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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游七是谁啊?
    王一鹗看着沈一贯,“查一查,当然有在查。武昌警政局,湖北警政厅,还有镇抚司湖北局的人,都在查。

    只是沈不疑,你觉得要查出什么来,才算查着了呢?”

    沈一贯马上答道:“至少要还游七清白。”

    王一鹗哈哈大笑。

    张四维瞪了沈一贯一眼,“游七是不是清白,没有鞫谳之前,谁敢下结论?王督不敢下,老夫也不敢下,难不成你敢下结论?

    你敢给游七打包票,说他是冤枉的,是清白的?”

    沈一贯语气一滞,猛然间听懂了张四维话里的意思。

    游七现在只能让检法和司理两司正常鞫谳,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走正常流程审下去。

    但结果多半是死罪,一命抵一命。

    如果有人想保他,那就必须担风险。

    游七是张相最得用的心腹管事,有人敢下他的套,肯定留有后手。谁出面保他,马上就有徇私枉法的帽子跟着飞过来。

    到此时,沈一贯也明白了,张居正为什么要写急信给张四维,而不是直接写信给王一鹗和湖北。

    一是此事极有可能是东南系的报复。祸源是你张四维惹下的,那你得想法子解决。

    二是张居正也不敢出面。

    因为他出面捞游七就会给东南系留下把柄。届时拿着徇私枉法的证据,报到西苑,在御前告张居正一状,什么仇都报了,什么气都出了,但张居正就难受了。

    张四维为什么不肯出全力?

    因为他犯不着为游七去担一个徇私枉法的罪名。

    刚刚才千年甲鱼大翻身,然后迫不及待地去领一顶徇私枉法的大帽子,给那些眼红的同僚送去把柄,一涌而上攻讦弹劾?

    沈一贯在脑子里把这些念头转了一遍,心里暗自骂道。

    你们这些宦海浮沉的老狐狸,从张相到张四维,再到王一鹗,一个个比鬼还要精,看来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啊。

    想到这里,他此前想要救下游七、巴结张居正的心思迅速冷了下来。

    游七就是个大震天雷,谁沾到都有可能被炸得一身血,连张居正和张四维都不敢挨边,老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居然敢向虎山行。

    王一鹗看着沈一贯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

    “不疑,你还要坚持查出你认为的真相吗?”

    “王督,学生受教了,学生认为王督刚才说得很对,以证据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公平公正审理游七之案。”

    王一鹗哈哈一笑,“孺子可教啊。

    好了,闲事说完,本督跟凤磐公有要事谈,云英,你带着不疑出去准备一下晚饭,凤磐公出自簪缨世家,食不厌精,可不要怠慢了。”

    “是!”

    李鄂和沈一贯都识趣地起身离开,室内只剩下王一鹗和张四维两人。

    “凤磐,你的那两份上疏,本督看过,受益匪浅啊。大明的文化建设,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人来主持。”

    王一鹗比张四维小八岁,两人却同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科试规矩,同科不论年纪差距,平辈而论。没有外人,王一鹗不用尊称凤磐公了。

    张四维眼睛眨了眨,捋着胡须说道:“子荐,有什么话请直说。你我之间,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磐可有看过卓吾公前些日子,在南京国子监主办的《金陵文报》上刊登的《论古今圣贤文言之道》一文?”

    “看过,此文在大江南北影响很大。”

    “那凤磐对此文可有什么看法?”

    “卓吾公在文中说道,‘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

    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记》,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大贤言圣人之道,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

    一时代有一代之文,前文当为参依,不可为桎梏’”

    张四维摇头晃脑地背出一段文章,然后继续说道。

    “李卓吾没有贬低先秦百家、两汉赋文、唐诗宋词,甚至把元曲也算了进去,指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采。可以吸取学习,但不必遵常守故,要勇于创新,开创属于自己时代的文采。

    他还公然指出,大明的文采就在章回、话本、杂剧演化的上。可真敢说啊,也引起了巨大非议,不少士子儒生,都说他妖言惑众,哗众取宠。”

    王一鹗笑了笑:“卓吾公被如此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凤磐,在下问得是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对于子荐很重要吗?”

