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89,六月二十四日,
夏季
前记:【‘鬼敲门’】
晚,八点半。
“砰!”
“狗东西,你敢说出去,我肯定搞死你!”
“今天的事你最好当什么都没看到.”
1989年的夏季,一个男孩被推在树上。
“砰!”
后背和树木结结实实撞上,不等他掉在地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衣领。
紧接着一张狰狞中透露出稚嫩的脸贴在他眼前。
“你家里还有个爷爷是吧!?”
“你小心点,你真敢说,等我出来,我带着别人把那老东西一块弄死!”
言罢,这人松开手,失去力量支撑的男孩掉在地上,后背倚靠着树木。
“呸,怂包蛋瞅你那个怂样!”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骂骂咧咧离开的人,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
这里是乡下的农田,道路两侧是树木与农作物,脚下则是石渣路。
我叫张佳宇,很秀气的名字,此时我瘫坐在黄土地面,背靠树木,呆呆的抬着头,看着天上星点。
半晌后。
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窸窣声。
片刻,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出现,她沉默着,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裳。
这里是玉米地。
这里也被称为青纱帐。
而女人,我不认识,只在学校见过对方两面。
那三个男人我也认识。
他们是附近的流氓地痞,其中几个是他同学,应该是也就是他们向地痞汇报的女孩长相。
夜晚的农田很寂静,只有蟋蟀的声音,旁边是几座坟墓,看起来格外安静。
女人没看鼻青脸肿的张佳宇,默默向远处走去。
只有道路上的张佳宇还瘫坐着,呆呆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半晌。
我站起了身,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是默默的,孤寂的向家走去。
我叫张佳宇,没有父母,母亲离开,高考走了,再也没回来,父亲酗酒,酒精肝死亡。
家里为了治病欠了不少钱,为了还钱,爷奶蹬三轮在外捡垃圾,直到后来被车撞倒。
奶奶当场死亡。
奇迹的是,爷爷却没什么事。
肇事司机逃跑,80年代开得起汽车的人很不好惹,再加上没有监控,一条人命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至此,我的档案便只有两人。
一个是爷爷,另一个是自己。
【我不理解我有什么错才会如此。】
“你脸这是咋弄嘞?”
当我回家的时候,爷爷那骨瘦,皮肤黝黑的身影提着一个油灯站在门口。
“摔的。”我说道。
爷爷沉默片刻,回过头,“以后注意一点。”
家里的设施很简陋。
当然,前提是这也算是个家的话。
四周漏风,屋顶漏雨,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个摇摇欲坠的棚子,如果来一阵大风,或许这个家会飞上天。
不过,虽然日子穷,但生活却要向上看。
爷爷说:“等你有出息,爷爷就能享福了,到时候换一个大房子,咱们天天吃肉,顿顿喝大白馒头.”
每当爷爷说完这些话,我便会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屋顶的缝隙露出皎洁的星星。
其实虽然爷爷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不理解。
为什么,自己从睁开眼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为什么,没有父母就要受欺负?
为什么,别人总是喜欢让他钻胯下?
以及
为什么,从这天开始,就没见过那女孩了。
见过几面的女孩消失了,学校里没了她的身影。
我曾去打听过,家属没有吵闹,也没有报警。
对方选择息事宁人,原因是女孩父亲觉得报警没有脸面,丢面子,便给女孩办理了退学,让对方在家呆着干活。
我不理解,一连沉默了许久。
或许
【是我有错?】
后来,我脑子里响起了爷爷的话。
‘等你有出息’
那一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或许有出息了就不会如此?
我明白,自己想要有出息,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学习。
不过,我没将目标设为大学。
这对我来说不划算,上学要钱,我甚至连高中都没钱上。
所以,我将目光看向了中专。
自从有了目标后,我那一成不变的单调生活,有了些许的改变。
起床—捡瓶子—吃饭—上学—在校门口等一会—回家。
校门口有流氓地痞。
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爷爷的我,成了一个叫张伟的混混的投名状。
于是,我多了一条挨打的日常。
当然,一开始还会疼。
后来,打的熟了,我会跑到箱子里,会将脑袋埋在墙角中。
这样,混混他们的攻击只会落在后背上,次数多了也就感不到疼了。
偶尔我还会走神思索那女孩的处境。
某一次我远远的看了对方一眼。
对方在田地里务农,肚子大的出奇,却拎着锄头,在农地里耕耘,性格也沉默寡言,有时候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眼神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老光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再后来,我就没看到了。
我看到的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爷爷跪在几个年龄比他小四五十岁的混混面前。
混混嬉皮笑脸,爷爷局促不安,脸上露出笑脸,手里捧着他种的土豆,土豆被丢走后,拿出他捡瓶子得来的钱。
我有点懵,大脑轰然空白,我想上前,但脚下却迈不开腿不听使唤,我想离开,眼却挪不动。
直到混混全都离开,爷爷拍着我后背,我才回过神来。
爷爷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没提这件事,就仿佛往常一样。
不过自从这次过后,我便很长一段时间没被打过。
直到后来,对方钱花没了才来。
不过那时我也习惯了,并且
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我还记得。
那是一次左邻右坊都满脸羡慕的看着我爷爷的画面。
说起来或许会觉得可笑。
我只是考上了个中专,但在附近却了不得,哪怕我选了个没人看好的专业也没人说什么。
而当晚,一向吝啬的邻居提着一些礼品找了上来。
从他们嘴里冒出了和我偷听到完全相反的词汇,仿佛要将我夸上天。
不过爷爷却很高兴。
说起来。
那一晚,他破天荒的去买了点豆腐,打了一斤散白,也就是散装的白酒。
爷爷笑着说,以后我就有出息了。
我说,以后让他去享福。
那一晚,是我人生中第一杯酒,和爷爷碰杯后,一饮而尽。
一直到第二天.
