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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阴阳槊
    墨北风看到,有两只燕子从皇城里飞出,落在岸边的滩涂上啄起了新泥。

    不明真相的见他不干正事,居然扛着钓竿来到位于洛都北城河畔的洛水来垂钓,或许嘴上不说什么,不过,心中难免会有所腹诽,其实他的真实用意谁也不知道,这事连祖须陀他们也不清楚,散心不过是个幌子,他今日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着钓鱼的由头,堂而皇之地来此勘察皇城的地形。

    要知道,做事不可不缜密,更何况是这等惊天大事呢。

    兵书上说,为将者只有能够正确分析判断敌情,充分考察地形的险易,精准计算出进攻道路的远近,这才是高明将领所必须掌握的方法,只有懂得这些道理去指挥作战的,必定能够获得胜利,而不了解这些道理盲目去指挥作战的,则必定会失败。

    墨北风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那上面绘制着维洛王朝皇城的全貌,这是他让太子殿下亲手画的。

    维洛王朝现在的皇城,是在夔朝皇城原有基础上修缮扩建而成的,由三朝五门构成。

    洛都城内无比繁华的朱雀大街北端尽头,便是进入皇城的承天门,沿着承天街北行一百五十步左右,便进到了乾元门,迎面一座气势恢宏的巍峨大殿,便是被称为外朝的太极宫,太极宮,立于三十六阶汉白玉石阶之上,每当文武百官上朝时,站在石阶下只能看到翘起的殿宇飞檐,檐首的吉兽狻猊、獬豸,在微曦的天光下显得威风凛凛。

    过了太极宫后是阊阖门,阊阖门内便是被称为治朝的未央宫。

    再走百余步左右便进入到两仪门,两仪门内便是称为内朝的长乐宫,又称后宫。

    皇城北门为神武门。

    不过,高衍政一般不在长乐宫下榻,而是在未央宫的西侧建造了一座建章宫,两宮之间仅一墙之隔,当年因为洛都城内的柏梁台被天火焚毁,高衍政便询问钦天监的监正郭巨源,此等天谴该如何应对,郭巨源说可以建造一座大屋来压制,所以才有了后建的建章宫,而且为了体现大屋的威压感,建章宮内的宫中大殿层层叠叠,复廊飞檐错落。

    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建有凌空飞渡的二层阁道,跨越围墙,故又称飞阁。

    太和帝又听从郭巨源的风水之说,在建章宫的北部建立了一所独立的皇家园林,引水入园为池,名曰太液池,水流曲折,水域宽广,山水相依,又效仿秦始皇的兰池宫,刻石为鲸,石鲸长三丈,并在太液池中花以万金堆筑出三岛,象征方丈、蓬莱、瀛洲三座海外仙岛,形成了一个完整一池三山的人间仙境。

    百姓踏青去郊外,而帝王在自家后花园便可游天下。

    高衍政经常会拉着他宠爱的妃嫔和宫女们在太液池中戏水游乐,一帮莺莺燕燕沐浴过后,池水便被胭脂香粉浸染,使得清水泛红变香,这池香汤又会沿着水渠流入洛水,有百姓从此经过时,围墙里飘来甜腻的脂粉香气,惹人无限遐思,那条沟渠又被称作流香渠。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

    取天下,奉一人,何其奢靡!

    ……

    墨北风转头看向那棵大柳树,发现不知何时,钓叟与那马车不知何时,都已不见了。

    对于那个装模作样的钓叟,他又怎么会不认识呢,不要说作为朝中炙手可热的白衣宰相,在祖须陀给他的那部《洛都官子录》中,京城六品以上大小三百余位官员的画像、履历以及介绍,他无不烂熟于心,他之所以不想与他瓜葛,一是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事不可不谨慎,古人不是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教诲嘛。

    再者,李石增作为宦海浮沉三十余载的老油子,主动来与一个籍籍无名的晚辈套近乎,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三点,也是尤为重要的一点,墨北风现在摸不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若说花俩小钱来试探一下深浅,只能说他太妄自尊大了,或许他当官当久了,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诺,除了皇帝,他向来都是一言九鼎,向来威风惯了,可墨北风既不是他的下属,更不是有求于他,其实,墨北风说给马夫的那句,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寒与热,总随人,是让那马夫捎给他听的,或许,李石增在听到马夫的话后,会砸吧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来吧,然后就自行离开了。

    只能说,李石增这老狐狸不愧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聪明人一点就透。

    正如墨北风猜测的那样,李石增的离去与他对那马夫说的那句话有关,老话说的好,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山野老农都明白的道理,他堂堂当朝一品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这让他有些郁闷,没想到老夫纵横朝堂数十载,竟会在一个小孩子手里翻了船,这话说出去都磕碜,让他那张老脸往哪搁?

