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柜的毁坏意味着女神赐福对象将要变更。”老教皇赛昂·阿缇斯郑重地对着眼前的二人说道。
今日凌晨时分,天降一道响雷,随后,位于圣殿中的圣约柜顷刻间化为齑粉。第一个发现此事的是阿柯,因二姐近来经常被教皇叫去商议国事,在大哥的请求下,由他出面前往询问具体情况。在路过圣殿时,他突发奇想,想去再看一眼圣约柜。但谁承想,刚走近没多远,便降下一道天雷,要不是他躲得开,恐怕小命不保。
此事一出,整个教廷炸开了锅。唯独后院这三位一脸淡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阿柯是因为不懂,阿萝则本就不在意,至于教皇,却没人知道为何也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次,他们就更有直接理由来把我推翻了。”
“推翻就推翻吧,老教父您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岛上就好了。”阿柯仍然一副无知无畏神知无知的模样。
“你们都可以走,唯独我不行。”说罢,教皇转头再次看向阿萝,“孩子,最后再向你确定一次,你真的愿意离开,不再继续承担这份职责吗?”
“是。我早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不需要为此负责。”
在阿萝的心中,一直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责任,不,更像一种亏欠,这种不存在的客观事实与内心的自我持续抗争了二十年。儿时因为不懂事,忧虑皆来源于无法被满足的过度贪婪欲望。肆意放纵,不服管教,也不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淘气模样。看似潇洒的背后,却并非自己的强大,样仗着身后无形的靠山,那才是一切底气的来源。自己软弱造成的后果永远会有人来善后,所有无理的要求都会被满足。只不过,靠山也同样是一条枷锁,只要离开去往较远的地方,本领便丧失殆尽。
当血液中的支撑不再供给时,所有的依仗都消失了,自然而然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另一个方面,由于无人可以求助,她又只能选择相信这个一直被怀疑的自我。而怀疑进一步让她不禁想起曾经无数个被她当作耳旁风的规劝,原来,规则的束缚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让自己产生自信。同样的,降临过的坏事反倒成了日后谈判的资本,以此来让自己的内心不再有任何愧疚,因为愧疚也成了被自己无端制造而出的冠冕堂皇借口。
时至今日,她终于不再对曾经所认为是自己责任的一切行为负责,那根本就不是她的责任,仅仅是为自己的逃避与软弱而找寻的借口。愤然面对脆弱不堪的自我,是她最后的勇气。
“好啊,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还以为,你多少会有些意见呢。不骂我了?”
“事到如今,已非任何一个人之力能改变。如果千万人反对,你又能如何呢?咱们爷俩相处这么些年,我现在只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安宁幸福生活。”
“我在这,也并非毫无快乐。”
“可终究只是短暂的,再留下去就全毁了。你走吧,跟着阿德离开。我会尽全力帮你。”
“如果,那一年,你也愿意如此帮我,或许我和大哥能过得更好。”
“那时候,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阿德就得留下。”
“我们都犯了一个错。”
“是的,但这不可避免,因为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看着二人说得云里雾里,阿柯表达出了困惑。
“就如同,我和帝国那位摄政王一般。所有人都把一切矛头和希望放在我们二人身上。殊不知,群众们只是被利益群体给耍了,如果局势真的可以因为某个人或几个人而有所改变,世界就不会有纷争了。我是人们眼中的反派,等哪天,我真的被干掉了,他们才会发现,世界依然没有恢复和平。”
“他也一样。最初,如果只是集中力量将他的势力一举击溃,便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可现在,无所谓了。单个集团的优势已经转换为整个大集团所有队友的共同优势,只是单纯地消灭领头人毫无意义。”阿萝的这番话倒是让教皇有些意外,毕竟以她的立场,不应该为自己着想。经过片刻思忖,他确信,事到如今,立场如何也已不再重要,一切都已成定局。不过,另一点却有些让他在意。他开始思考,这一切的开端究竟是否是阿萝。如果当初没有选择阿萝,会不会打消摄政王当时的念头。虽说各方势力分分合合依然不会因此改变,但一股力量由小而壮大的内在动机如果稍微出入,今后一切的战略目标或许也会有所改变。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当初的所有决定都是符合逻辑并且具有实质利益的,没有人可以预测结果,如果由结果反推过程,倒是对于当初的决策者有失公允,并不能因为结果好坏而否认当权决策者的才能。
“你们在说什么啊?”
