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双手紧握方向盘，驾驶小宝马缓缓地进入早报大楼的停车场。

    细雨夹杂着小冰粒刚刚停歇，漫天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从灰暗的天空飘落而下。

    余欢熄灭引擎，轻轻扯紧脖颈间温暖的围巾，而后推开车门。

    寒风顿时呼啸着灌入车内，瞬间驱散了空调营造出的丝丝暖意。

    双脚踏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低头一瞧，只见地面覆盖着一层并不鲜明的浅浅霜白。

    余欢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缩在袖中碰拢车门。

    刺骨寒冷袭身而来，让余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连忙裹紧身上的外套，“咯吱咯吱”地朝大楼入口小跑而去。

    地面上的霜白在他的脚下微微凹陷，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所填满。

    这场小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两个小时，天空中的雪花越来越稀疏，直至完全停止。

    灰暗的天空也开始有了一丝亮色，仿佛是被这场雪洗净了尘埃。

    余欢伫立于办公室的窗前，手指轻轻揉搓着太阳穴，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俯瞰着早报大楼的广场。

    在仔细端详之下，隐约可见绿植和花坛残留些许白色。

    稍远方街道的低矮建筑的屋顶，从他这个视角看去，也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毯。

    除此之外，这场雪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而且估计很快就会消弭。

    周一总是忙碌，有一大堆的事务待办。

    余欢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体，很快，他便回到办公桌前，手指搭上鼠标，开始审批新闻内容。

    中央空调送出的暖风，让这里温暖如春，可待久了，却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余欢的目光静静凝视着电脑屏幕，思绪在这一方光亮中流转。

    舔舐了一下干涸的嘴唇以后，随手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放凉的白开水。

    液体瞬间滑过喉咙，一缕清凉带来些许舒缓的感觉。

    余欢刚放下杯子，鼠标垫一侧的手机倏地振动起来，乍响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宁静。

    老婆动人的歌喉在耳畔萦绕，余欢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

    “您好，是香春路 37号的业主余欢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比较成熟的女声。

    余欢心中微微一动，带着一丝疑惑回应道：“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评估机构的工作人员，主要负责香春路的拆迁评估工作。注意到您的商铺已经关门了，由于您这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打算进行一次前期的实地调查，不知道您今天是否方便？”

    对方言辞间满是礼貌，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闻听此言，余欢稍作思索。

    四个门面打通为一间大商铺，他手握四本产权证书，情况确实比较特殊。

    不过，听对方的意思，应该就只是调查，并非正式评估？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回答道：“我今天上班比较忙，也就只有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或者晚上五点以后才有时间，请问你们做调查大概需要多久？”

    言罢。

    听筒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窃窃偶语，对方显然是在跟人商量着些什么。

    不一会。

    成熟女声语调清晰，询问他说：“就了解一下房屋的实际情况，拍一些照片，为后续的评估工作提供依据，要不了多久。如果您时间允许的话，我们想在十二点左右上门进行实地调查，可以吗？”

    余欢的视线瞥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临近正午。

    时间虽不充裕，但还是能转过来的。

    他随即应道：“可以，我十二点一刻会赶到商铺。”

    再客气两句，挂断了电话后，余欢的心中涌起一些小期待。

    关于当拆迁户这档子事，他也乃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新奇的。

    余欢将手机放下，加快审批新闻内容的工作进度。

    半个小时在他的全神贯注之下，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

    工作告一段落，还有十几分钟就即将午休。

    余欢没有丝毫耽搁，在清脆的鼠标点击声中，直接注销掉电脑。

    随即，他反身拿起椅背上的夹克，快速地穿上，再从兜里掏出棉口罩，仔细地戴好。

    然后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工作间里，景象忙碌而有序。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噼里啪啦”不停。

    余欢环顾一圈后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大步流星至电梯间，摁亮了下行的按钮。

    当下的电梯并不繁忙，片刻之后，余欢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早报大楼走了出来。

    天光大亮，无雨无雪，只有一点微风轻柔地拂过额角。

    余欢脚步不停，转身往停车场那边而去。

    突然，他念及小电驴停在车棚里好一段时间没有启动了……

    抬眼望去，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乌云的踪迹，风也不大，气候好转了许多。

    见状，余欢心中一动，还是决定溜它一回。

    一念至此，他径直快步走向车棚。

    早上来时，地面上踩起来“咯吱”作响，此际浅浅的霜白却早已消失不见，徒留下一些湿润。

    余欢停下步伐，瞧着小电驴车尾牌照上方的“别追了，本人已婚”车贴，唇边不禁泛起一丝丝笑意。

    解开 U型锁，打开坐垫箱，从中拿出头盔及手套。

    一番穿戴后，余欢将小电驴缓缓推了出来，而后轻巧地跨坐上去。

    他轻轻扭动把手，小电驴便平稳地启动起来，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视界中的一切都开始徐徐倒退。

    余欢此时腹中空空，饥饿感让他格外专注。

    视线透过头盔的挡风镜片，紧紧盯着前方的路面，灵活地操控着小电驴，时而加速，时而减速，巧妙地避开一辆辆汽车和行人。

    不一会，余欢就看到了香春路的路牌。

    经过一个红绿灯后，熟稔的街道和商铺映入眼帘，他直接将小电驴骑上人行道，歪在商铺门口的一侧。

    左右一瞥，没有看到疑似评估机构的人员，随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瞅了瞅时间。

    现在，也才十二点出头。

    余欢摘下头盔挂在车把，回首看向街道对面的面馆，决定先去嗦碗粉，稍微祭奠一下五脏庙。

    这家老店他已经来过多次，地面铺着比较耐油渍的灰色釉面砖，将近二十张木质桌椅整齐地摆放成三排，总体面积算是比较大的。

    此时店内落座过半，生意尚可，食客们的交谈声、碗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热闹的氛围。