    不过,他毕竟是做宰相的,如果连这点肚量都没有的话,他也到不了今天。

    李石增没有回府,而是让赶马车的老鲁将马车赶到皇城的政事堂,老鲁姓鲁名伯纪,生于南陈国士族之家,不过,他却好动不好静,自幼不好读书,独爱习武,十三岁那年离家,拜入梵净山一癫禅师门下剃度出家,习武十年后又还俗,一人闯荡江湖。

    后来到了洛都,因义愤一时失手杀了一名地痞,惹上了人命官司,被羁押收监。

    那地痞在洛都街头横行霸道多年,城中百姓因他生冷不忌属滚刀肉的,便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如今见有人为大家除恶,自然群情雀跃,于是,众人在一位德高望重老夫子的带领下,大家联名上书请愿,后来当街拦住了时任刑部侍郎李石增的马车,那时他风头正劲,也是一副敢作敢为的做派,于是便接下了百姓们的请愿书。

    经过一番核实,证实鲁伯纪确实是为民除害,就只罚了他一百两银子抚恤家属,从轻发落了事。

    鲁伯纪也是位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于是卖身为奴,甘愿给李石增当马夫,又因他一身不俗的功夫,于是渐渐被李石增视为亲信,成为他的心腹,有些机密事也让他去做,阖府上下都知道他与宰相相处二十余年,相交非浅,便对他都很恭敬,名为马夫,其实待遇与管家不相上下。

    朱雀大街尽头,正是皇城的承天门。

    这里是维洛皇城第一门,三阙,巨檐重脊,镇抚司的侍卫持长戟而立,威风凛凛,左右各有白玉石狮子、下马碑一对,所有上朝入宫的大小官员皆需在此下车马、轿子,步行而入,门内有左右廊房九十九间,号称千步廊,连檐通脊,拱卫外朝的太极宫,也就是百姓们嘴里常说的金銮宝殿。

    李石增也不例外,在马车里换上那身仙鹤补子的紫袍朝服,腰间悬赐紫金鱼袋,负手缓缓步入宫门。

    守卫在门口的镇抚司侍卫见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忙垂首行礼,门内是一片开阔广场,立着一排兽面铜环,气势非凡的门海,里面盛满清水,沿着南海巷东行,转而步入东篱巷,北廊下便是政事堂,政事堂设在皇宫大内,在天禄阁的旁边,三省六部的官员都在这里办公,不过,自过年后,太和帝因病不能临朝,政事堂内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当值的坐在那里说些勾栏青楼的花边趣事,议论谁家姑娘箫吹得好,哪位小娘子会何种闺房绝技,大家又一起约了场子,只待散班后,大家一道去红袖招喝花酒。

    屋子里闹哄哄的,李石增不由蹙眉,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推门而入。

    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同僚见宰相突然进来,不觉有些意外,稍一迟疑,很快又面色如常,纷纷向他行礼问安,李石增微微颔首,走到一位身穿孔雀补子紫袍官员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对他道。

    “文房,跟我来一趟,有些话想与你聊聊。”

    吏部侍郎刘文房正在看桌上的一些奏折,没注意李石增的突然造访,见是宰相垂询,慌忙起身施礼。

    “刘文房见过中堂大人。”

    夔朝时,宰相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而到了维洛王朝时,又将政事堂的政务归为门下省管辖,于是,政事堂就搬到了中书省门下,李石增所在的政事堂位居六部中央,故而又被手下的官僚尊称为中堂。

    二人到了中堂坐下,沉默片晌,李石增以指叩桌,随意道。

    “这日子一晃就过去了,真是不禁混呐,不知刘侍郎来洛都几年了?”

    刘文房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宰相,今日竟会和颜悦色的与自己拉起了家常,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一时又猜不透他是何用意,便如实应答。

    “下官自科举得中后,便被户部任为度支主事,至今已有十来年了吧。”

    李石增笑道:“刘侍郎十年间便连升三级,如今又年轻有为,真是可喜可贺啊!”

