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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三宗大罪与罪己诏
    墨北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吃得脑满肠肥,苍苍老矣的太和帝,他则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软榻上。

    “高衍政,记得恩师在与我坐而论道,捭阖当今天下大势的时候曾提及到你,说你还算得上是个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的有道明君,不过,依我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终究还是太抬举你了,不说别的,就你的所作所为而言,你大罪有三,我知道你不服,不急,待我一宗一宗说给你听,其一,维洛王朝的各级官府,层层盘剥,横征暴敛,其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任用贪官墨吏,鱼肉百姓,致使百姓们流离失所,不得已鬻儿卖女,举国上下民不聊生,而你却在这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有你这样昏聩的皇帝,维洛王朝如何会不亡?”

    “其二,维洛王朝的朝堂上暗无天日,权臣一手遮天,百官结党营私,所谓的科举与举贤不过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没权没钱没门路,穷苦百姓们想出人头地,呸!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再来说说你选上来的这帮子所谓英才,这维洛王朝大大小小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干的却是损公肥私的勾当,哪一个不是把百姓当做牛马,想着法的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汗,哪一个不是把升官发财为己任,从上到下,大家都三缄其口,敢怒不敢言,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这就是你的励精图治,选贤任能?”

    “其三,与东胡国山海关一役中,教导太子读书的司马年,由中书舍人的一介文官被你授予定远将军之职,统御二十万大军据天险,御敌八万东胡铁浮屠,居然被人家打得溃不成军,二十万大军退守至幽春城时,只剩下不足三万人马,后来不得已与东胡国缔结城下之盟,不但割让了幽云十六州,还纳贡称臣,每年给东胡国岁币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此丧权辱国的行径,丢尽了中原百姓的颜面,你还好意思被人称之为有道明君?”

    高衍政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感到火辣辣的疼。

    墨北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与司马年之间到底有何猫腻,说起来无非是君王的御下之术罢了,他不但不被问责,反而不降反升,事后又将沦陷幽云十六州的黑锅,甩给监察御史哲思远来背,你二十万大军都守不住的罪责只字不提,居然颠倒黑白,说他通敌叛国,将哲家百十口人满门抄斩,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句话一说出,高衍政顿时吓得咕咚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

    “你……你是哲家的余孽?不……你是哲思远的儿子?找朕报仇来了?不要杀朕,哎……说起来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当年在那件事上,确实也是一时糊涂,愧对你们哲家了,只要你能既往不咎,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若是还不相信,朕可以立字为证。”

    墨北风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墨北风才缓缓道:“想活命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三条,一,亲手写罪己诏,二,退位禅让给琅王,三,为哲家洗雪陈冤,并且以上三条均需昭告天下,假如这三条你都能做到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些体面,保全你的性命。”

    ……

    听到这里,高衍政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自己与那么多人谋划了那么久的策略,今日竟都付诸东流了,心中不禁悲喜交加,虽说自己败了,但说到底是败在自己儿子手中,看来儿子的手腕竟是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没落入早已布好的口袋,反而出其不意,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居然还把那么多人全算计进去了,只是他这是到哪去请得高人,竟敢一人独闯宫门,真乃神人也!

    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逃不离。

    要他放弃坐了四十来年的皇位,还不如杀了他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真要是死了,那可真就两手空空,啥都没有啦,哎……老话不是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思前想后,高衍政终于低头,“好,朕答应你。”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子旁,执在手中的那枝笔似有千钧重,他呆坐了半晌,迟迟不能落笔,回头看了一眼手持阴阳槊,宛如一尊杀神的墨北风,心头猛然一颤,这才执笔缓缓而书。

    朕以凉德,奉承洪业,不期倚任非人,致令国土沦丧,苛政日甚,将士枉死,民不聊生,哲门忠烈,无端遭小人构陷,蒙不白之冤,今日为之昭雪,误我事小,误国事大,止宗社之横流,反生民之涂炭。坦至心于万物,被大道于八方。朕虽庸貌,敢忘列代之遗典,人祇之至愿乎。今便逊位别宫,敬禅于琅王。

    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

    高衍政写罢掷笔,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涕泪横流,墨北风看过之后,微微颔首。

    “把这份罪己诏盖上御玺,我带走,我等你的消息,该说的话,我前面都已说过了,我相信你会想通的,不过,你要是还想不通,也无所谓,我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不妨实话跟你说,你这皇城里的虎贲军、镇抚司铁骑,或许能挡住别人,却挡不住我,我要杀你如探囊取物。”

    高衍政看到阴阳槊上那两条择人欲噬的阴阳古龙,不由一阵胆寒,别的或许是假的,但这玩意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活腻歪了,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上仙请放心,朕虽说薄才寡德,忝为人君,却也是一心向道之人,定然不会食言。”

    ……

    寒食,洛都。

    谁也没想到,重病两个多月的太和帝高衍政,竟然会选在这一日临朝,而且居然在朝堂上,让黄门宣读下达了堪称石破天惊的《罪己诏》,此事一经宣布,站立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表情各异,尤其是位列前排的那几位朝堂重臣。

    过了一会,太师司马年上前劝谏道。

    “陛下,微臣冒死进谏,想我维洛王朝亿兆子民在您的庇佑下,这些年来一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下的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到处都在颂扬您的千秋功德呐,您怎能一时不辨真伪,受奸佞小人的巧言蛊惑,而自废文治武功呢,还望陛下收回成命,我维洛王朝的亿兆子民离不开您呐!”

