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黄昏,总是很容易让人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
记得那是2007年春日的一个午后,阳光还远不如现在一样毒辣,而且有风。一场春雨过后,温润的阳光塞满了洛城这座古老城市的每个角落,天空明净的似乎有些过分,如果不是天上那几朵悠然自得的白云,和几只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互相追逐打闹的小山雀,几乎就要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江南岸坐在电脑桌前,换上海加尔山最后BOSS阿克蒙德掉落的灾变之刃后,接受了Coldwinter发送的决斗邀请。随着游戏角色最后一丝血量和蓝量被耗干,他只好无奈地在当前频道中打出了“/下跪”的字样,然后双手离开了键盘,表示自己认输。
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Coldwinter一发散发着冰冷寒意的寒冰箭远程砸脸,将处在深度冰冻状态下的江南岸血量彻底清零。
这是他们欧服魔兽世界Female Martial God(女武神)公会今天打完海加尔山副本之后,江南岸输掉的第七场PK,胜负的比例是三比七。从打完海加尔山到现在,他和Coldwinter一共在暴风城门外的艾尔文森林进行了十场决斗,Coldwinter赢七场,他赢三场,毫无疑问的惨败。
面对暴雪亲儿子一样的冰霜法师,尽管最后这一场他足足坚持了将近八分钟的时间,并且在圣盾术开启了之后不停地使用圣光闪现给自己刷血,不过最终他还是被对方给轻松拿下了。这个游戏ID叫做Coldwinter的光头人类冰霜法师操作水平很高,点了深冰天赋的寒冰箭和冰锥术以及冰霜新星冰枪术衔接得十分巧妙,即便是有圣骑士自由之手的移动加持,江南岸依旧是被他风筝致死,从头到尾几乎碰都没有碰到他一下。
“燃烧远征版本的惩戒骑其实是非常好打的,”艾尔文森林的当前频道中,取得胜利的Coldwinter面对一帮围观的小号侃侃而谈,他说道:“你只需要保持好自己控制和输出的节奏,拉开战斗距离不让惩戒骑贴身,远程风筝他,他圣印舞的叠加伤害再高打不到你也没什么用......”
江南岸可以想象得到,屏幕背后这个家伙说话时候那种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模样,不过他却并没有辩驳什么,而是默默地使用炉石传送回了闪金镇狮王之傲旅店,切出游戏界面打开了屏幕右下角企鹅QQ的好友列表。
惊鸿一梦那个好友分组里,那个蓝色小海豚的头像依旧是灰白色的,一动也不动。
“看来今天又要白等一天了,人家并没有上线。”
江南岸略感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刚准备关闭电脑,这时候企鹅QQ游戏分组里一个络腮胡的壮汉头像忽然跳了起来,是那个游戏ID叫做Coldwinter的家伙。
“兄弟,你其实玩得很不错的,你的PK意识和操作水平都很好,你输就输在远程职业对近战职业的职业克制上,”Coldwinter说道:“如果换上一个有位移技能的职业,我不一定能够打得过你。所以你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部落兽人战士不玩,非得去玩人类圣骑士这种没有位移技能回蓝还慢的小短腿啊?何必呢?”
说完,不等江南岸回答,Coldwinter就得意洋洋的下线了,只留下江南岸对着电脑屏幕微微摇了摇头。
是的,何必呢?可是她曾经说过,她最喜欢CG宣传动画中的T6套人类圣骑士,金光闪闪的一看就很帅,堪比奥斯卡影帝。
于是,他便果断地放弃了那个足足陪伴了他两年半的兽人女战士,转身在联盟创建了一个人类圣骑士的角色,从0级到70级,从闪金镇到外域,从一身蓝绿迷彩装到T6光明使者套装打通海加尔山开荒黑暗神殿,只是她却很少上线,他就只能在两人初次见面的狮王之傲旅店里,听着《酒馆小调》等啊等。
“江南岸!别玩了!赶紧下楼去给我买一瓶生抽买一瓶蚝油,买完了顺便去门卫室看看有没有你的信件!一天到晚就知道窝在家里玩游戏,一点正事都不干,要是高考完了还没有哪个大学要你,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一个海妖一样尖利的恐怖女声在卧室的门外响起,江南岸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这个尖利的声音炸得嗡嗡作响,就连原本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嬉戏打闹的小山雀,此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怖女声吓得“轰”地一声投进了碧蓝的天空。
江南岸急忙关闭了电脑,赶在这个恐怖的女声还没有彻底爆发之前,贴着墙根儿冲进客厅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钱,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
外面安安静静的,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的玻璃暖洋洋地洒在他的身上,微风吹动着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江南岸靠在门上,听着屋子里梅姨还在不停地抱怨着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之间被一扇门隔着,仿佛就像是隔着两个世界一样。
这一年,江南岸十七岁,寄宿在梅姨家中,是一名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
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开始高考了,这些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耳边冲他咆哮,告诉他决定自身前途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告诉他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告诉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告诉他头悬梁锥刺骨,告诉他苦心人天不负......
