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春意在北京城也渐渐浓郁了起来,向来干冷的天气终于变得略有些潮湿温暖了。内城当中衣食无忧的旗人大爷们都脱掉了厚厚的皮子大坎肩儿,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小袄就在街头上招摇了。茶馆酒肆之中,充斥着春季才开口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啼叫声音。再加上这百余年来春季固定要起的风沙,一切都和往年的春天气象一样,除了那一股弥漫笼罩在所有八旗子弟心头的抹不开的阴郁。
大清危矣!
现在的太平天国和历史同期还在当流寇的太平天国可不一样,现在的太平天国占了长沙、武昌这两个省会就不走了!而且还控制了湖南的衡阳、郴州、永州、岳州这四个府的府城和桂阳州的州城,湖北的汉阳府城,安徽的太平府府城,现在还把两江总督、江宁将军的驻地,大明朝的南京,如今的江宁府城团团包围。
这下大清朝的危机真是到了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地步了。
这下可真是丢完县城丢府城,丢完府城丢省城,丢完省城丢南京,丢完南京.再丢哪里?
北京城内的八旗子弟,还有那些效忠大清的汉人官员,一想到丢完南京丢什么?就有点不寒而栗!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大难临头,也有人觉得机会难得!
永定门外,一对身材高大,穿着藏青色马褂长衫,头上戴着瓜皮小帽,后脑勺的辫子油光锃亮的父子,就一脸期待地看着往南延伸的官道。仿佛他们的前程根本不在背后灰蒙蒙的大清首善之城当中,而是在眼前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之间。
这对父子是北京城汉官圈子中小有名气的父子进士。清朝的进士可不好考,一科就一百多个额度——四万万汉人呢!何止万里挑一?所以父子都中进士的情况并不多见,父子中进士的时间仅仅相差九年的例子就更少了。父子进士高中后,还能一块儿在北京当京官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而这对父子进士中的“父进士”,姓李,名文轩,是道光十八年的进士,和曾国藩同科,排名也挺接近,都是三甲“同进士”,只差了十几名。不过人家曾国藩是“八年到侍郎”,而他李文轩到今天还是个刑部主事,升迁无望
而李文轩的儿子可就厉害,也姓李,名鸿章!后世人称“李中堂”!不仅中进士时年仅24岁,而且考得比他父亲好多了,二甲十三名,朝考后就是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李鸿章是有可能按部就班,一步步爬到部阁封疆的位子上,数十年后,很有希望被人尊称为“李中堂”。
不过这种按部就班,努力当奴才的“中堂之路”,在如今的李鸿章看来,实在有点太保守了!
他要见到的那位护送他恩师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来北京当旗人的师弟黄世杰,不过秀才功名,现在已经是候补知县,根据可靠消息,去园子里面君之前就会提拔到候补知州那可是从五品啊!想到这位师弟,李鸿章就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怀中揣着的一本奇书——《反经》!
当今天下,已是乱世,欲飞黄腾达,就必须“反一点”啊!
“父亲大人,”李鸿章低声对自己身边的老爹李文轩道,“昨天我听翰林院的同僚们说,上海那边又出了个罗雪岩,原来也是湘军那边的,带了八百精兵去上海购买洋枪洋炮,被苏松太道吴健彰花大价钱请去帮忙办团练,八百人的练军一下就扩充到了几千人,还搭上了洋人的线,买到了好多洋枪洋炮实力一下子就起来了!
听说昨儿皇上得到江苏巡抚、苏松太道递上的折子后,还当着军机处的几位大人夸罗雪岩人才难得来着那人可是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听说还是南洋回来的莠民之后,搁以往都没科举的资格!看现在这架势,至少一个知府,说不定还能当道台,正四品!
父亲,看来那本‘经’说的没错,乱世当中,有兵有地盘才好做官这是乱世为官的正道,比咱们在京城熬资历强太多了!”
李文轩轻轻点头,小声道:“那你等会儿更得和曾老先生和黄子英亲热一些了,那罗雪岩之所以能在上海得了那么多的好处,除了他自己有能耐,就是他从骆儒斋、左季高那里得了八百精兵做本钱。有了这八百精兵,他才能得到洋人的支持。你要当罗雪岩第二,就得向你恩师曾涤生借一笔本钱!有了本钱,再去联络洋人,事儿就能成!”
“孩儿明白!”
李鸿章点了点头。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小主子,王爷回来了!”
喊话是一个僧王府的奴才。僧格林沁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六七岁少年王子的伯彦讷谟祜,正骑着匹马,领着一大群从科尔沁草原上精壮汉子在永定门外恭候他阿玛僧格林沁呢!
听见这声大喊,永定门外的李鸿章父子,还有几个镶黄旗汉军的都统、副都统,还有几位内务府的大人,还有几位在京城当官的湖南人,全都打起了精神,整好了衣冠,就等着迎接曾国藩他阿玛曾佳.麟书了。
李鸿章也伸长了脖子往官道上张望,没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为首是两个穿着黑色行褂,骑马而行的壮汉,其中一个好像是僧格林沁,比起几个月前这位王爷南下时的模样,已经萎靡了不少,人好像也瘦了一圈。而和他并辔而行的则是个花白胡子的老汉,看着比僧格林沁块头还大,骑在马上精神抖擞——应该是僧格林沁手下的大将吧?
他正在猜想僧格林沁身边的老汉是谁的时候,僧格林沁和那老汉突然加快了马速,一块儿飞驰起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永定门外一群来迎接他们的人们跟前不到十步,才堪堪勒住马儿。
那两匹马儿似乎意犹未尽,还原地蹦了几下,这才安稳了下来。
马背上的僧格林沁哈哈大笑,扭头对那花白胡子的大爷说:“竹亭,难怪伱总考不上秀才,你的一身本事都在武功上,你该从军啊!”
那花白胡子的大爷笑道:“王爷,当文官比当武将高贵,我当然想当文官了可惜文官好当,八股文难做呀!”
“其实也没多难,你现在抬了旗了.”僧格林沁说着话已经瞅见李鸿章、李文轩这俩大高个了,于是就冲他俩招招手,“二位李大人,过来,快过来!”
李文轩、李鸿章爷俩赶紧拎起袍子上去,一块儿给王爷做了个揖。
僧格林沁笑着对身边的花白胡子老汉道:“竹亭,这二位一个是你儿子的同年,刑部主事李,李什么来着?”
“王爷,下官李文轩,字式和。”李文轩赶紧自我介绍,接着又一指儿子,“这是犬子李鸿章,字渐甫。”
僧格林沁笑着点点头:“竹亭,这个李渐甫是你儿子曾涤生的学生,有学问,是翰林啊!你让他教教你,进士不能保,举人肯定有的!”
李文轩、李鸿章父子一听僧格林沁这番话,都是一愣,看着那个人高马大的曾麟书,都是一脸难以置信——曾国藩的父亲怎么那么大的块头?看着还是个赳赳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