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二层楼开启的这一天,清欢接到了岐山大师的信。
信是由黄杨大师转交的,看完信后,清欢沉默了许久后,离开了万雁塔。
岐山大师信上没说别的,只是让清欢去极北荒原走一遭。
问题是,清欢离开瓦山近十年,岐山大师从未给他写过信,冒然来信,却是让他去极北荒原……一个远离瓦山的地方!
瓦山所在的越国在最南边,极北荒原在最北面,中间隔了整个昊天世界!
如果是一般的麻烦,岐山大师不会写信,如果是烂柯寺扛不住的大麻烦,没有危险,岐山大师也会如实告诉他。
但如今却用荒原作借口,让清欢远离瓦山……
整个长安的目光都汇聚在城南,都关注着书院二层楼的考核,清欢就这么施施然的从东门出了长安,不知所踪。
……
瓦山,烂柯寺崖壁上。
岐山大师面色有些枯黄病弱,裹着厚厚的棉服,坐在亭子里,面前一盘棋。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腰背听得笔直,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正是人间第一强者的剑圣柳白。
柳白不仅人像一把剑,说出的话也如同一柄一往无前的剑,铿锵有力:“他回来了!”
岐山大师微微叹了口气,道:“何苦呢!”
柳白道:“你我都清楚,你信上写的什么不重要,他自己的选择才重要,他既然选择回来,就等于将自己的弱点送到了观主手上。”
岐山大师默然,片刻后道:“他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惹得观主这般重视?连你都请出阁了!”
柳白道:“因为他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柳白停顿了一下,道:“他修佛,是为了自己成佛!”
岐山大师垂下眼皮。
柳白继续道:“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领悟!修行修到最后,都会趋向绝对的自我,修道的怀疑道,修佛的怀疑佛……他修的不是佛,修的是自己!
所有人都说书院二层楼那些人,没有信仰,其实这是错的,他们有信仰,只是信仰的是自己内心的道理,所以书院很强大!
其他的和尚修佛,修的是佛陀的那个佛,而清欢修佛,修的是自己内心的佛……他虽然是和尚,但跟书院二层楼那些人,走的是同一条路!”
岐山大师沉默了片刻,道:“所以观主觉得,他的路错了吗?”
“不,恰恰相反!”
柳白正色道:“这是书院二层楼的路,是夫子的路,是我柳白的路,同时也是观主的路……他的路没错,但他的年龄错了!他太年轻了!”
岐山大师苦笑,道:“什么时候年龄成了错误?”
柳白顿了顿,道:“夫子迟早会死的,书院没了夫子,不能再多一个清欢!观主很看重他!”
岐山大师笑了笑,道:“我们都知道,修行到了夫子这个境界,可以说寿元近乎无限,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认定,夫子迟早会死……是不是很奇怪!”
柳白道:“因为这是昊天的意思!昊天认定夫子迟早会死,因此昊天之下的我们,都认定夫子迟早会死!
夫子带着书院对抗昊天,观主不希望清欢是下一个夫子。”
岐山大师笑了,道:“观主害怕清欢,如同观主害怕夫子一样!”
柳白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道:“他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害怕,比柯浩然还可怕!”
“清欢不是柯浩然。”
“柯浩然只有一把剑,但清欢在月轮国做的事,证明他比柯浩然那把剑可怕的多!”
……
极北荒原,热海之畔。
老黄牛拉着马车停在一旁,李慢慢正在用很慢的速度,很认真的切着一条牡丹鱼。
夫子早就拿好了筷子,倒上了酱油,李慢慢切下一片,夫子就夹起一片,沾上酱汁后塞入口中,满脸享受,道:“这个季节的牡丹鱼,才是最美味的时候!”
李慢慢道:“老师,就让师弟这么回去了?”
夫子道:“他自己要回去,别人哪拦得住?”
李慢慢担心道:“现在就去面对柳白,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什么早!这个小和尚,一贯的偷奸耍滑,心里主意大得很!”
夫子放下筷子,道:“你还记得当年在瓦山,你问小和尚初识时看到了什么,小和尚是怎么回答的?”
李慢慢不用思索的道:“禅心如海,能容万物!”