    高衍政这几日突然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他摆了下手,沉声道。

    “朕自亲政,四十余年间,自以为每日也是殚精竭虑,勤政爱民,可是,很多事情朕分身乏术,不得不让你们为朕分忧,你们不都是读圣贤书的嘛,不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可你们私下里都是怎么做的,又做的什么,朕有罪,难道你们一个个就真的那么干净,没有罪,没有一丝愧疚吗?”

    呼啦,朝堂上跪倒了一大片,满堂的文武皆垂首敛气。

    “你们为了养活妻妾子孙,贪点拿点,修缮祠堂,造个大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官要真当成了清水衙门,那谁还会安心为我维洛王朝做事呢,我能理解诸位的苦衷,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就去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视亿兆百姓如蝼蚁,你们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迟早是会遭报应的,不为你们自己,可总得为后世子孙积点阴德吧,看看你们干的那点儿事吧,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甚至不惜颠倒黑白,蒙蔽圣听,真的就以为我是个聋子、瞎子、傻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记住喽,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事到如今,我也累了,不想再继续说什么了,有些话还是等新君上位,听他的吧。”

    说罢,起身走了,只留下朝堂上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头。

    ……

    散朝后,大将军韩牧,宰相李石增与太师司马年非常罕见地走在了一起。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和帝已下达了《罪己诏》,并且在诏书里明确提及让东宫太子继位,对他们三位而言,都颇感有些意外,虽然高元师的太子之位已经坐了四十来年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太和帝并不看好他,总想着抓个把柄,把他给废了,让高赢上位,谁知,今日在朝廷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意外,不由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司马年,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李相,咱们同朝为官这么些年,虽说平日里有些个事上,咱老哥俩有些意见不一,可如今马上就要易新主了,咱们不能还是跟以往那样叫着劲吧,总得想个万全之策,一起来应对才是。”

    说着,轻轻拽了韩牧的衣袖一下,让他帮着说两句。

    韩牧其实有些看不上这个所谓的白衣宰相,总觉得这家伙城府太深,再者自己平日里一般不与他们那帮子文官打交道,更多时间是到北境那边去巡视防务,可自己毕竟是二皇子秦王的亲舅舅,如今眼瞅着这太子继位在即,难免会对自己有所成见,即便前些日子主动示好,送给高元师一匹千里良驹,可再怎么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是。

    踌躇再三,韩牧终于道:“我就是一大老粗,只会领兵打仗,朝堂上玩心眼子那套,你俩可都是炉火纯青,俺老韩还得多听听你们的高见。”

    韩牧的一席话,说得两人直翻白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李石增才长叹一声,“大将军,你跟随陛下的时间最早,对他的秉性也最了解,何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韩牧停住了脚步,低头想了半天,轻轻摇头。

    “还真是,私下里或许会发火,不过,那时他还未继位,曾对医治我伤病的太医发过那么几次火,不过登基后,偶尔的训斥是有的,但像今日这般,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一点情面不留的雷霆震怒,的确是极为罕见,李相,你说起这个来,到底是何意?”

    李石增笑笑,转头问道:“司马太师与陛下最是亲近,又老谋深算,自然会明白其中的缘故,不是吗?”

    司马年的脸上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方才幽幽道。

    “我知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的盛怒,至少一半是冲我撒的,我愧对陛下对我的厚望,太子登基后,老朽自当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哎……”

    李石增听他这么说,不由呵呵一笑。

    “照司马太师这个说法,最应当引咎辞职,告老还乡的应该是老夫了,我作为文官之首,上对不起陛下,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我估计啊,引咎辞职都是轻的,弄不好,我得挨千刀万剐呐!”

    韩牧与司马年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李石增说完这话,对二人一拱手,转身负手,扬长而去。

    韩牧与司马年望着李石增远去的背影,一时忘言,心中怅然若失。

    ……

    太和帝高衍政的《罪己诏》一时传遍了洛都的街头巷尾,无论是酒肆勾栏,还是深宫内院,大家都在争相谈论,只是好多人有些不明白,太和帝自除夕之夜生病以来,一直未能临朝听政,如今病好了,刚一上朝,竟然会突然颁布出一纸《罪己诏》,而且还主动禅位给太子,这可是维洛王朝自立朝以来,亘古未有之奇事啊!

    哲古达更是万万没想到,《罪己诏》上居然会单独提到了哲家,尤为离谱的是,竟然给哲家长达十余年的冤案昭雪了。

    他不禁喜极而泣,十多岁的冷峻少年,哭得像个孩子。

    墨北风没有过去劝他,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看他,他知道哲古达压抑得太久了,可以说,从他一出生那日起,他一直活在那场惨剧的阴影里,如今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泼在哲家身上的脏水被洗刷干净了,他终于可以告慰九泉之下哲家的列祖列宗了。

    哭吧,哭吧,男人哭吧,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