只可惜江南岸天生就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也是一个不愿意吃苦的人。他注定做不了卧薪尝胆的勾践,也成不了可吞吴的三千越甲,老师和梅姨越是这样在他的耳边唠叨,他就越是抵触。每天放学回到家中,除了打开电脑玩《魔兽世界》和《梦幻西游》这两个时下正热门的网络游戏外,大部分的时间,他就是在坐在电脑桌前发呆或者是躺在床上睡觉,对于能不能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命运这件事情,他全然提不起半点兴趣。
江南岸不是孤儿,不过自从六年前他读完小学升到初中,父母把他送到梅姨家中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们现在都还活着,证据就来自于每个月五号准时从国外寄来的一张汇款单,有时候随着汇款单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封来自父母的信件。
他们会在信中告诉江南岸他们的近况和最近正在忙着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告诉他,他们的研究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也许很快就可以忙完回来带他去游乐场,带他去坐海盗船和过山车,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是更多的时候,信里还是那句“亲爱的儿子,爸爸和妈妈满怀歉意的告诉你”,以及在信件的末尾,那句一成不变的“江南岸,爸爸妈妈爱你,吻你万千”......
江南岸的父亲江北海是一名古地理学专家,主要研究古代地球环境和地球地理的变迁史,母亲穆天心是生物科学界的翘楚,热衷于寻找那些活在传说中的史前生物。据说最近几年他们两人一直都在带着科研团队满世界乱跑,忙着研究一个大项目。一旦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公布于众,其对世界所造成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也不亚于居里夫人发现了放射性元素镭。
江南岸曾经一度很为自己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深深的骄傲和自豪,于是他便利用自己的课余时间,读了很多古代地理和生物科学方面的书籍,留在放学的路上和同学们侃侃而谈,向他们讲述着地球古代海陆变迁气候变化和地球生物进化的演替,吹嘘着父母在科学界的成就,换来同学们羡慕和崇拜的目光。
每一次讲到最后,他总是会无比骄傲地吹嘘道:“这是我爸爸妈妈的研究成果,他们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极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快他就发现了,真正应该吹嘘的,其实是那些放学有父母接送的同学们。
每次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每当他们的身后有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时,原本勾肩搭背吊儿郎当的队伍中,就必定会有一名同学马上收敛起自己放浪不羁的形态,老老实实地扣好校服扣子,接着低眉顺眼地钻进自家的汽车里,然后在父母的训斥和责骂声中绝尘而去,只留下江南岸一个人放浪形骸地压马路。
同学们隔着车窗的玻璃,看着江南岸放浪不羁的身影,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三摇逐渐远去,于是他们都非常的羡慕。
他们羡慕他没有父母和长辈的约束,羡慕他放学以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上网吧,还是打台球,又或者是滑旱冰,玩街机,看录像,总之他做什么都行,反正他家里又没有人管他,放学的时候也没有人过来接他。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的时候,江南岸其实是从来都不会去台球厅也不会去旱冰场的,更别说录像厅和游戏厅了。每天放学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耗在楼下的网吧里玩游戏,或者是看别人玩游戏,直到玩腻了,看腻了他才回家。
不过即便是回家,他也不会直接进屋,而是悄摸摸地打开消防通道的防火门,顺着无人看守的楼梯爬上天台,然后坐在天台的边缘上,双脚搭在外面眺望着洛城这座古老的城市。
直到天上的明月高悬,直到城市里的霓虹闪烁,他才会在梅姨的吆喝声和训斥声中,恋恋不舍地下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