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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雪是酒家天
    那雪初下时细碎如盐,如雾如烟,被刮得越来越大的北风吹散,此时,竟忽然下得大了起来,如柳絮翩翩飞舞,又似落花穿枝,不大会儿工夫,地上竟落了厚厚一层白雪。

    刘老爷子吃过晚饭后,独自来到书房中品茶,轻抚怀里的大猫,闭目养神。

    这猫身长三尺多,若再加上尾巴则四尺有余,此猫的毛色极为怪异,从头开始,一半白如雪,另一半则黑如墨,尾巴却是金黄夺目,再无杂色。

    两只眼睛,一只幽蓝,一只金黄,俗称鸳鸯眼。

    这只大猫据说是从遥远的湛婆王朝花重金购入,至于其价几何,至今无人知晓,刘老爷子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一直是个谜。

    刘老爷子称其为金睛吞云兽,极为宠爱。

    左首是个一人来高青铜铸造的三足圆鼎虬柱灯架,顶端为一虬首,中部的铜柱中空,上面雕刻着江崖海水纹,内盛燃灯时所用的油料,虬首有角,左右可控制其嘴开合,张开时正可衔住灯芯。

    屋子显眼处放了张丈余的花梨木雕花大案,许是老爷子的眼神不济,又在案上放了盏百宝太平有象烛灯。

    红烛高照,明亮的烛心静静燃烧,照亮这间不大却不俗的书屋,案上杂乱堆放着许多常人百闻而难得一见的名人法帖,书似青山乱叠,一只硕大的清花松鹿图笔海内插满高高低低的毛笔。

    旁边是一方极为罕见状若卧牛的红丝石砚,钤宝“太朴”。

    红丝石砚产自青州老崖崮,老崖崮是丘陵山地,土地极为贫瘠,地表多青石,连片良田更是少见,历史上更是十年倒有九年干旱缺水,那里的百姓生活极苦,又名老牛哭。

    如此穷山恶水之地却产出震惊天下的红丝石砚,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一尊天青釉古踽狻猊炉缓缓吐出一缕淡淡的香烟,燃的是醒神奇物鸡舌香。

    在刘老爷子身后墙上,挂着前朝名家顾望之绘的一幅《坐看云起图》山水大画,此画构图极其简括,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意境深远,令人观后荡气回肠的巨轴大作。

    便是不懂画之人看了,也不禁会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

    画中有一高士傍山依石而坐,手杖置于身畔,身体微仰,抬头望向远方,身后是峭壁悬崖,巍峨大山,一株老松虬曲张扬,枝杈凌空探出,天际边一条河流蜿蜒流淌,远处是一片苍茫云海,风云际会,气势磅礴,正应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深远意境。

    后面又有诗文大家黄山灏的两句题跋,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渐行渐远渐无书,云起龙潜何处寻。

    一诗一画,可谓珠联璧合,相映成趣,无疑使得此画身价倍增,千金难求,据说就连当今的太和帝高衍政听闻此画后,也心痒难耐,想一睹为快,可惜,这幅声名极盛的大作却是飞鸿踏雪,无处寻踪觅迹,令他一直引以为憾。

    而像如此名贵的画作,在刘老爷子的秉烛阁里竟有满满登登五柜子之多。

    三年前,通过一番运作,自己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刘文房终于跻身恩科殿试金榜二甲四十三名,进了左大人担任侍郎的户部,任度支主事。

    在那个公卿贵胄多如鲫,达官贵人满街走的帝都洛京,品秩为正六品的度支主事显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只比正七品的知县略微高一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

    想当初,现在任户部侍郎的左佑安左大人刚进京任职,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翰林院编修。

    左佑安虽然有正七品的品秩,却无实权,自然也没有外快来贴补家用,只能靠他那点儿微薄的俸禄量入为出,都二十五了却尚未娶妻,只与自己的孀母度日,日子过得极是捉襟见肘,不说与上司同僚们去酒楼逛勾栏,花天酒地的交际应酬,便是每年上司同僚之间三节两寿的花销,就足以让他捉襟见肘,不要说去打点,便是日常花销都不得不精打细算,照这般下去,哪怕熬到告老还乡恐怕仍是个不出头的编修。

    素日里,刘老爷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消息却极为灵通。

    在汉阳府刘、左、陆、王四家中,刘家与左家可谓是世交,刘老爷子作为刘家的擎天玉柱自然在四大家族中的威望极高,他虽一生未仕,但对于官场中的关节门道,却了然于胸。

    当他得知左家这个不被看好庶子的窘境后,便毅然决然地出手了。

    他仅用了三招,就让左佑安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不但在居不易的洛京置地购房,娶妻生子,更是让他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一路升到了户部侍郎,成为庙堂新晋的翘楚栋梁,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户部尚书,甚至官居宰相亦未可知。

