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于你有情的人,才是你最好使的工具。”阜怀尧如是道。
宿天门门主却显得不屑一顾,“本座想要的东西,自然有办法让人替本座去拿。”
阜怀尧若有所思地看向碧犀那边,“也许是因为闻人门主从来不懂情为何物。”
“本座为什么要懂这些东西?”宿天门门主用一种刻意夸大过的不可思议的语气道,“身为上位者,如阜远舟那般有一个天下人尽知的弱点,这样很好?”
阜怀尧沉默,其实这个问题他也从来得不到答案。
当他没有能力的时候,他竭力让自己无懈可击,连最爱的人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不可牺牲?
当他已经站在万仞之巅的时候,他沉迷在那人温柔却强势的爱情里,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才是最好的保护他的方式。
“其实本座有的时候真的很怀疑,阜远舟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情,还是执着?”宿天门门主终于放开了对他脖子的禁锢,但是没有挪动位置,迫得阜怀尧不能回头,“如果他真的爱你,那么他就没有想过,怎么样才是最为你着想的办法么?”
天仪帝是玉衡帝王,身系万民责任,永宁王是皇室子弟,又是刹魂魔教教主,他们两个无论是彼是此,在一起带给对方的都是一场盛大的灾难。
将彼此变成彼此的弱点,就意味着如果要对付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必须先选取另一人作为攻击的薄弱点,之前阜怀尧的一道宿州兵马大总督的旨意迷惑了天下人的视线,教人猜不透这个帝王心计的男子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情感,太和殿前的公然违抗圣旨,却让天下人明白,这个兄长在阜远舟心中究竟占据着怎么样可怕的位置。
所以,这也是他先找上阜怀尧的原因,他有预感,如果阜怀尧在他手里,那么阜远舟即使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使刹魂魔教有着足以抗衡宿天门的能力,但是一切都抵不过阜怀尧一人的生死。
他表现得如此明显,深情无悔当真是叫人感动得紧,但是于阜远舟而言,他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阜怀尧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了,“既然不懂,那么妄自猜测别人的想法,门主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宿天门轻笑,“陛下当真连他一句不是都听不得?都说天仪帝铁血无私心狠手辣,杀弟弑亲无所顾忌,本座看来其实不过如此。”
“闻人门主怎么看朕自然管不着,”阜怀尧脸色霜冷,“偏生朕容不得你说远舟一句。”
“因为他爱你?”说“爱”这个字的时候,即使宿天门门主的声音带着笑,仍然可以感觉得到那个字带着的是怎么样的彻骨不屑,呼啸着穿透了人的左肋。
阜怀尧顿默片刻,琥珀双瞳里闪过什么旁人看不懂的东西,被夜色很好地掩盖而住,“在皇家,其实真心都是不值钱的。”
“哦?那么陛下是例外?”
“也许远舟才是那个意外,”阜怀尧并没有回头看清楚鼎鼎大名神神秘秘的宿天门门主究竟是怎么个模样的意思,身形笔直,犹如青松,高耸如云不倒,“门主若是懂得真心,就会去珍惜。”
也许给予爱的方式不同,但是他的三弟的真心,岂能容得别人来践踏?
阜远舟带给他的温暖和痛苦,他都一一接受。
宿天门门主听罢,却仰天大笑,声音里尽是嘲讽之意,在黑沉沉的擦黑暮色里显得诡谲无比,“陛下,你明明清楚本座是什么样的人,对本座说这样的话,何尝不是焚琴煮鹤的事情?”
阜怀尧忽然道:“闻人门主如此在意这个,莫不是就是因为一个情字毁了门主的大事?”
这话说得实在猝不及防,习惯了刚才天仪帝说一句话就兜上一百八十个圈子才能理解到他这句话究竟表达着什么样的意味的碧犀一下子愣住了。
宿天门门主的笑声也停了下来。
阜怀尧微微屏息,还不及反应过来,肩胛骨就是一阵剧痛。
他虽说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人,但是毕竟是从小作为玉衡储君长大,受伤的事情自然是极少的,宿天门门主用的巧力更不是普通蛮力可以比拟的,这种痛楚,教他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几乎软了下去,但是被身后的男子拽住了肩膀,才不至于如此狼狈。
阜怀尧也没有矫情地甩开对方的手,只是借力喘息了一会儿,平息那阵子剧烈的痛感,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宿天门门主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单枪匹马就敢在本座眼皮底子下套话,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本座只有靠你才能赢得了阜远舟?”
