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园不大，总共种了九棵槐树，生长得十分茂盛，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与槐园之外寸草不生的情景格格不入。
因阴气的缘故，槐树叶比阳间的还多着一层灰扑扑的颜色，与之相对的，是地面暗红色的泥土。
度善槐园中的槐树，是天道整合之后除彼岸花外第一次生出的植物，可见其珍贵。
度善双手负在身后，从容带他们走入槐园，漫不经心道：“你们知道，我是用什么供养这些槐树的吗？”
赵冉和程羲和都看不出所以然来：“不知。”
谢雁回的目光掠过身边的槐树，她蹲下身捻起地上红泥凑近鼻子闻了闻：“若我所猜无误，用的是你的血。”
赵冉与程羲和心中凛然，度善传闻很是吝啬，没想到养起槐树来却这么大方，不惜以自身血液来养育。
程羲和是活人，赵冉是引鬼魂穿梭阴阳的阴差。
他们哪里知道判官这种被天道任命的地仙的苦。
他们有血有肉，却被天道限制长留阴间。在工作之余，也只能用这些方式消遣。
而度善的吝啬和痴迷种槐，也皆来源于此。
程羲和不动声色问道：“我们需要槐树叶，您想让我们用什么交换。”
度善边沉吟，边摸过下巴上的短须，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是看向谢雁回的，颇有些贼兮兮的风采。
程羲和皱眉，明白他是对谢雁回有了心思，闪身挡在她面前：“大人。”
度善不愉，谴责道：“若无诚意，你们可以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着，就挥手要把他们赶出槐园。
谢雁回浅浅一叹，捏了捏程羲和的肩膀，才拨开他，道：“度判官，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度善忍不住笑了一声：“可见你比他们聪明多了。”丝毫不在意程羲和脸上出现的恼怒。
他垂首凑近谢雁回身边，微动着鼻子深深吸气：“我有一技，可以闻出人鬼身上的奇异之处。我虽看不出你的修为，但却能闻出你的一身血肉，不寻常。”
果然是判官，拥有的不仅是敏锐的直觉，还有旁人无法理解的技能。
他说得没错。
程羲和一听，更加焦急，因为他对度善所说的，一无所知。
事关谢雁回，他早已失去从容沉稳，也不顾度善在场，当下传音问道：“老祖宗，怎么回事？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雁回安抚着解释：“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的出生来自佛道修士的结合。”
在她拜入承天宗的第一天，她的师父就告诉过她，她天然就能让人平心静气。
再加上承天宗所传心法主生主救，她的血肉更是能让阴间之鬼舒缓万分，为其驱散地府的阴冷。
谢雁回之所以不到二十就能成为承天宗的继承人，也有五百年前各色恶鬼对她血肉无比觊觎的缘故。
到了后来她能隐藏体质之后，这些觊觎才逐渐消失。
没想到，度善初初一见，就能闻出她的不同。
程羲和不禁暗骂：“度善鼻子这么灵还当什么判官？他应该当警犬！”
度善满脸是笑，打断两人暗地里的交流：“赵阴差，两位修士，你们想得如何？”
赵冉无权替他们决定，只担忧看一眼两人。
谢雁回按住怒火中烧的程羲和，点头道：“血肉而已，我给你就是。”
在几人还没回神的时候，谢雁回两指为剑，灵气漫过指尖，在上面裹出一道锋锐利刃。
手起剑落，一滴血落在地上，迅速被槐树遒劲弯曲的树根迫不及待将这滴血吸收。
这一剑，深可见骨。
当程羲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血肉离开谢雁回的手臂，看着那血湮没在槐园的红泥之中，融为一体。
他的拳头握得死紧，当割下的肉落入度善之手时他才竭力放开，默不作声为谢雁回系好手上的丝巾。
程羲和想要变强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他眼中的哀戚令人心惊，谢雁回对他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的。”
程羲和一丝不苟打理丝巾，并不理会她的话，让谢雁回微微一叹。
与外在开朗不同，某些时候的程羲和总是执拗的。
赵冉默默看着这一切，度善则眉开眼笑：“真是爽快人，这生意做得愉快！”
他取出一个晶莹剔透，雕琢着花草的玉盒，小心翼翼将割下的肉放入其中。
将玉盒收入怀中，他才兴冲冲摘了十来片槐树叶放在赵冉手中：“拿着。”
还两眼放光，上半身探向谢雁回：“谢修士，以后你若缺什么而我又有的，尽可以来寻我交换！”
程羲和倏然转头，脸上的冷漠几乎成冰，声音暗哑：“没有下一次！”
他的眼中涌动着无数情绪，竟然见多识广的度善都有些震撼。
谢雁回深知他的无力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羲和，我们不要耽搁，项恒还等着呢。”
赵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论救的是谁，经此一事，她越发佩服谢雁回的为人了。
程羲和有这样的人调教，前途不可限量。
农家小院中，两人一还魂，项恒就看出谢雁回身上的不同。
她的脸色苍白了些，手上的丝巾也换了种系法。
项恒看向程羲和手中的槐树叶，心中一紧，急切问道：“你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两个当事人，却都没有说话。
谢雁回是觉得这事没有说破的必要，而程羲和则还在赌气自己的没用。
还是朵奶奶把他叫到一旁：“羲和，请你告诉我吧。”
过了好一会，程羲和才压低声音道：“是用......表姐的血肉换的。”
此话一出，项恒震撼无极，“咳咳咳——”
胸膛剧烈起伏间，没忍住斜身吐出一口血来：“哇！”
他气若游丝，却斩钉截铁：“不要！我一世清白从未有亏于人，怎能让人付出如此深重？”
说着就要下床，把他们赶出小院。
程羲和有些不知所措，谢雁回用血肉换槐树叶他于心不忍，现在却又被项恒拒绝，他总有种谢雁回被辜负的感觉，更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