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显然,这个白衣的男人并不是刻意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线的,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是阜怀尧,一个不需要刻意为之就能叫人无法忽略他存在的男人。
而他之所以盯着这个茶杯,也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茶杯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更不是因为这杯一看就是劣质的茶是什么隐居的茶圣沏的。
而是因为这里面有迷药。
作为一个经常遭遇各种刺杀各种下毒各种围攻的曾经的太子现任的皇帝来说,能辨别出迷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何况这种迷药还是最低劣的,甚至喝下去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发作。
所以阜怀尧就不明白了,他的这次微服出宫完全是临时意起——因为听到阜远舟终于从榆次山脉出来又要去参加武林大会,他就知道自家三弟定是在最近的江湖风波里推波助澜、趁机插上一脚,所以他便安排好朝廷中的诸多事宜,先一步来了淮右鼎州,算着今天阜远舟就该到了,他就出门转悠两圈,看能不能碰上,最后停在这个小茶寮里喝杯茶。
要不是所有影卫都被派去探听武林大会的事情,他又趁随行的人常安和薛定之等人不注意兼之寻常百姓不认得他便溜了出来,想必这杯茶也到不了他手里。
于是,阜怀尧就迷惘了,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够这么快找到他趁机下迷药?为什么下的还是迷药?是绑架吗?
饶是聪明如他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这么拿着茶杯半天不喝,下药的人就忍不住了,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阜怀尧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着形成包围之势的五六个满脸横肉的威武汉子。
嗯,有危险性,但是感觉不出太大的威胁性……
——好吧,陛下,乃一定不知道,有一种犬科动物叫做色狼~~~
不过在阜怀尧看来,他觉得自己是不小心撞上了什么黑店了,对此他心里默默给鼎州知府算了一笔。
可惜对方可不知道眼前这个气势厚重的白衣男子是当今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其中一个汉子坐到了阜怀尧对面,眼睛甚至直勾勾盯着他因为宽松的夏衫所以露出来的白净锁骨,男人带着些许病容的苍白肤色令人简直移不开目光,他不怀好意地道:“美人儿,跟爷走一趟吧!”
阜怀尧顿时:“……”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过往的知情的百姓偷偷看过来一眼,都在那些汉子的凶狠目光下匆匆避开赶紧走远,心里暗道又一个可怜的年轻人。
原来这几个都是鼎州城内最大的青楼的打手,据说上头有什么大官撑着腰,在鼎州城内横行无忌,甚至随意用下三滥的手段抓一些落单的相貌好看的外地人送进楼里接客,男女都不忌讳,城里的百姓可谓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又敢怒不敢言。
可不,今天就被天子陛下撞上这一倒霉事儿了。
阜怀尧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从这架势里也知道对方是想带他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于是淡淡道:“不劳烦各位了,朕……我自有去处。”
那汉子立刻露出真面目,恶狠狠道:“岂有你说不去就不去的道理?”
阜怀尧挑起一边眉头,目光无波无澜,“光天化日行苟且之事,这又是什么道理?”
对方的眼睛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但就是看得人心口一窒,好像有什么使人恐惧的东西擦过心脏,那汉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又觉得被这么个一看就不会武功的瘦削男子吓到了实在太可笑,他忍不住恼羞成怒地拽起阜怀尧的手腕就走,“爷就是有这个理,等你他娘的进了楼里就知道了!”
阜怀尧抵不过他的力气,被拽着踉跄了一步,但还是稳住了,目光不经意一般瞥向城门的方向扫视一圈,然后落回到眼前凶巴巴的汉子身上,“我奉劝你,最后马上收回手去。”
他的语气很真挚,即使那淡淡然的音调里听不出个究竟。
像是威胁一样的话语让那汉子更恼怒了,正想招呼着身边的打手把他绑起来,忽然就发现眼前这个风华灼灼的美人儿的眼神落在他身后,嘴角略微上翘了一些,瞬间像是冰山融化一角,带出来的慑人华美几乎迷人心魂。
阜怀尧望着人群中的某个方向,自然道:“远舟,过来帮一下为兄。”
话音落地的一霎,围着他的汉纸只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气势透过脚底直窜上脑袋顶,头发都几乎炸了起来,他们甚至来不及转身,就颈骨剧痛,昏了过去。
而他们看到了最后一个景象,但是一抹如海的蓝衣,飘飘然在空气中展开,像是展翅的巨鹰。
阜怀尧看着地上瞬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看停在眼前玉冠乌发的萧俊男子,未褪尽的怒气让他的轮廓带着一种逼人的锐利,曜石双瞳威压如雷,震得人不敢直视。
围观的人群都愣住了,完全没看清这个前一秒还牵着马在走的年轻男子是怎么一瞬间打倒所有大汉去到那白衣人身边的。
阜怀尧抬起头望着那张熟悉到几乎夜夜入梦的颜容,心里也是一松,冷冽双目微微柔和了一些。
余惊余怒未消的阜远舟看着他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的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样子就是肝火大盛,“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阜怀尧没被他难得的暴躁惊到,只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道:“不是你希望我来的么?”
