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徐文武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位自称省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宾朋奇,这个案子来得太快,发生的快,破案的也快,快到周边信息都来不及收集,徐文武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驾驶证,车辆信息,其余的一切背景情况都还来不及梳理掌握。
但这些已经够了,够他看破这个掩盖成事故的伤害案,够他击破眼前宾朋奇的心理防线。
即使宾朋奇使劲压抑,但他的头还是癫痫般地抽动起来,他的脸开始扭曲,神色开始变形,徐文武知道这是部分犯下重罪的嫌疑人,在犯罪的激情冷却后,在肾上腺素的作用退去后,第一次清醒,开始接受残酷现实前的抽离反应。
“你还不交代……”
旁边主管业务的副大队长彭超还想施压,却被徐文武竖起手掌拦下。他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此时再逼迫,怕是只会起反效果。
“交代?你们,呵呵,哈,你们怎么能……”宾朋奇原本因为极度恐惧害怕而扭曲的脸,此时被彭超的喊声所惊醒。满头大汗中,像是如梦初醒般,重重的抽搐几下,而又复归平静。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那……”
彭超还想说话,旁边徐文武却“呼”的一下站起身,看都不看宾朋奇,径直往屋外走去。
彭大队长开始还很疑惑,但瞬即反应过来,也黑着脸,跟着收起笔录,也往外走去,两人前后一致,竟然就这样把宾朋奇甩在屋里,态度十分明显。
既然你自己不选自首的生路,那就移交刑警,按拒不交代往下办,等着死刑吧。
这逼人的冷漠,求生的强烈欲望,让宾朋奇猛地一下发狂般站起来,呼喊着要两人回来。
“我说!领导,我说!我都说,是我打的……”
已经站在屋门外的徐文武,此时背对着宾朋奇,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然后转身回去。
…………
等南山市刑警大队过来接案时,宾朋奇已经痛哭过好几轮了,他此刻内心防线彻底崩溃,已经如实向徐文武等人交代了自己故意伤害妻子符某的过程:当天,犯罪嫌疑人宾朋奇与新婚妻子符丽在省会星城拍完婚纱照后,驾车返回燕南,本来刚刚拿的红本,又新婚燕尔的,原本应是无比美妙的一段路途。
却好巧不巧,在开车过程中,宾朋奇无意中发现车子音响播放起一段陌生男子的暧昧语音,连声呼喊“宝贝在干嘛”,这声音来得蹊跷,宾朋奇一下还没找到来源,这时旁边的还未过门的新婚妻子却神情紧张,急着关掉车子的娱乐音量。
这下宾朋奇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来源正是妻子符丽的手机,刚刚是她用手机连着车载蓝牙,用车上的娱乐系统播放音乐,却没想不小心点了一下微信,播放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暧昧问候。
宾朋奇这下瞬间发飙,他先是一把抢过符丽手机,符丽也发疯一样想抢回,宾朋奇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一手拦住符丽,一边飞快地翻看上面的微信内容。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此时正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两人甚至已经约好等他出差,就外出苟合,那男的还开玩笑,要她准备些特殊癖好。
自己珍视的新婚妻子,没想到却是他人玩物。
两人在车上顿时爆发出激烈争吵,宾朋奇情绪失控,他干脆将两人手机扔出车外,同时一脚踩死油门,高喊着两个人一起死算了,便将车开到了140公里/小时的速度,然后猛地撞向右边护栏,想和符丽同归于尽。
可剧烈撞击后,两人都昏头昏脑,宾朋奇好不容易从事故现场清醒过来,回头却其发现符丽并未受致命伤伤,只是擦破头皮,正想着爬出车外。
但宾朋奇怎么会放过她,他干脆将符丽从车内拖出来,把人拉到应急车道上,重重地朝符丽头上打了几拳,打得她几乎昏死过去,瘫在地上,然后宾朋奇抓住符丽的脑袋,抬起再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地砸向地面。
一下。
两下。
符丽开始还叫了两声。
后面便无声无息。
在事后的讯问笔录中,宾朋奇说当时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对眼前的一切也根本没有实感,他只觉得双眼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血雾,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感受不到。
符丽的脑袋在他手上时,他觉得那就像举起一块石头一样,他只是麻木地举起石头,砸向地面,再举起石头,再砸向地面。