    “凤磐,要是以往,你的看法是一家之言,有参考意见,但是并不重要。

    现在凤磐是文化建设委员会的主任。你的看法就是文化建设委员会的看法,对于本督,对于两湖来说,就非常重要。”

    张四维笑得有些深意,拱了拱手,“子荐这是在提醒为兄啊,多谢了!”

    “凤磐客气了。”

    王一鹗目光炯炯,继续盯着张四维。

    张四维想了想,又开了口:“卓吾公的新学,一直在变化。此前提出童心学,脱胎于阳明心学。

    隆庆年开始提出唯物论,而后逐渐完善,万历元年正式提出辨证唯物主义,可谓是集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为一体,以致大成。”

    张四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王一鹗目光闪烁,微笑着说道:“王某愿闻其详。”

    张四维指着王一鹗,苦笑不已,“你个王鱼鹰,你今天盯上我了是吧。”

    “哈哈,愚弟这是在向凤磐兄学习。”

    “学习?应该是为兄我向你贤弟你学习。好吧,今日你我难得一聚,愚兄也不妨把话说透了。”

    “好,愚弟洗耳恭听。”

    “程朱理学,以天理为宇宙本源而主宰天地万物,讲究格物以穷理。李卓吾的批判它立足唯物,却机械僵硬,静止孤立,犹如一潭死水。

    阳明心学,以心取代理,认为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何在乎?李卓吾批判它是唯心而论,不顾世间惊涛骇浪。

    但是李卓吾又承认,阳明心学中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脱离了非白即黑的二元对立,一句致中和不仅脱离了二元对立,还站在了辨证法的高度上。

    格物致知更是否定经验主义,提出一切以实践为标准的新概念。

    摒弃了两者之糟粕,吸收了两者之所长,李卓吾的新学更进一步,认为物质乃世界本源,唯物以穷理。

    而世界又是运动的,是互相联系的。知行合一,认识世界和事物的两面性,实践以明真理然后李卓吾给自己最新完善的新学,取名为辩证唯物主义”

    说完后,张四维双手一摊,“子荐,该说的不该说的,愚兄可都全说了。”

    王一鹗欣然道:“凤磐兄今日如此坦诚,愚弟也不敢藏着掖着。前些日子,江夏公学开学仪式,湖北名士耿定向刁难卓吾公,愚弟抱打不平,与耿定向争辩了几句。”

    张四维眼睛眨了眨,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感觉。

    这个王一鹗名为鱼鹰,实际上凶狠如狼,狡诈似狐,他这一番话怎么让自己猛地不安起来。

    会不会给我挖了坑?

    “耿定向?楚侗先生是湖北名士,还是问津书院山长,在湖广影响颇广。子荐,你跟他争论了什么?”

    “也就是围绕程朱理学争了几句”

    王一鹗把当时争论的话简略说了一遍,张四维听完后差点跳了起来。

    程朱理学是亡国之学,国朝初年酸儒心怀暴元,故意蒙蔽太祖皇帝.王子荐你个混蛋可真敢说!

    以前新学和理学还只是在暗地里斗,现在你这么一说,等于公开撕破脸皮。

    不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要把我拖下水?

    不行啊,这水太深,风浪又急,很容易淹死人的。

    张四维脸色不停地变幻,最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子荐,你何必拖我下水呢?”

    “凤磐兄,你的那两份上疏,旁人看出什么来,不知道。但是愚弟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你的不甘啊。”

    “不甘?”张四维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我辈寒窗苦读二十年,科试中捷。而后又宦海浮沉,如履薄冰二十年,终得今日之成就高位。

    子荐,换做你,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王一鹗斩钉截铁地答道。

    “可是不甘又如何?”张四维目光深邃。

    “不甘就要奋力一搏,如凤磐兄这般。当年愚弟年轻气盛,被分拣到福建南平城,去到那里不几日就遇到倭寇山贼犯境围城。

    愚弟也如凤磐兄这般,不甘束手就擒,奋起一搏,终于杀出一条路来。

    凤磐兄,而今你刚刚杀出一条路来,却裹足不前,这可万万不行啊。你我宦海浮沉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仕途之路是逆旅,不进则退啊!”

