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洛都更热了,然而,比天气还热的,则是流传在坊间街头巷尾的议论四起,洛都的京兆尹大人竟然不见了。
这个消息比大白天见鬼来得更令人震撼,要知道,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堂堂的三品大员竟然会不翼而飞,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岂不是骇人听闻,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都不敢相信这个传闻是真的,直到亲眼见到悬赏重金寻人的告示,贴在人满为患的朱雀大街,贴在车水马龙的城门口,贴在京兆尹府衙的八字墙上,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不是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而竟然是真的。
墨北风由于哲古达的事,有些心烦,便一人走上街头,出来散散心。
树荫下有一群人在纳凉,他们此刻正围在一个四十来岁汉子的身边,听他在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原来告示上画的那个图像就是京兆尹大人呐,那人我见过,他前些日子还坐我的车到了东林庵呢,以前他去的时候,也就两个来时辰就会出来,可上回去我等到大半夜都没见他人影,直到后半夜下起了大雨,我才空着车自个回来的,浑身都浇透了,原以为他在庵里住下了,哪成想他竟然会失踪了,真是天大的怪事。”
老齐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又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多好的一个主顾啊,本指望靠着他多攒几两银子娶个小寡妇呢,如今可倒好,丢啦!
不知是说司马无功还是说自己,惋惜道。
“没福气!”
这时,一个诨名叫大板牙的汉子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
“老齐,虽说大伙都知道你有头牛,可你也不能闲着没鸟事就吹牛の逼吧,人家可是京兆尹大人,堂堂三品大员呢,出门那可是八抬大轿,四辕马车的派头,他会屈尊坐你这辆破牛车,反正也没人知道真假,你就使劲吹吧。”
老齐一听这话,立刻气的瞪大眼珠道。
“大板牙,你这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这洛都,你随便找个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老齐向来都是有一说一,没有半点水分的大实话,你以为都像你似的,闲着没事就呲着两大板牙,到处胡咧咧去,大热的天儿,趁早哪凉快到哪呆着去,多嘴的骡子不值个驴钱。”
大板牙一听这话,立刻就恼了,骂道。
“你才是骡子呢,你的娘的全家都是骡子。”
听到大板牙骂自己,老齐也急眼了,顿时就撸胳膊挽袖子,冲着大板牙的面门就是一拳,大板牙没提防老齐地出手竟然会这么狠,没来得及闪开,只觉得鼻子有些疼痛发酸,有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伸手一擦,竟是满手的鲜血。
大板牙骂道。
“老齐,你个狗娘养的,跟我来真的啊,老子跟你拼啦!”
话音未落,大板牙一记撩阴腿,凶狠地朝着老齐的裆部猛踹了过去。
老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接着就把他掀翻在地,谁知大板牙的身手颇为灵活,一个懒驴打滚,就躲开了老齐随之踢来的一脚,像一头发狂的公牛般,冲着老齐的腹部,一头撞了过去,“咚”的一声,老齐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如此一来,二人貌似不分伯仲,竟然打了个平手。
老齐爬起身来,骂了句。
“疯狗!”
大板牙又趁机扑了上去,二人便扭打在了一起,一时竟也难解难分,一旁看热闹的本就闲得无聊,见有人打架,自然愿意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拉架的,大伙都躲在树荫下津津有味地看他俩打架,此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墨北风本来不想管这些烂事,不过见他们越打越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刚想上前去把二人拉开。
这时,卧虎司校尉权载舆带着几个手下出来巡街,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抬眼望去,见到有人在街头打架,便带人走了过来,手下分开了打斗地二人。
权载舆问道。
“咋回事,你们在这吵什么呢?”