爷爷死了。
不是酒精造成的死亡。
也不是病症。
而是寿命到了尽头,自然而然死亡。
爷爷好像一直都憋着一口气。
为了这口气,他能一直撑着。
为了这口气,他也能在几个混混面前讨好一样的求着。
而只要这口气散掉,魂也跟着散了。
或许
在几年前,和奶奶出事故的那次,爷爷并没发生什么奇迹。
他或许也要死在那场车祸里,只不过一直拖到了现在。
所以,爷爷死了。
“说来也是可笑。”
“爷爷从父亲出生的时候,就盼望着他能有出息,他努力工作,努力干活,他说只要努力就有钱,就能过好日子,就有盼头。”
“可惜,一直到死,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但,爷爷也说过。”
“人,总要向前看。”
他说了一辈子享福,努力了一辈子。
但到死,也没过上好日子。
我脑子里,又冒出了之前的问题。
【是我的错吗?】
【如果,我年龄能大一点.如果,我能更有出息点如果,我能让爷爷多吃几口白面馒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
大概是吧。
所以。
我要去想办法不再犯这种错误。
于是,我去了中专学校。
中专学校的专业课很难。
80年代的中专专业大多都是与理工有关,如电子产品一类。
不过,我却盯上了一个极其小众,刚出现的专业。
厨师!
也就是烹饪专业。
在中专的几年里,我进步的速度很快。
我拼了命的提升自己。
我讨好,我圆滑,我嘴里全是虚假的婀娜奉承话。
最后,我如愿分配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工厂。
我靠着自己的圆滑,已经有证和学历,没多久便成了副厨。
又因为一手拿手好菜,不管是厂子里的领导,还是其余工厂的领导,都好我这一口。
之后,无论是接待上头的人,还是谈合作,甚至是日常打包回家的便饭,都是我亲手开的小灶!
后来我辞退了这个看起来的‘铁饭碗’。
我有了很广的人脉,我说为了回馈恩情,领导来我这吃饭不要钱,我请客,亲自下手开小灶,于是酒楼扩张的很快。
这是个很难以想象的速度!
短短六年,自我毕业后短短几年时间,我在90年代中左右,身价一跃飙升至几十万的大老板!
甚至95年过后,我的事业再次新高,资产破了五百万!
“我想。”
“或许,我已经有出息了。”
“我完成了我爷爷口中说的东西。”
“但我还是不知道”
【为什么爷爷会死?】
【为什么我会没有父母?为什么我要遭遇那些?】
【是因为司机吗?好像没有司机,爷奶也会死在其余的路上,或许是翻垃圾桶感染,也或许是饿死。】
【还是怨身为知青,高考回去的母亲?】
【所有的错好像找不到缘由,我不理解。】
【哪怕我成了他人嘴里敬仰的存在,我还是不理解。】
【到底.谁错了?】
我思考不出这个问题。
而在此期间。
我也鼓足勇气,回去找了小时候喜欢的女孩。
我有个喜欢的女孩。
这个女孩是谁?
他有多美?
我说不清,真的说不清,如果硬说的话.她就是一抹白云,清风吹拂,揉动我的心弦。
她的声音很甜,像一块蜜糖融到我的心里,说话时会让我感到紧张与结巴。
每当路过对方家附近时,我的本能总比意识快一步,会下意识看向她家的方向。
或许
这就是喜欢?
少年人的喜欢,总体是什么样的?
青涩?还是腼腆?是轰轰烈烈,还是细水长流?
都不是。
少年人的喜欢是自卑。
那时,我总是低着头,因为低着头便不会看到他人异样的目光。
但,一旦低下头,就会看到其余人的鞋子。
光鲜亮丽的鞋子与我破烂的胶鞋形成鲜明对比,这时,我总会将双脚往凳子下藏去。
所以.
其实我也没见过我喜欢的女孩多少次,我不敢抬头,也不敢看。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扰一生。
直到现在。
我鼓足勇气,踌躇片刻,还是走到了对方的门。
“笃笃笃~”
随着一道叩门声响起。
一道仿佛在时光长河内刻舟求剑,烙印在脑海中无数岁月当中某一段声音浮现。
“谁呀?”
