着月光他两掘起了坟墓,铁锹铲土的声音清脆有力,若不知缘由的人,定认为他两是盗墓贼。老头儿本想把婴儿放置于地上,好施展拳脚,但又怕婴儿被野兽叼了去。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坟墓露出了土红色的棺材盖子,姚半仙将盖子上的泥土都铲了干净,并查看了棺材腐朽情况,发现底部有部分木质松脱外,其他部分依然完好,若不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作,几十年时间,恐怕此棺材大多已化作泥土。

    姚半仙用手拍了棺材盖子,一连拍了三响,口中念念有词:“地下的老鬼,各路鬼神已开道,我等来叨扰,圆月已中烧,阴阳河淼淼……”

    见棺材里无任何响动,姚半仙手持手中的铁锹,对准了圆月,又念了几句咒语,手中的铁锹发出一阵光亮后变成了一根撬棍。

    姚半仙把撬棍塞进棺材盖板与棺材缝处,使劲地撬开了棺材盖板,老头儿运足内力,将棺材盖板推开,一阵蓝色的火焰从棺材内缓缓升起,向四周飘去,煞是好看。

    随着一阵恶臭从棺材内溢出,老头儿和姚半仙纷纷作呕。

    姚半仙用长袖在棺口扇了扇,待棺内污浊之气飘散后,发现一具干枯的尸体侧躺于棺材内,棺内的寿衣、被褥等葬品凌乱不堪,干尸的面部狰狞,双眼鼓瞪着,极具恐怖之色,两支干枯古黑色的手分别紧紧捏住被褥,似乎还在作垂死挣扎的样子。

    姚半仙看了看老头儿,道:“如我料,这老鬼在棺材里回了阳,定是那卡在喉咙的骨头落了下来,他在棺材内作了一番挣扎,但无人搭救,最后缺氧绝望地死去,他死不瞑目啊,难怪后人遭此劫难,可恨那草包法师无知,否则这老鬼也不是这个死法了。”

    二人将尸体展平,整理好葬品和寿衣后让尸体平躺于棺内,姚半仙右手揉了揉干尸的颈部,发现颈部阴气袭手,他顺着颈部又揉至胸部,在胸部用力往下按了三下,只听得干尸“呃”地尖叫了一声,一股怨气从棺内升腾了起来,瞬间化为乌有。

    姚半仙道:“你落气了,安息吧,老哥哥,命中注定要我送你一程啊。”

    干尸那一声尖叫惊动了四周,一只夜鹰突然从林中窜出向阴山顶上飞去,飞过了圆月,落到阴山顶上的枯树上咕咕咕地叫了起来,那叫声空旷幽怨,似乎在向地狱之门呼唤,每一声都牵扯姚半仙的心。

    姚半仙隐约感觉到一丝不详的预兆正笼上心头,但不知又是何事?他吩咐老头儿加快了进度。他将古罗盘的指针对准了远方垭口上的主峰,将棺材的指向右边挪动了一个方道,棺材的向山移出了垭口,与指针的指向重合成一条线。

    准备盖棺时,姚半仙见干尸的双眼依然鼓瞪,绝望地望向夜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冥纸盖在干尸的面部。他在尸体的底部摸到一些润滑油腻的东西,他知道这便是尸油了,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冥纸将尸油包裹好后塞进了怀中。

    老头儿运足了内力,将棺材盖推了过来盖实了棺材,他俩跳出墓坑,铲了之前的泥土将棺材埋上。

    待将棺材埋好后,圆月已经偏西,已是三更十分,姚半仙将古罗盘揣于怀中,手持感念棒领着老头儿沿来时的路返回,那只夜鹰已不知去向,叫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停止了,山间安静得出奇。

    二人进入了来时的那片松树林,林中雾气缭绕,一股奇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越闻越香,越香越醉人,突然前方两个白影闪动消失在林中。

    老头儿身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几声尖声邪笑,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全身血淋淋的白衣女子站在身后不远处,那女子的长发垂至胸前盖住了面部,几只带骷髅的白色爪子向他两抓将过来,他快速提起铁锹一一将爪子格挡了开去,几只爪子飞出几米远后消失在林中。

    姚半仙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遇到了“鬼烧香”?俗话说“遇见鬼烧香,不死也元气大伤”他心里一阵紧,惊呼道:“快屏住呼吸,尽量不要吸这味道,会产生幻觉,跟紧我,别落下了。”姚半仙手举着感念棒开路,快速奔跑了起来,他想尽快跑出这片林子。

    老头儿抱紧了怀中熟睡的婴儿,紧跟了上去。那带血的骷髅爪子跟在身后抓了过来。

    突然前方多了几条岔道,姚半仙已经来不及掏出古罗盘,他下意识地向最右边宽敞的岔路奔了过去。

    哪曾想他两误入了另一片林区,这片林区更加阴深,前方的景象在雾气的弥漫中若隐若现,周围的树干上挂着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似乎刚被砍下,还在滴血。突然听见前方有呼喊声,后方传来应答声,一呼一答在这片寂静的林中更增添了一丝恐怖。

    姚半仙心里暗暗叫苦,骂道:“妈的,走错路了,误入了鬼窟,这如何是好?”

    二人欲掉头返回,却在不远处一口鲜红的棺材横在了路中间,棺材头点着两根白烛,一长发飘飘的青衣女子点香跪拜,身后四名女仆跟着行礼。

    姚半仙立足道:“我等误入了贵地,敬请宽恕,我等速速离去,绝不叨扰。”

    那名青衣女子转过头来看了看二人,她又看了看姚半仙手中的感念棒,嘴角掠过一丝阴笑,她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子便不予理睬姚半仙和老头儿了。

    老头儿急了,抢上一步,喝道:“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老子专是服侍鬼的,有本事放马过来……”

    说话间,他两身后传来一声空灵幽怨的吼叫:“人道你们不走,鬼道你们偏闯进来……”

    话音未落,眼见两口无盖棺材从他俩身后“嗖嗖“地飞了过来,姚半仙举起了感念棒,念了几道咒语,两口棺材化成了两只稀奇古怪的飞鸟向林外飞了出去。

    一块白骨从姚半仙左边飞将而来,哐当一声打掉了姚半仙手中的感念棒,只见感念棒滚到了路坎上。紧接着白骨如雨点般从四周射杀过来,老头儿用铁锹一一挡了开去。一大队呲牙咧嘴的赤发鬼手持锁阳钩也杀了过来。

    姚半仙心里惊恐,没了感念棒法咒将无法施展,他奔了过去,拾起了地上的感念棒,不料右脚踩空滑落路坎,掉进了无底深坑中,老头儿抱紧了怀中的婴儿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