望向一脸懵逼的阿柯,二人相视一笑。想来也十分滑稽,作为身处局中之人,又占着如此重要的身份地位。可不仅心理上毫无波澜,恐怕在大部分的信息上都不如街边的小贩知道得更多。
换个角度,真是让人羡慕,能有阿柯这般豁达的心态当真是难得。明明一路上也看到了许多现实,见证了众多世态炎凉身不由己,却还是跟刚来时一样。是啊,还是别当阿柯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和小米的许多言论以及所作所为显然表明了他们就是成年人,看似痴傻,实则大智若愚。
“不说了,你们回去赶紧收拾收拾吧,就在最近几日了。”
回去的路上,阿萝一直牵着弟弟的手,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握着圣剑。
“姐,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好。”
“算是吧...阿柯,答应二姐一件事情吧。”
“当然可以。”
说着,从衣衫内部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阿柯。
“这封信,回家以后,帮我交给大哥。我说的是你的家。”
“怎么了?如果有事情,为什么不当面和他说?你要留下?”
“当然不是。”阿萝解释道,“几年前,我有寄一封信过去,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哥已经带着你和小米离岛了。我没有收到回信,便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你到时候帮我交给他。其他的先不要问了,自有答案,一饮一啄,岂非前定。”
“好。姐,我想,家里的铃兰应该开了,是当年大哥种的。”
“是嘛,真好啊,真是一个美好的秋天啊,天气总是好的。”
几日之间,圣城几乎所有能用于作战的人员全都被抽调用于城防工作。只不过,不是在城东,反而是城西,因为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卡洛,而是其余十二个分区。
“一个晚上就够了,我去清理干净。”阿德找弟弟借来了义父的那个包裹,说是要用里面的东西去清除会阻碍明日回家的敌人。
阿柯背着包裹多年,从来没有打开过,因为这个死结根本解不开。可既然大哥说了,想必自有特殊的方法。
“注意安全。大哥,别忘了,义父等着我们回家。”
片刻后,阿柯朝着窗外望去,只瞧见一团黑色身影,穿着诡异的老猎人服装,手持一把锯刀。这幅打扮,似是在哪里瞧见过,熟悉,但却是一种不同的熟悉之感。
第二日凌晨,阿德平安归来,换上了初来时拉比为他制作的武者服。同时,酒馆的门口还出现了两道身着黑袍的身影,竟然是教皇亲自前来送行。
“老头,我走了,你好好保重。”阿萝的语气略显忧伤,似乎还有些不舍。说起来,虽然自己的不幸遭遇算是老者的过错,但她明白,换成别人当教皇,也是一样的结果。这十几二十年的相处,老者其实一直在暗中关心照顾自己,要说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只是处于双方的立场,怕是只能争锋相对。自己在最后这段时光里,出于私情,选择站在了老者同一阵营,这便已经是能为他做的最大帮助。
“丫头,到了那边,好好生活。你并没有改变,本质还是那个活泼烂漫的小女孩,相信你一定可以把生活经营得很好,也必然可以感染到身边的人。”教皇的脸自始至终都藏在黑袍之下,语气也一如既往平和,没人能看出他的神情。
“我知道,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们。你要好好的。”说着,阿萝竟忍不住上前抱住老者,就如同昔年抱着父亲那般,声音略带抽泣,“如果,他们真的要害你,就赶紧去卡洛投降吧。相信我,去找他,去找他,就和他说,是我求他放了你。他欠我太多,我的话,他一定会听。至少,他绝不会加害你,会让你安度晚年的。听到了没啊?”
“哈哈,真快啊,你这姑娘,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你,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只,满脸傲气地骂我是老秃鹰呢...也是啊,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孩子,我都以为你不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了呢。”
“我才不管呢,你记得一定要去找他。”难得,能看见阿萝撒娇,在阿德的记忆里,上一次还是在父亲面前。
“好,我都依你。”说罢,抱着阿萝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随后指了指一旁一句话还未说的老默,“我让老默送你们最后一程,这么多年,他对你和阿德也有感情,舍不得你们啊。非说要亲自送你们上路。”
看着此情此景,众人心中所想各不相同。修沃一脸凝重,顾虑重重,内心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今日方才是自己几十年来最重要的一天。阿柯和小米则是一脸轻松,仍然像没事人一样。至于阿德,他倒是五味杂陈,他不是没想过,但仍然对此感到诧异。阿萝居然对这老头子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一个人怎么能去记挂自己的“仇人”呢?
“走吧。”最着急的当属阿德。天色已经破晓,而老师推算的时间也仅仅是正午,虽然路程不算太近,却不能再耽搁了。
“臭小子,记得一定要保护好阿萝,否则,我不会轻饶你的。别忘了,你父亲说的话。那把刀就是为了保护这柄剑而诞生于世的。”教皇的声音洪亮如钟,对于稍远处的阿德,他倒是不再显得温柔。
“用你教我?走了。”说罢,阿德让修沃打头阵,自己和老默走在一行人最后。虽然嘴上说着出发,内心却因为刚才二人的对话有些按捺不住,扭头对着老者孤单的身影,不客气地问道:“老头,你就真的只把我当成一把刀吗?我这些年学了好多本领,到头来,你仍然瞧不上我?对你而言,我仍然只算是个工具,用来制约各方的道具是吗?”