我思索片刻,就在我准备说自己叫什么的时候,开门女孩看了看我,稍微一顿,惊讶道:
“张佳宇?”
我顿住。
不知为何,三个字落下,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我嘴唇蠕动半晌,随后化成两个字.
“是我。“
现在回想起来。
那段时间真好啊。
我的事业在发展,我的交际网也在扩张,我说到做到,即便财富自由,昔日的老领导来了也亲自下厨。
同时。
我去找了喜欢的女孩,女孩也喜欢上了我。
我们雪天围着一条围巾,一起听mp3,一起堆雪人。
我和她探讨未来,我和她羞涩的牵手,和她一起,向着爷爷口中说的美好而去。
我不再低头,我不再低着头看他人的鞋子。
我抬着头,看着对方的面庞,那温柔至极的眼神。
两个羞涩懵懂的灵魂,随着视线交织,逐渐的碰撞,产生的温度暖了人心,融掉雪花。
这段时光。
哪怕仅仅只是回忆一下。
也让我沉沦其中,宛若一口甜酒,醉了人心。
直到后来
“意外出现了。”
“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在女方家这,也就是村子里搭建了一套房子用于结婚用的新房。”
“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我极力弥补着十年前的我,填充空虚的内心。”
“但可惜”
当天。
晚上七点半。
五个人影悄悄从院墙翻了进来.
“跪下去,跪下去,不然我杀了她!”
“嘿,我告诉你们,这人别看那么风光,当年他和他爷爷还钻过我裤裆呢,说到底就是个怂包。”
“给我们整两块钱花花。”
我站在房间中,看着面前五人,一股窒息感逐渐挤压我的大脑。
这是王伟,他和十年前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不是跟在痞子身边,而是成了痞子,身旁还有个十来岁的跟班。
此时,我的妻子被五人挟持,对方满脸泪光,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满是不知所措茫然。
随着刀子加深,一抹血逐渐露出。
我缓缓跪了下去。
“砰!”
膝盖与地面撞击。
“嘿,我就说吧,他就是个怂逼!”
“听说你成了个大厨?”
“去,给我们炒两个菜去,再不去小心我弄死她!”
王伟手中拿着刀子,一边脱着妻子衣服,一边威胁。
我的双眼瞬间赤红,拳头不自觉攥紧,但看着那抹血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出拳头。
“好。”
我说好。
“你们别杀她.我求求你,别杀她.”
我不知道怎么站起身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卧室。
我在厨房,脑子里什么画面都没有,一年呆滞,手上机械系的做着动作。
厨房对面便是卧室。
我能清楚听到妻子的哀嚎,绝望,以及求救声。
“咔!”
鸡蛋被捏碎,我的额头满是青筋,眼球此时凸出,血丝缠绕双眼。
随着哀嚎传进我耳内,我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始终没找到答案的问题。
“到底.错哪了?”
“我到底错哪了?”
我呢喃着,随着卧室的声音,我手上机械般重复着。
“我是个孤儿,亲人死亡,幼年受欺凌,一本书本费成了压死我前途的高山。”
“我也想高考,我也不想只当个厨子,但家里没钱.”
“不对,一开始,家里是有钱的,节省了一辈子为什么会没了?”
“我出息了,我结婚了,那是我喜欢的女孩.”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当我端着热腾腾饭菜,走进卧室时,我忽然惊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子。
看着卧室内双眼呆滞,发呆,如死肉一般的妻子。
我握紧了刀子。
“哧!”
随着一道血花浮现,一个人影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神满是错愕。
另外四人,包括那年龄不大的沈飞顿时愣住,随即作鸟兽散。
“砰!”
门关了,四人紧紧挤着门,他们不可置信,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门缝下,出现一只手,就好像想从内部跑出来。
门撞得越来越凶。
四人依旧死死抵着。
直到一人将卧室点燃。
火蛇肆意,宛若触手版缠绕住我,灼烧着我。
我被挣扎,被死亡笼络的那人捅了一刀,但也早已没了这些知觉。
我站在火中,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猫眼,宛若一个恶魔。
我记住了他们四个。
他们四个的长相.
我永远记着!
生生世世,哪怕下辈子,我也记着他们!!!
伴随着火焰的吞噬。
我那双不似人眼的眸子被卷入火光当中。
2003年,十二月十日。
晚上,十点半。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啊?”
王伟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想去看人,猫眼却被涂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推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出现了许多天。
王伟从最初的愤怒变得迷茫,又从迷茫成了恐慌。
他只觉得这敲门声耳熟,却回忆不出。
而每次推开门,门外都没有任何的人出现。
直到
某次,王伟看向那被涂黑的猫眼时发现.
猫眼没被涂黑。
这是一只眼睛。
他抵在猫眼上,死死盯着自己。
“笃笃笃!”
当王伟再次开门时,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狰狞,血腥,宛若恶魔的脸。
他.
来了。
(鬼敲门·案)
【(案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