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我面前的“银月”,念出了我的名字。
然而她的口气似乎不是那么的确定。这里面固然有我现在使用的是十二三岁形态的缘故,可既然银月曾经与我交过手,这里的口气应该会更加确凿才对。我怀疑这个“银月”并不是我所知道的银月。
在此基础上,我还是有意识地使用了具有攻击性的措辞:“银月,你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不害怕我直接把你杀了吗?”
“你都已经看出来了,不是吗?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银月。”她露出了微笑,“而且,我知道,你是不会直接对我动手的。”
“何出此言?”我问。
“你并不是会随心所欲地使用力量去主动攻击他人的人。只有在他人对你暴露出恶意,或者是主动与你为敌的前提下,你才会对其出手。而只要我不先采取敌对姿态,哪怕我与那个银月长得完全一致,你也还是会变得比起战斗,更加倾向于对话。”她表现出了对于我心理的了解。
她说的也不全对。过去也有出现过我主动向没有对自己采取敌对姿态的目标出手的情况,比如说不死身怪人等等。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对自己立下过那种硬性规矩,所以有时候也会顺着气氛走向就使用力量攻击他人。
如果不是把她所描述的作风视为“行为准则”,而是视为“行动倾向”,那倒是大差不差。她在现身的时候就塑造出了一股“现在不是厮杀的时候”的气氛,我也就跟着走了。某种意义上,我居然还是个挺会看气氛的人。
虽然她说自己不是我所知道的银月,但是我也没有天真到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或许这些都只是演技而已。纵使我的直觉也在告诉我她并非银月本人,可考虑到银月本人可以使用幻觉之力影响我的精神,这种直觉也未必就不是对方操纵所生成的产物。最好还是保持最基本的戒心比较好。
况且,就算她不是银月,古月村的老人亦是对着我提起过昔日的古月神所做下的种种荒淫无道之举。可不能因为她现在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就真的把她当成人畜无害的善良角色。
我决定先按照“对方不是银月本人”这个前提展开对话,此外,为了与真正的银月做出区分,就先将这个“银月”称呼为“古月神”。
“你到底是什么?”我问,“既然你不是银月,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是初次见面吧,但是你不止是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作风。”
“我与真正的银月有着潜在的联系。她所拥有的记忆,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同步获取。”古月神以清丽的声音解释,“原本我是可以全部一清二楚地同步到的,只是不知道是她那边做了什么手脚,还是出现了其他的意外,现在的我只能够丢三落四地同步到她的一部分记忆。
“在这其中,因为她对于你印象深刻,并且与你之间的接触还是发生在近期的事情,所以我这里就同步到了不少。”
就像是少女陆禅和陆游巡之间的关系吗?过去的少女陆禅也通过与陆游巡之间的潜在联系同步到了对方的记忆,在与我初次见面之前就先认识了我。说不定这个古月神与那个银月之间也存在着那样的关系。
“也就是说,你是银月的梦想化身?”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只觉得颇具既视感。难道我接下来就要像是和少女陆禅携手合作一样,与这个古月神成为一时的战友,攻克之后的艰难险阻?最后我是不是还要像是上次一样,重复一遍在精神上杀死敌人的行动?
相同的事情只要有一遍就足够了,我可不想要再次重复与少女陆禅分别那样的事情。不过有一点不容置疑,要是真的能够与银月的化身合作,必然会产生很多方便的地方。对方肯定知晓银月的很多秘密,或许也能够帮助我探明银月来到月隐山,到底是打算做什么事情。
往积极的方向思考,在我的身上,既有着神印之主的预言,又有着麻早的怪运,那么说不定古月神的出现,就是冥冥中的力量为我提供的线索。只要我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摸索到银月本人的所在。
“梦想化身……”
古月神念着这个词语,然后摇头,说:“我并不是银月的化身。虽然可能是性质相似的存在,但是只要知道我的诞生方式,就会明白真相并非如此。
“不过,我确实与银月的梦想有关。虽说如果要她来评价我,应该会把我说成是她在实现梦想途中产生的失败品吧。”
“银月的梦想是什么?”我好奇。
“她的梦想,就是她身为生物最基本的欲求,也就是生存,或者说是自我的延续。”她说,“我是她在追求自我延续之术的过程中产生的存在。过去的她意识到,就算是能够实现智慧生命绝大多数愿望的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死去。
“并不是会死于寿命耗尽——她尽管只是大成位阶,却可以凭借其异能,像是大无常一样做到与天地同寿。然而,她还是可以被杀死的。纵然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一旦被强大的猎魔人所杀害,那就等同于全部白费。”
“所以……为了即使在未来被杀死也可以复活过来,她就在人间留下了复活的伏笔?”我试着推测,“一旦她死去,伏笔就会自动运行,把她复活过来……就像是如今她利用自己的孩子复活过来一样?”
古月神含糊不清地说:“……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吧’?”我问,“她不是害怕死亡,想要延续自己吗?既然她确定自己会死亡,那么想要延续自己,不就是只能研究复活之术了吗?”
“你先听我慢慢解释。”古月神说,“首先……据我所知,生前的她应该并未留下让自己复活的伏笔。”
“这个说法可和我接触到的事实截然相反。”
尽管与现实并不符合,这个说法却与我过去接触到的某些信息产生了呼应。过去在银月被应凌云所击杀之后,罗山方面为了确保银月不会复活过来而专门做过许多调查,最终做出了“银月并未留下任何复活伏笔”这一判断——难道这个判断并不是错误的吗?
可是,如果不在死亡之后复活,她原先又打算如何延续自己呢?
古月神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了下去:“在你们人类之中,应该是有这么一种说法的吧。有的人死了,他的思想却还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就等同于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活了下去;或者,虽然很遗憾没有留下自己的思想,但是留下了子孙后代,也就可以被视为先祖的存在以某种形式延续了下去。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个说法?”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只要思想还在,就还算是另类地活着,什么只要有子孙后代就还算是延续,那些都不过是在无法逃避死亡的基础上产生的自我安慰罢了。”我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也是大多数人类的看法吧。虽然这种说法是出自于你们人类之口,但是最不相信的也是你们人类。”古月神感叹,“然而,银月她不是那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她并非人类,所以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与大多数人类不同——她是发自真心地相信这种说法。不是将其视为无法逃避死亡的自我安慰,而是当成真理践行下去。
“佛教说佛有三身,分别为法身、报身、应身。一个人纵是在人间死去,其毕生思想却得以在文明之中代代传承,他的报身就还算是留在人间。
“银月认为哪怕自己的本体消亡,只要自己的思想还在,就相当于自己还在。不过,与只能通过语言和文字的形式延续报身的凡夫俗子不同,她身为能够将幻想化为现实的大妖,自然有着更加高效率的手段——那就是直接创造出来另外一个自己。”
“这就是你的由来吗?”我问。
银月本来就不是人类,因此即使她在价值观方面表现得超凡脱俗一些,我也可以很容易就接受。接着,我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可是这种做法应该有着非常致命的问题吧?”
让分身代替自己活下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保证在本体死亡以后,分身不会跟着一起消亡。
陆禅的“可能性分身”倒是没有这个问题,然而在以我这个级别的人为对手的时候,还是必须要面临所有的“可能性分身”都被我沿着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联系一把火全部烧掉的风险。
应凌云的意识网络当初就是这么被我给毁灭的。
昔日的银月号称大无常以下无敌手,因此她在预测自己死亡的时候,八成也是以大无常作为假想敌。虽然最后她是死在了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应凌云之手,但是如果按照原本的预测,她是不太可能留下分身作为自我延续手段的。
我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大无常不可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