阜怀尧勾了勾嘴角,仍然是那种找不出笑意感觉不到温度的笑容,在此时此刻看来异常刺眼——刺着在场另外两个人的眼,“原本朕还没什么把握,不过现在……”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没有人认得宿天门门主,但是他的性格实在是知道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阜怀尧敢在他手底下玩把戏,故意兜着大弯子套话,让纵横各国几十年的宿天门门主吃了暗亏……按道理说,他现在应该死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的。
不过很显然,现在的宿天门并没有打算对他下杀手,就意味着他的用处远远大于他的想象。
再来,便是关于慕容桀和阜远舟的一些事情了……
宿天门门主怒极反笑,“除了死,本座还有很多法子叫你生不得死不能。”
“朕自然是相信的,很多人都能很容易杀死朕,”阜怀尧看了看自己软趴趴垂着的手臂,然后又看了看天色,“不过恐怕闻人门主需要下手快一点了,”他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极淡,极暖,“若是等远舟过来了,门主大概就没有机会了。”
宿天门门主的语气渐冷,“你对他倒是信任得很!”
“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朕可以无所顾忌信任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吧,”阜怀尧倒是承认得直言不讳,“总好过闻人门主长生不老,却得不到一个知己人。”
“事到如今,你还想套什么话?”宿天门门主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所谓怒意不过眨眼而过,此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本模样,嬉笑怒骂,不带真实的人气。
阜怀尧挑眉不语。
“阜家的男人其实真的不讨人喜欢,不是能干地招人记恨,就是痴情得招人仇视,桀儿和阜远舟都栽在了你们阜家手里,算起来连本座都栽了两回,”宿天门门主语气自然道,“陛下既然那么喜欢解密,不若猜一猜是为什么?”
阜怀尧微顿,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上就是一痛,眼前世界瞬间拉黑。
闪身过去捉住已经昏迷的天仪帝的手臂,让他靠坐在一棵大树边上,黑玉面具的乌发男子眸色复杂地看了看阜怀尧霜白冷厉的脸庞,再看看自家门主心思莫测的脸色,不敢贸贸然打断主子在想事情,只能欲言又止。
宿天门门主注意到了他,扬了扬眉头,问:“何事?”
碧犀立刻道:“阜教主很快就能破阵了,我们……”
……
阜远舟确实很快就能破阵了。
夜色已至,地平线处还残留着一丝黄昏的余晖,是橙黄接近红的色泽,薄薄的一层铺叠在天际,但是天上星辰闪烁,暗色已经悄然无息地笼罩了整片大地。
琅琊长剑剑光如雪,剑势如电,以雷霆之力劈开一株参天古树,白衣如旧的青年王侯脸色阴沉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连夜色暗影都遮盖不住。
他踏过了那一棵倒下的大树,眼前豁然开朗,种种大树枝梢都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杂草,长风卷过,幽咽的风声像是亡魂的低诉。
他又回到了素剑门的旧址处,身后是一条弯曲蜿蜒的被生生劈开的小路。
阜远舟放眼看去,极好的目力能让他捕捉到不少自他离开之后才出现的人活动留下的痕迹,眸中晦暗更重。
不远处忽然传来细琐声响,阜远舟耳朵一动,长剑妖异,瞬间以饿狼扑杀的姿态笔直而去,剑光几乎刺穿夜幕,然后停在一个紫衣如墨的男子的喉咙上。
乌发,木冠,黑靴,碧绿的眼眸,翡翠般的古朴深沉,温温淡淡,颜容英俊丰朗,眉宇之间却是犹如从出生而来就已经带来的忧郁之色,尽带岁月流经沧桑年华的成熟优雅之感。
玉衡文试科举榜眼,闻人折月。
琅琊的剑锋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即使未曾靠近,但是锋锐剑气已经将他的皮肤割出了一缕血痕,细微的血丝渗透了出来。
阜远舟的语气几乎能在这三伏天里将空气东结成块,“闻人折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人折月却是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东西,摇头道:“殿下,我看见了陛下往里面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