阜远闻言,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抓住久违的兄长的手、丢下赵衡善后事宜便穿过人群就大步离开,人群中无人敢拦,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目送着一白一蓝两个绝代男子消失在人流滚滚里。
赵衡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当今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
夕阳沉沉,小巷深深。
阜远舟似乎很熟悉这里的道路,转弯拐角几乎毫不迟疑,不过步伐虽然很快,却是有意无意地在迁就着被拉着走的自家兄长。
阜怀尧倒没什么担心的情绪,只是稍稍打量着四周,直至被阜远舟拽着进了一个别院。
这里还有几个下人来来往往,看到阜远舟带着人进门就急急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阜远舟看也没看他们,直接带着阜怀尧走入主卧,“嘭”地关上了门。
阜怀尧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主卧,就被按在了房门上,下巴被抬起,接受了一个隐含着怒气的吻。
阜怀尧迟疑了片刻,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压在身上的这份重量,对方的体温让他有一种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阜远舟微微退开一些,但还是搂着他,深呼吸着,平缓自己的情绪,一双眼黑漆漆的,看上去可怕得紧。
这一路上他都像是现在这样冷着脸僵着表情的,撕开那份仁德君子的面具,这样叫人悚然的凌厉才是神才永宁王的本性。
阜怀尧想,这样凶狠的、霸道的、恣意妄为的阜远舟才是真实的,比起那个温和的、隐忍的、装软充弱的永宁王……这个人的伪装实在有点令人觉得恐怖,却又不得不去想其实不管哪一面都是他相互矛盾的地方罢了。
阜远舟终于把自己泄洪出去的情绪慢慢地收拢起来,眼角残留着方才震怒的火意,他仍然将本该在朝堂之上指挥天下大局的帝王困在咫尺之内,“一个人就敢出门,皇兄,你的谨慎都被那些动不动就之乎者也的大臣磨光了吗?”
阜怀尧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远舟,朕以为你见到朕会很高兴。”
“该死的我是想见到你而不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你!”提起这件事,阜远舟觉得自己收拢了一部分的情绪又要开始崩溃了。
阜怀尧不被动摇,脸色都没有因为他大不敬的话有丝毫的改变,“但是顺你之意,不是么?”他陈述事实道。
阜远舟的眼神又变得危险起来,“如果皇兄明白我在算计什么,就更不该这么不谨慎,”毫不客气地承认自己在算计,他的唇又贴近了对方,两个人的呼吸交叉在了一起,他呢喃:“不然,我会忍不住做些比你想象中更过分的事情。”
阜怀尧终于忍不住侧开了脸,说不上是不是责备的语气,“远舟,你太肆无忌惮了。”
“肆无忌惮?”阜远舟转而亲吻他的长发,“我赢了,我只是在拿我应得的赌注。”
“朕以为朕从没把自己压上赌桌。”阜怀尧淡淡道。
阜远舟终于笑了笑,只是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邪性,“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赌注是信任没错,但是骄傲的天仪帝赌上信任,不就意味着赔上自己吗?
阜怀尧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至少不会这么快打开天窗说亮话。”
“谁让你吓到我了呢?”阜远舟如是道。
阜怀尧顿了一会儿,然后叹息一般念着他的名:“远舟,很抱歉。”
所有从心底牢笼释放出来的野兽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捕获,阜远舟的眼神奇异地软化下来,像是被驯化的孤狼。
他微微闭上眼,发出微弱的气音:“皇兄,真高兴你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