    左佑安对他,对刘家的襄助自是心知肚明,感恩戴德,投桃报李,对于刘文房科举一事,便是他一手操の办,鼎力促成。

    由此可见,刘老爷子烧冷灶并不是他如何的急公好义,而是为子孙长远计。

    突然,“啪”的一声,这让原本闭目安神的刘老爷子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蜡烛爆了个灯花,看到是虚惊一场,本想继续闭目歇息,不过,却没来由地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他从那张雕有螭龙纹的黄花梨圈椅中起身,缓步来到窗前。

    今天是月末晦日,按理说入夜后屋外应该是漆黑一片,谁知,透过封窗纸望去,屋外竟隐隐泛白。

    刘老爷子推开窗扇,一股冷风猛地入怀,他不禁暗暗打了个寒战,这时,雪越下越大,只见漫天飞雪大如鹅毛,洋洋洒洒,垂柳枝上挂满了冰雪,像青丝染上了白霜,高高低低的屋顶闪着银光,入目尽是一片白茫茫。

    刘老爷子看了一会,以指轻扣了几下额头,摇头微叹,“这雪下得蹊跷!”

    关了窗子,随意拍了拍手,掌声未落,毡帘无声掀起,款款走进两个丰腴妙曼的妙龄少女,前头一个手里提着雕花食盒,后面那个捧着银暖炉。

    ……

    老和尚与张元祝没有作声,只是在心中默默不停地嘀咕,虎头、虎头、虎头……

    过了半晌,张元祝摇头道:“虎头这个名不好,虎头蛇尾,多不吉利啊,再者,今天又是白虎日,白虎者,岁中凶神也,不好不好!”

    阿茨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白虎黑虎的,她只是觉得虎头这个名字很响亮,与虎头虎脑的孩子很配,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老和尚。

    老和尚看了他夫妻二人一眼,缓缓道:“北方壬癸水,卦主坎,其象玄武,水神也。南方丙丁火,卦主离,其象朱雀,火神也。东方甲乙木,卦主震,其象青龙,木神也。西方庚辛金,卦主兑,其象白虎,金神也。此四象者,生成大千世界,长立于乾坤,为天地之主,谓四象也。”

    阿茨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大爷,你能说点能听明白的,别满嘴之乎者也的拽文,也别扯什么金木水火,东南西北的,俺听不懂,你就痛快点儿说,虎头这个名怎么样?”

    老和尚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好?”

    什么就好了,这回答未免也太简单了吧,不会是想糊弄俺吧,阿茨一脸的不乐意,嘟起了俏唇,干脆不搭腔了。

    老和尚一看阿茨的样子,就知道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开口说道:“虎,乃百兽之王,头,又是魁首的意思,虽然今天是白虎日,但白虎者,仁兽也,虎而白色,缟身如雪,无杂毛,啸则风兴,同时,白虎又是四灵之一,所以说,虎头这名,不但起得响亮,还非常吉利。”

    老和尚这话虽然说得半文不白,但大概意思阿茨还是听明白了,自己这名起得好。

    阿茨心里高兴,笑意自然浮现,“大爷你稍坐,我去厨房做饭去,其实,早都准备妥了,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们一会喝一杯,庆祝一下宝宝的百日。”

    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老和尚刚想说什么,一直有些郁闷的张元祝见他有推脱之意,忙道:“大师,你看今日既是孩子的百天,又赶上大雪纷飞,天降祥瑞,孩子从今往后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么多的喜事都连到了一起,实是难得,又怎能没酒助兴呢?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自当浮一大白!”

    老和尚看他两口子都是赤诚之人,又恰逢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好意思煞风景,于是,就点头应了下来。

    这时,老和尚从怀里摸出一个降魔杵,递到张元祝手里,“这是贫僧给孩子的,能保佑他逢凶化吉,诸邪不侵,到时你帮他戴上。”

    张元祝知道,这个降魔杵虽看着不起眼,但肯定耗费了老和尚不少心血来作法开光,这个东西对别人而言,或许是千金难买,梦寐以求的东西,但老和尚此时却如此轻描淡写地给自己,不由让他有些激动,心跳加剧。

    老和尚微微一笑,又道:“刚才当着尊夫人的面,有些话怕她担心,就没说……”

    张元祝见他如此郑重,忙道:“大师,有话请讲当面,我心里有数就是。”

    老和尚颔首道:“白虎主西方,乃西方之主,再者,白虎在四灵中尤其好战,日后怕是不会太安生了,倘若惹下什么麻烦、祸患来,还望担待一二,老衲在此先行告罪!”

    张元祝闻言,淡然道:“大师,这话你又见外了,虎头这孩子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在下看来,却视如己出,我与这孩子可谓是一见如故,想当初,他刚一来时,就尿了在下……”

    说到此处,张元祝不由想到自己被孩子淋了一脸、一头、一身的场景,脸色不由微微一红,略显尴尬。

    老和尚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