    张四维看着王一鹗,神情肃穆,突然笑了。

    “子荐兄,我们这一科很有意思。

    状元、榜眼、探花,已经芸芸众生,没有人记得了。

    三甲共四百零三位进士,世人大概能记得就五位。

    平辽总督魏惟贯(魏学曾)、海东藩司梁乾吉(梁梦龙)、户部右侍郎兼盐政总局都事庞少南(庞尚鹏)、愚兄我以及湖广总督贤弟你。

    琼林宴上,贤弟你最年少,身世最离奇。说实话,当时愚兄只是惊叹你的年少而已,目光只盯着状元、榜眼和探花那三位。

    十年过去,最先脱颖而出的是把女儿嫁给陆炳的赵祖鹏,最后昙花一现。二十年后,让我等同科望其项背的却是最年少的王子荐。”

    王一鹗哈哈一笑,爽朗的笑声传出房间,让在院子里等着的沈一贯不由一愣,讪讪地跟李鄂对视一笑。

    “时势造英雄,王某是借着皇上的东风,托新时代的福,才有今日之成就。凤磐兄只比在下大八岁,正是壮年,何不携手一搏呢?”

    张四维看着王一鹗,捋着胡须,默然许久,终于说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子荐,你要愚兄怎么做?”

    “凤磐兄可去武昌,卓吾公还在那里。那日我与耿楚侗的争辩,还有他与耿楚侗的争辩,必定牢记在心里。

    与卓吾公交流之后,文化建设委员会和凤磐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看着张四维脸上还有犹豫之色,王子鹗不动声色地说道:“凤磐兄也是宦海老鱼了,知道不进则退的道理。文庙的景致,可没有大明门那么赏心悦目。”

    张四维苦涩一笑,认命似地摇了摇头,“果真是王鱼鹰,愚兄而今也进了你的嘴里,不过愚兄是心甘情愿。

    好,明日我就去江夏,向卓吾公好生请教,写出文化建设委员会的第一篇文章来。”

    “凤磐兄,文化建设委员会,高屋建瓴,还在太常寺之上,也当在礼部之上,首先就得有自己的喉舌。”

    张四维眼睛一亮:“对,文化建设委员会,必须有自己的喉舌。子荐,你觉得叫个什么报好呢?”

    “子荐不敢越俎代庖。”

    “子荐弟谦虚了。子荐不一起去武昌吗?”

    “凤磐兄,愚弟还要回一趟长沙。”

    “回长沙?”

    “对。去年秋试,石鼓、岳麓书院被整饬,收为官学。石鼓书院改为衡州公学,岳麓书院原本要改为长沙公学。只是长沙公学,曹藩司早就督建成立。

    岳麓书院一时没了安置处,上次到武昌,听卓吾公说,皇上要在江南兴省级公学,大学。在下就起了心思,湖广大开发,急需人才,湖北有江汉大学,湖南也可以有一座大学。

    愚弟准备把岳麓书院与邺侯书院合并,成立一所大学。”

    岳麓书院,邺侯书院?

    张四维猛地想起,潘应龙出自邺侯书院,王一鹗此举,即可立政绩,又能卖好于同辈竞争对手潘应龙。

    好嘛,王子荐,你还没入内阁,就把一团和气唱得如此娴熟了。

    “既然子荐有公事,那愚兄也不挽留了。今晚我们痛饮几杯,明日一早就各奔东西。”

    “好,今晚愚弟为凤磐兄接风洗尘。”

    是夜,王一鹗设宴款待张四维一行,主宾甚欢。

    第二天一早,张四维坐在赶往武昌的马车上,脸色深沉。

    坐在对面的沈一贯迟疑许久,方才问道:“凤磐公,我们不管游七了?”

    “游七?”张四维从沉思中惊醒,抬头问道,“游七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