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沈溪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绸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足登皂靴,在沈明钧带领下前去拜师。
学塾名开文学馆,位于城中西溪河畔,拥有房舍五间,三十年多前本是沈家产业,沈家衰败后由宁化大地主伊彦谦买下,捐资办学,成为今天的学塾。
开文学馆规矩森严,本来不愿意招收插班生。但因沈家大郎和六郎都在这儿读书,沈明钧苦苦哀求之下,先生终于拧不过答应下来。
沈明钧拜的先生名叫苏云钟,字伯汇,虽然只是秀才,但经他教导出来的学生有不少过了童生试,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苏云钟年约五十出头,两鬓带着银丝,脸上有着淡淡的皱纹,但目光炯炯有神,显得极为睿智。拜师时他坐在正堂椅子上,头顶是“循序善诱”的匾额,墙上挂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
沈溪恭敬地磕头敬茶,又给先生行礼问安,最后接过苏云钟递过来的《论语》,这是开文学馆蒙学的第一本书。
虽然有的学堂以《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作为启蒙书籍,但由于此时读书不易,许多人读到中途就不读了。为了让学生自小便明白事理,许多学堂便打破常规教习《论语》,让学生熟读圣人言论,在今后的生活中身体力行。
“尔要欣然向学,切不可朝闻夕废,来日问贤明,求于著学之间。”苏云钟以缓慢的语气训诫道。
沈溪再次恭恭敬敬磕头领受,拜师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马上有书童送沈溪去课堂上课,沈明钧则留下来把束脩敬上,原本正式而隆重的拜师礼,因为沈溪是插班生而变得相对简单。
沈溪带着《论语》到了课堂,眼前一方方小案桌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学生们盘膝坐在地上,摇头晃脑诵读。
学塾只有苏云钟一个塾师,但收的弟子却不能教一样的知识,因此基本上年岁大的在一个屋,为过县试考取童生而努力,年岁小一些但已经开始涉及四书五经内容的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后才是沈溪这些刚开蒙的弟子。
沈溪刚走进学堂,沈元就发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挥手打招呼。
沈元毕竟只年长沈溪一岁,被送来学塾读书仅三个月,没有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对他而言沈溪只是他的堂弟而不是竞争对手,所以表现得极为亲热。
沈溪向沈元点了点头,捡了个空位坐下,不多久,苏先生就来了。
苏云钟先检查了学生们的桌椅,看看笔墨纸砚和是否摆放整齐,最后来到最前面的位子面对满屋学生缓缓坐下,道:“今日尔等多了一位同窗,他也是沈家郎,与沈元乃是兄弟。”
沈溪站起身来鞠躬:“先生好,同学们好,我叫沈溪。”这套动作几乎算是条件反射,以前上初中、高中和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是这样给还没有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打招呼,简单介绍自己。
苏云钟却脸色一沉:“没问你你说什么,还不快快坐下。虽然你刚来,但本先生也不会特别为你授课,若有课业不懂,就问你兄长,再有不懂的,可问同窗。”
沈溪心想这时代的先生果然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毕竟学塾先生少而学生多,一个人要教大、中、小三个班,根本就忙不过来,以至于到最后竟然也没说一句不懂的问先生,可见这时候的师道尊严并非简单说说而已。
苏云钟介绍完沈溪,拿起桌上的《论语》,语气悠长:“今日教给尔等下一段,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尔等先自念几遍,若有不识之字,等先生回来后再与尔细说。”
说完苏云钟起身出门,不用说是往旁边去教另外两班的学生。
等先生背影消失在门背后,屋子里马上就喧闹起来,倒不是学生趁机捣乱,而是刚才苏云钟读得很快且只读了一遍,句子非常生涩学生听不懂,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完整读下来了。
沈溪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交头接耳,而是默默地把整部《论语》翻阅一遍。
手上的《论语》并非全本,而是《上论语》,也就是《论语》的前十篇,内容是孔子与弟子的对话。前世沈溪教授古汉语,对《论语》可谓滚瓜烂熟,看到句子便明白什么意思。
再世为人后,沈溪的记忆力显著提高,隐有过目不忘之能,仅是翻阅一遍,这半部《论语》共十篇便已熟记于心。
就在沈溪翻阅《论语》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沈溪的给重重地按了下去,把沈溪吓了一大跳。抬起头一看,却是刚才走出教室的苏云钟。
见先生折返,刚才还在交头接耳说话的学生全都安静下来,整个课堂内鸦雀无声。
苏云钟大喝一声:“站起来。”
沈溪老老实实站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先生生气。
苏云钟教训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尔刚读书,教与尔的圣贤之言不读,却随便翻弄,必心有旁骛,何来作学问之踏实?”
沈溪这才知道犯了先生的忌讳,原来学问不到,随便翻弄《论语》后面的内容都不成。
“伸出手来。”苏云钟严厉地说道。
沈溪见苏云钟手上拿着木质的戒尺,心里有些忌惮,但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结果“啪啪”两声手心见红。沈溪疼得直咧嘴,好在苏云钟手下留情没狠抽,不然他的手非要疼上几天不可。
“坐下。”
沈溪老老实实坐下来,把书翻到苏云钟之前教的那一段。
苏云钟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一个刚蒙学的稚子怎能准确把他所教的内容在里找出?不过他只当是凑巧,径直往正前方的位子坐下,拿起《论语》问道:“刚才教的这句尔等可有念熟?”
“念熟了。”
学生们见沈溪被戒尺打手,言不由衷齐声回答。
“那尔等可有人知,此句乃是何意?”先生追问。
这下没人应声了,所有人中只有沈溪知道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此番来上学沈溪的主要目的是混日子,或者说是混文凭。他有真才实学和丰富的社会阅历,缺的是一个可以给他正名的出身和文凭,为将来科举进仕铺平道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很清楚。
目前不宜太出风头,凡事随大流,日子能混下去就行。
“朽木不可雕也!”
见没人回话,苏云钟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随即解释道:“这句话是说,君子当博闻强识,学习广泛的学问,以礼法约束己身,方能不离经叛道。尔等也要遵循圣贤之言,不可有违。”
“弟子谨记。”
学生在回答先生问话和训斥的时候全都是异口同声,沈溪大感有趣,感觉就像小学下课时同学们喊“老师再见”那么整齐。
一天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中午在学塾吃午饭。
一天下来,总共就学了两句圣贤之言,苏先生让学生把字写下来……并不是用笔写在纸上,这年头宣纸很贵,学生用笔墨写字可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所写的字都是用木炭写在木板上,写得不对就重新写,直到写出的字跟上完全一样,交给先生看过,才允许收拾东西回家。
沈溪没有早早交功课了事,而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他故意写得歪歪斜斜的圣贤之言呈递上去。
苏云钟看过之后略微点头,沈溪终于可以收拾书包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