夫子指了指身边的热海,道:“海是什么?没有边际,大海无量!无量是什么?没有止境,难以计数!”
李慢慢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道:“老师的意思是……师弟他……”
夫子哼了一声,道:“小和尚在破三境的时候,已经领悟了佛宗的“无量”之境了,那是佛宗的五境之上的境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破五境,入无量!”
李慢慢震惊道:“那时候师弟才几岁大?”
“不然他那块破布袈裟,为什么能藏那么多东西?不就是“无量”的力量么!”
夫子不满的道:“把“无量”披在身上,他心里还空着,小和尚的悟性吓人的很,花三天时间看了书院的“不器意”跟“浩然意”,你觉得要是他没看懂,能算是看完了吗?”
李慢慢想了想,道:“师弟他这是打算“无量”加“无距”破五境?”
夫子摇头,道:“他心大着呢,没听他说吗?禅心入海,能容万物!不管是“无量”还是“无距”,都不够填满他那颗禅心的!”
“那师弟想要什么?”
“我怎么知道?看着就是了!”
夫子不耐烦的道:“你手上别停啊,快点切,为师等着吃呢!”
……
长安城南,宁缺如一匹黑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打败了隆庆皇子,成功拿到了书院二层楼的名额。
至此,宁缺便成了书院二层楼的十三先生,夫子的亲传小弟子!
休息一晚后,宁缺在十二先生陈皮皮的带领下,一一认识了书院二层楼的其他师兄。
等带宁缺认识完后,陈皮皮道:“大师兄跟着夫子外出游玩,现在不在书院,除了我们这十二个师兄师姐外,你还有一位师兄。”
宁缺惊讶道:“从大师兄到你这个十二师兄,都排满了呀?”
陈皮皮腆着肚子,道:“这位师兄不在排序之内,但他曾受过夫子的指点!
昊天之下,被夫子指点过得人很多,但这位师兄是最特别的一个,他被夫子亲自招入了书院后山,跟其他师兄弟们见过礼的……所以,他真的是你的师兄!”
宁缺若有所思,道:“是个和尚?”
陈皮皮惊讶的看着他,道:“你认识?他叫清欢,确实是个和尚。”
宁缺吐了口气,道:“我早就觉得那和尚不一般,你自诩天才,但很多修行的道理,那和尚讲得比你透澈!”
“我……我……我当然是天才!”
陈皮皮憋屈的抖着脸上的肥肉,最后丧气道:“但清欢师兄是个怪物!这点连二师兄都承认了。”
宁缺瞪大眼睛:“二师兄那般骄傲的人,都承认清欢是怪物?”
陈皮皮想了想,道:“昨天考核的登山,你以“不惑”境,差点连命都丢了,隆庆“洞玄”上品的修为,也走的艰难无比……同为“不惑”境的清欢师兄也走过,你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吗?”
宁缺好奇道:“他是怎么走的?”
陈皮皮用手指比划道:“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上来了。”
宁缺无语,道:“我们谁不是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的?”
“不一样,你们那是摸爬滚打!”
陈皮皮摇头,道:“除了柴门后的石阶慢了一点,其他的他就好像平常走路一般,一路走到顶,轻松无比,身上连土都没沾染半点!”
宁缺咋舌,登山之路自己亲自走了一遍,其中的艰险自己深有感受,不禁惊讶道:“他也是不惑境,怎么做到的?”
陈皮皮摇头,道:“夫子跟大师兄明白,二师兄好像也懂一点,其他人就完全不懂了。”
宁缺想了想,道:“回头我问问他,反正他就住在我那。”
陈皮皮看了他一眼,道:“清欢师兄已经走了,离开长安了。”
宁缺一愣:“走了?去哪了?”
陈皮皮道:“不知道,不然凭西陵的势力,怎么可能近十年都找不到他……不过二师兄说他应该会回瓦山,二师兄还说很敬佩清欢师兄的选择。”
“什么意思?”
“境界太高,我们不懂。”
“跟我说说清欢师兄的事呗。”
“清欢师兄,月轮国那边称呼他为“妖僧”……”
“嗯,那和尚确实挺“妖”的。”
“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你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