直到远处有车驶来,他才慌乱起身,躲到一旁。
接着没多久,高速警察就来了,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但恍惚之中,他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后脑被一枪打爆,害怕死刑执行的推针。
他便“灵机一动”,面对徐文武的询问,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我撞护栏了……”。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接下来高速警察强大的心理攻势下,他的心理防线崩溃,带上手铐,跟着南山刑警大队的民警,坐上了自己末路的班车。
…………
徐文武坐在大队院门前的花园台阶上,看着刑警大队的车驶出院门,他仰头重重地舒了口气。
血色夕阳落在他肩头,他突然没理由的想起上午看到的符丽那张被撞烂的脸,紫的红的黑的混成一坨,糜烂,碎裂。
让他不自主地一阵反胃。
此时副大队长彭超正从食堂捧着一个饭碗出来,一边扒拉着,一边对他说道:“咦?你不吃饭啊?李大特意交代食堂给我们留了菜。吃一点吧,这事都已经搞完了。”
徐文武苦笑着摆摆手,指了指自己喉咙,做了个恶心吃不下去的手势。
“哦!对,你在现场,看到那个女的脸被撞烂的样子了。哎,这事啊,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以前我们中队有个规矩,看了亡人事故后,当天必须一起整碗碎肉粉!为什么?就是为了练胆。哈哈!”
听到这,徐文武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他事巡中队的民警。
“嗐,你这还是派出所出来的,这看个死人怎么了?这么大反应?以前没看过?”
他越提,徐文武反应越强烈,此时甚至弯腰干呕了两下,才缓过神来。
“咳咳,我在东广的时候,看是看过,但没看过撞这么重这么烂的,再说,以前我们那哪这么多大案,死人的案子也不多……等下,死了?你说那个符丽死了?”
彭超点点头:“对啊,刚刚医院打过来的,没抢救过来,不过还好,这个反正是刑事案子,不算交通亡人事故,不影响我们大队考评,不然我们大队这不到两个月,连续发生亡人事故的话!那就麻烦了,你是不知道,刚刚听到确定不是事故,是刑事案件后,那钢哥开心地蹦起来!现在急着去要材料,跑支队汇报去了……”
此时彭超正絮絮叨叨讲起这件刑事案件定性对于南山大队的重要性,说得眉飞色舞。
徐文武却神色沉重,以前他也在办案队呆过,之前的师父总说他性子外刚内柔,外表稳重,其实却很容易与人共情,很容易被受害人的情绪影响。不适合办刑案,要把他踢出办案队,那时的徐文武还是在不断坚持与苦熬锻炼中,撑了过来。
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主办这种刑案了,他却有些不习惯,刚刚听到符丽的死,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压抑,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而没察觉徐文武的复杂情绪,彭超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哎呀,不过说实在的,你还是挺厉害的,这地方干过的就是不一样,这你今天从发案到移交,总共八个小时样子吧?这个速度,可能是破了我们高警的侦破记录!反正我参加工作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快破这种重大杀人案的……”
说到这时,彭超举起手,向他竖起个大拇指。
“……你是我看过能力最强的新人了。”
徐文武这下才反应过来,谦虚地摆摆手:“哪有,今天这个还是您带我突破宾朋奇的口供的。”
“别谦虚了,我这么多年没碰过这种案子了,刚刚我都是跟着你的问话节奏走的。”
接着两人又互相推辞了几句,彭超突然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徐文武说。
“哎呀,不过说实在的,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少见了,能想会做的,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事巡中队啊?说实在的,大队的条件还是比你在警务站好些咯!而且,我们这里也是大队主要办案的几个人,来这里绝对比你窝在服务区要好得多,在那里一般都没什么大事,也没什么进步,人都呆废了去,你说是不?”
徐文武心里一阵苦笑,难怪这彭副大队长,这下对自己特别和蔼,原来也是来挖人的,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抢手,之前报到那天,雷石大队那个大队长就要自己过去,后面宋教也想让自己到综合搞材料,现在这位彭副队长,也想把自己弄到办案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