大板牙被老齐抡了一顿王八拳,正有气没地撒呢,此时见有公差过来撑腰,便开始恶人先告状了,指着老齐气急败坏道。
“就是他,京兆尹大人就是坐他的牛车走丢的,他就是凶手,你们快把他抓了去。”
权载舆一听这话,顿时一愣,扭脸看向老齐,问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齐见身穿缁衣的公差,一脸厉色地向自己发问,不免有些紧张,气愤道。
“放他娘的屁,他……满嘴喷粪,巡捕大人,你们可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杂种属疯狗的,逮这人就乱咬。”
大板牙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用手指了一圈旁边看热闹的,说道。
“刚才,他就在这树下说的,他们这些人当时都在场,也都听见了,全可以作证,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们。”
权载舆阴沉的目光扫向周围的人群,冷冷道。
“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本来大伙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谁知道大板牙这条疯狗,见谁咬谁,大伙都非常厌恶地瞪着大板牙,谁也不开口,免得惹火烧身。
权载舆见没人搭腔,顿时怒火中烧,冷哼一声。
“都不说话是吧,来人,把这些刁民一个个全都抓起来,带到卧虎司去过一遍堂,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咱们的家伙硬,全都给我带回去。”
权载舆的手下听他发话,呼啦一下把人围了起来,解下腰刀来,抡起手中的刀鞘来驱赶众人,要把在场的所有人带到卧虎司去审问,当有人磨蹭着不肯走时,刀鞘像板子似的劈头盖脸抽下来,有的人当场被拍得血流满面。
墨北风静静站在树荫下,冷眼看向卧虎司的这群暗探,一个个正在张牙舞爪的抓人,兀自岿然不动。
这时,有个满脸络腮胡须的暗探见墨北风一脸平静,没事人似的仍站在原地不走,于是,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高高扬起手中的刀鞘,朝着墨北风的天灵盖狠狠地砸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头破血流,刀鞘竟然被墨北风一把轻轻接住,手腕轻灵一转,卧虎司暗探手里的那把刀不知怎的,此时竟然到了墨北风的手中,
螺丝胡须暗探叫熊武,性如烈火,怒骂道。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然敢拒捕?”
话音未落,熊武脚下猛然发力,魁梧如黑塔的壮汉竟然纵身跃起,人还未到身前,一股劲风猛地拂面而至,一只如斗的大拳直奔墨北风的面门而来,凌空击下,熊武的功夫向来以霸道无情著称,出手极快,极狠,极阴险。
他自幼跟随塞外高人习武,招式讲究大开大合,以高击下,以强凌弱。
可惜他的对手更强。
街头闹市,墨北风不想杀人,刀鞘往上一举,竟然随意地化解了他这凌厉一击。
熊武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片讶异之色,迅速收敛起了轻敌心思,他知道眼前这少年不可小觑,从身边同伴腰间抽出一把钢刀来,身影一晃,欺身而进,手中钢刀疾如电闪,由下而上,钢刀反手上撩,呼啸成风,这一招可谓阴险至极。
墨北风眼底绽出一抹犀利光彩,如苍鹰般振翅腾空。
避开熊武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左脚后伸,右脚横踢,嗖、嗖、嗖,三脚凌空踢中熊武硕大的脑袋,每一脚都踢得不轻不重,不过,头上却鼓起了三个大包,头顶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流,弄得满脸血污,熊武狼狈不堪。
墨北风飘然落地,飞起又是一脚,熊武庞大的身躯如蹴鞠一般被高高踢飞,挂在树杈上,昏死了过去。
权载舆刚开始在一旁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一帮手下在驱赶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如赶牛羊一般,直到熊武与墨北风二人交手,他也浑不在意,他知道熊武的身手了得,一个如嫩笋的少年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敢和他动手,那还被他一巴掌拍得他爹娘都不认得,心中不由替少年感到一丝惋惜。
谁知,结果却惊呆了所有人,魁梧如黑牛般的熊武竟被少年一脚踢飞到了树上,喜欢看热闹的洛都人不由齐声喝彩,拍起了巴掌。
真他娘的解气!