    刘文房忙拱手道:“还不是全仰仗中堂您对下官的栽培提携之恩嘛,还在读书时,家里老太爷就时常教诲在下,为社稷秉君子之器,在朝为官这么些年来,下官也是时时铭记在心,处处循规蹈矩,不敢忘了祖训呐。”

    李石增笑了笑,摆手道。

    “刘侍郎不要局促,你我二人今日就是闲谈,如此说来,刘侍郎家学渊源,不知你老家是哪里的?”

    “下官祖籍是汉阳府兴安镇,山乡僻野的小地方,不值一提。”刘文房谦虚道。

    “非也。”李石增摇了摇头,笑眯眯道:“据我所知,你们那儿可是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不但出了你这位国之栋梁的才俊砥柱,前些日子与他们闲谈,说有个小和尚被太子殿下请到府里去了,听说就是刘侍郎老家那里的,不知你可知那小和尚是什么来历?”

    刘文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狐狸是别有深意啊。

    略一沉吟,刘文房笑了笑,拱手道:“请中堂恕罪,下官自入仕以来,便久居洛都,除了与家中报平安的书信往来外,其他事情就孤陋寡闻了,实在是惭愧。”

    李石增站起身来,拍了拍刘文房的肩头,意味深长道。

    “文房啊,说起来你也为官十余年了,耀祖荣身荫子孙的好处,就不用我不多说什么了,但这天下那么多的读书人,又有几人能真正明白为官之道呢?老夫如今老了,终究要有告老还乡的那一日,可你还年轻呐,一定要好自为之。”

    ……

    洛水蜿蜒如龙,平缓流淌,墨北风手持一钓竿,平静坐在石上,看似在悠然看风景,其实早已神游千万里,他忽然想起鬼谷先生曾经讲过的一段秘闻,据说当年秦王听了一名方士的建议,为了增加秦国的国运,曾经在洛水河底修建了一座巨大祭坛,在里面埋藏了许多的金银宝物,不过,时逾千年,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当时只是作为一个故事来听,不知是真是假。

    墨北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纳入清新怡人的江风,默念《无极内经》的口诀,体内真炁一遍又一遍地涤荡周身经脉、穴窍、六藏,气机如潮,越叠越高,衣衫无风而动,猎猎有声。

    胸中一股真意荡出,森然如剑。

    剑气开始时,如游丝细缕,连绵不绝,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后,剑气越来越充沛,宛如实质一般,恰在此时,一直安稳蜗居在明堂穴窍的两条阴阳古龙突然被惊醒,在墨北风的体内游来游去,嗖的一声,跃然而出,在他身后发出一层淡淡银光,银光渐渐汇聚成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轮。

    他额前正中浮现出一轮淡淡图案,一半深一半浅,显得有几分邪魅,又有几分诡异。

    身后光轮忽然幻灭,一黑一白两条小龙骤然出现,祂们盘旋在墨北风的左右,一声清越的龙吟昂然响起,原本平静无波的洛水顿时无风起浪,水面上掀起了滔滔怒涛,怒涛如小山,层层叠叠涌起,起伏跌宕,随着水势的持续攀升,黑白两条小龙的气势也越发高涨,从祂们身上散发出点点淡淡金芒,映的墨北风如一尊金佛一般,熠熠生辉。

    墨北风双目微阖,显得无比神圣庄严。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睁开双目。

    经过两条祖龙的此番锤炼,墨北风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气质内敛沉华了许多,眉宇间现出一股英气,变得愈发俊逸出尘。

    此时,江面风平浪静,横陈如白练。

    环顾左右,墨北风忽然发现在自己身边立着一根乌金大槊,槊锋三尺,槊杆长七尺,上面盘旋着两条泾渭分明的神龙,一黑一银,昂然翘起龙首,亮出森森利齿,张嘴欲噬,两条龙尾交叉缠绕在一起,形成槊尾,足有二尺。

    整杆大槊长丈二,通体泛出淡淡金光。

    槊杆上有三个錾金蝌蚪金文——阴阳槊,墨北风伸手握槊,足有九九八十一斤,信手挥出,竟隐隐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龙吟声。

    月为阴,日为阳,

    横亘在日月之间的,

    是时光。

    死为阴,生为阳,

    纠缠在生死之间的,

    是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