    收银台一旁，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各种美味的卤菜和小吃。

    馥郁的香气穿透口罩的缝隙，袅袅绕绕地钻入余欢的鼻尖，瞬间勾引出他腹中阵阵饥鸣。

    排队等候的间隙，余欢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属实有点馋到了。

    等到前面的一对小情侣点完单，让开身位，余欢一步上前，对收银台后的小妹朗声说道：“美女，给我来一碗麻辣牛肉圆粉。”

    “好的。”小妹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他一眼后，在收款机上一阵操作。

    而余欢话音一顿，豪气干云地继续强调：“双码加煎蛋！再给我来一份卤鸡爪。”

    他这都是要当拆迁户的人了，必须得阔气一回。

    “好。”小妹迅速应声。

    余欢从钱包里数出三张票子递给小妹，拿着她递来的号牌，不假思索地踱向最里侧，面朝墙壁坐下。

    旁边桌位的一位老头两手端碗，偶尔发出轻微的吸溜声，很快就放下碗，起身离去。

    余欢敏锐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将之掏出来看了看。

    见是话费余额提醒短信，不假思索地打开淘宝应用，找了个这年头才有的 85折代充，选择一百面额，机智的怒省十五块。

    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有人不声不响地在桌面上放下一物。

    余欢抬眼一瞧，看到是服务员小哥给他端来一小碟卤鸡爪，连忙笑着道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小哥话音未落，转身端起隔壁桌的碗筷，快步走开。

    余欢摘下口罩揣回衣兜，伸手从旁边的筷筒中，抽出一双纸套包着的筷子。

    扯掉纸套随手扔在桌上，筷子尖夹起一只鸡爪啃了几口，一丝微微的辣味刺激着他的味蕾，顿时口舌生津。

    余欢吃得正香之际，突然瞥见隔壁桌面朝他这边的方位，坐下一个大腹便便的发福中年人。

    浓眉阔脸，嘴角还叼着一支香烟，很有江湖气。

    此人一出现，余欢就觉得有些眼熟。

    不由微许撇头，目光在这个发福中年人身上多端详了几秒——

    不认识。

    余欢细细品味肉质软糯却又不失嚼劲的鸡爪，正欲回过头去，却忽然注意到发福中年人的对面，又陆续有两个身影落座。

    不禁撇过头看去，就在这一瞬间，正好与一道满是诧异的视线对上。

    “余欢！”对方满是惊讶地打了一声招呼，嘴巴微微张开，叼着的香烟仿佛摇摇欲坠，处于要掉不掉的边缘。

    余欢一怔，目光缓缓聚焦在这个寸头小年轻的脸上。

    只见他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羽绒服，两只耳朵上没有挂耳钉，跟印象中的小霸王形象有些不同。

    余欢也有些讶异地应声了一声：“诶，这么巧。”

    “太巧了！我节假日去你家好几次，都没有跟你碰到面！”小霸王脸上的惊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喜色。

    听见这话，余欢微微颔首，回之一笑。

    注意到隔壁桌三人的视线，尽皆凝视了过来，余欢终于搞清楚为什么觉得这个发福中年人眼熟了。

    搞半天，原来是之前跟许社长钓鱼时碰见的那几个社会人，是小霸王的‘大哥’。

    并且双方还爆发过不小的冲突，这个发福中年人更是冲锋在前——

    难怪他会觉得如此眼熟。

    余欢略一思索，回头看着碟中几只堆叠的鸡爪。

    “余老师跟我讲你最近很忙，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没有啊。”小霸王大声笑说着，一副两人很熟的样子。

    余欢眼神平静，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缓缓地开口：“年末确实比较忙。”

    尽管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但小霸王感觉后肩被他的老兄一推，愣了愣之后，很快一脸热络地起身，走到余欢的对面坐下。

    他眉开眼笑，背靠墙壁环视一眼场间，压低了几分声腔，套近乎说：“余欢，你现在这么大的名声！我看肯定是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你！”

    “是吗。”余欢随口应付，显然小霸王知道他是‘领导哥’。

    “当然咯！”

    小霸王刚回了一声，发福中年人也起身，走到了桌侧。

    一脸笑眯眯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包中华，向余欢散烟说：“兄弟你好，太巧了，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上次是我——”

    “谢谢，我不抽烟。”余欢忙不迭摆摆左手。

    低头吐出骨头渣子，旋即不紧不慢地，再从碟中夹起一只鸡爪。

    发福中年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促然打断，顿时微微一怔。

    见其不怎么搭理他的样子，抿嘴抽了一口香烟，把中华揣回兜里，略作思索。

    想到所谓的‘不打不相识’是他惹出来的，大伍哥可好好训斥了他一顿……

    一边吐出烟雾，一边爽朗地笑说：“不抽烟好啊！兄弟你这习惯好，上次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点莽撞了。”

    听见这话，余欢嘬着鸡爪，想起上次小霸王送礼，在其脸上看到的巴掌印，不禁轻笑一声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什么好讲的。”

    话音落下。

    服务员小哥端着一个大汤碗去而复返。

    发福中年人见状，连忙让开身位。

    余欢眼见热气袅袅的麻辣牛肉粉放在了眼前，抬头对小哥笑着微微颔首，同时朝这两个社会人说道：“我得赶紧吃完粉，去处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闻言，发福中年人微微一愣，旋即脸上再次堆起笑容。

    他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今天能碰见也是缘分，兄弟你吃你的，我们先不打扰你了。”

    言罢。

    朝坐在余欢对面的小霸王使了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