权载舆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想起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认识,当时在南城五味居门前,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那个朝廷缉拿的重犯——哲古达,送上一壶酒,看来他也绝非善类,先不管那么多,抓起来再说。
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敢重伤卧虎司的暗探,仅凭这一条,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权载舆大手一挥,指挥手下厉声喝道。
“怕什么,别给咱卧虎司丢脸,就一个毛孩子,大伙一起上,给我拿下。”
卧虎司众暗探刚才见识过墨北风的手段,熊武与他交手没有占到丁点便宜,而看少年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未尽全力,就算众人联手合围,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胜算,不过,上命难违,众暗探只得抽出手中刀剑,将墨北风围在了中央。
不过,却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上去做那出头鸟。
墨北风依旧镇定自若,手里抚摸着那把从熊武手中抢过来的弯刀,却不抽刀出鞘,指尖轻轻滑过刀鞘上弯曲如蟠龙的纹理,如在把玩一件玩具一般。
耳根一动,身后忽然传来卜、卜、卜,三道破空声。
墨北风一身青色长衫无风而动,大袖飘摇,身形飘然转了道半弧,大袖如离弦之箭抛出,三枝尖头乌青如蛇头的毒箭反射而回,一箭正中那人的咽喉,另外两箭深入他的双目,扑通一声,使出毒箭偷袭的那名暗探,本想凭借自己最拿手的暗器立奇功,不料,却是自食其果,竟然被自己亲手打出的毒箭射死了。
墨北风之所以要射他双眼,也是起了杀鸡骇猴的心思,让他们不要有眼无珠,自寻死路。
不出所料,他的这招果然奏效,这一会吓得众人连偷袭的那点儿念头都没有了,刚才还活生生的同僚如今直挺挺躺在地上,便是前鉴。
权载舆在一旁也惊呆了,看到大家投来的目光,骂了一句。
“一群窝囊废,卧虎司平日里花了那么多的银钱,都白养你们啦!”
骂归骂,眼前这个烂摊子终归还得处理,难道要回去搬救兵,还是跟上回那样,借助镇抚司的铁骑来剿灭他,真要是如此的话,估计自己这个校尉也做到头了,这么多卧虎司的暗探,如果连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都对付不了,往后还怎么混?
一念及此,把心一横,心中杂念全然抛开。
权载舆腰中长剑粲然而出,一剑出鞘如龙鸣,剑气隐隐萦绕,一剑便分袭墨北风的左肩、咽喉、前胸、肋下、下阴等六处要害,对手的出剑之快,竟有些令人目不暇接,但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剑气纵横,气机如大江奔流,连绵不绝,竟似有八个配合精妙的高手,联手向自己袭来。
墨北风眼角微动,此刻剑气漫天。
他清啸一声,一袭青衫鼓胀如帆,左手扬起一道剑气,向权载舆劈去,周身剑气顿时消匿于无形,右臂如抱圆月,左腿微曲,身形随气机流转,这一刻,墨北风手中的弯刀终于出鞘,悍然斩出,带起一缕锐风,直取身边的权载舆。
正在这时,一剑横入,替权载舆挡了一刀。
铛的一声,长剑如树枝般折断,刀气劈中了权载舆的左臂,鲜血淋漓,一身缁衣顿时染成了血衣,此刻他的目光此时显现出一股决绝之色,他向前踏出一步,双脚闪电般连错,一道凌厉剑气擦着墨北风的肩头疾掠而空。
墨北风一个弯腰,避开了那道剑气,与此同时,他挥刀而斩。
剑如流芒刀如雪,墨北风的身体上被这道剑气所伤,衣襟的前胸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渗透青衫洇红了一片,但他左手紧握弯刀,不见一丝颤抖,眼中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盯着距离自己一丈开外的权载舆,而他,也在看向墨北风。
繁华的洛都街头,此时寂静无声。
墨北风知道,他与权载舆今日一战,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决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的脚步也不会后退一步。
权载舆看了他一眼,笑道。
“你终于受伤了,很好,今日你会死在我剑下的。”
墨北风眉毛一挑,淡淡道。
“是吗,那你就试试。”
这时,离这里不足百步的茶肆里有人在饮茶,小炭炉上的水开始沸腾,水雾从壶嘴里喷薄而出,透过氤氲升腾的热气,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