前方几人已经缓缓上路,只有阿德尚驻足原地,稍微掉队了几个身位。见老人似乎没有任何理睬回答的意思,他也只得自嘲冷哼了一声,转头跟上前方众人。
可就在这时,后方黯淡的身影中却传来一轻柔的话语,恰好只有二人听得到。
“自始至终,你对于我都仅仅只有一个身份。我是赛昂·阿缇斯,你叫赛格罗·尔德·阿缇斯,是我最爱的外孙。”
似是讥讽,又是苦笑,阿德的情绪没有让前方的众人察觉,可能只有前面的阿萝知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不过,她并没有回头。答案显而易见,她一直都知道,不仅是她,阿德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明白。但如果他的思维形成惯性,有意让自己沉醉于最能保护自己的一套说辞之中,一切真相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更何况,此刻的阿萝,最最担心的另有他事。
在离开外城前的一路上没有太多阻碍,只是路边的草丛中隐约可见几具尸体,都被一刀切成两半,这种死法,让阿柯又一次觉得熟悉,似乎以前在某些地方见过许多次。一旁的阿德没想着做多余的解释,只是嘱咐着他保护好小米。
出了城,已经是上午时分,距离岸边已经不远了,可是眼前却出现了意外情况,不,说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不远处驻守着数千名圣殿骑士,并且是最精锐的王牌部队,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和分区的士兵们混在一起。
修沃早就得到了消息,圣殿骑士已经有三个军团叛变了。对方的目标也十分清晰,就是堵住自己这一小波人。他们卡在了必经之路,接下来必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如果改变下思路,绕去别的路,直接闯到东边,进入卡洛的地界,那一切危机似乎都将化解。但不仅是阿德,连阿柯都牢牢记得树长老的嘱咐,一定要在冬天来之前回岛,并且这一年冬天之前,树长老只推算出了今日正午时的这一躺船。所以,也只能硬闯过去了。
“叔叔,你和我把他们引开。等拉开距离后,我尽快把他们全杀了,你辅助我,优先保护好自己。”说着,阿德把义父的包裹丢给老默,让他带着阿萝三人一会乘着敌人被引开的空隙找机会溜走,“阿柯,跟紧她俩。”
“大哥放心。”说着,掏出父亲留给自己的匕首,今天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吧,虽然自己心里也发虚,但出于对大哥的信任,以及此刻的局势,他丝毫没有推辞的意味。
“无妨,对你而言,有没有这小刀,都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阿萝却站了出来,将腰间的白色细剑递给阿德。
“大哥,你把她带着。当年,义父把她给了我,就是因为如此,他才遭遇不测。圣殿骑士也许不敢加害你,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或许巴不得你早点死。”
看着阿萝真切的眼神,阿德并没有犹豫。虽然,他对于自己的安危没有任何担忧,但为了让阿萝放心,带着却也无妨。
说罢,阿德带着修沃便一前一后地朝着敌人奔去。
阿德没有任何留情,上前就是一阵砍杀,黑刀划出新月弧光,骑士们的银甲如纸糊的一般被轻松刺穿,没一会他就干掉了几十名最最精锐的骑兵。
同一时刻,在不算太远处的那座叫特兰德的城市中,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阿德每杀死一名骑士,花园中就有一株铃兰凋零。多年后,阿柯在岛上播种时,新芽破土而出的数量又恰好与今日阵容的骑士数量相当。
眼前这位双手一黑一白的二刀流武士顿时让敌人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包围上千军队的情形。事实上,修沃的战斗力也极强,只不过在阿德面前,只能甘拜下风。很快,双方便转变为追逐战,一堆人被阿德二人溜着带到了一旁的密林中。整个过程中,骑士已经死伤无数,并且都是一刀毙命,绝没有能挺到第二刀的。而阿德,别说受伤,身上竟然神奇般地没有沾上一滴血迹。
待到时间接近正午时,只能瞧见林中横七竖八躺着上千具身穿白衣的尸体。要知道,这可是号称大陆最强战力的圣殿骑士,但在阿德手里竟然如同待宰的鸡仔一般,一刀一个毫不费力。
阿德二人朝着目的地的海岸边赶去,眼见着,终于能松口气了。
“砰!”一声巨响从岸边蹦出,远处传来一阵血腥味,其中还浮着铃兰的腐香,像那年偷偷埋葬的断翅矛隼。阿德失神了片刻,他先是一阵困惑,这是枪声啊,可那里究竟是谁会需要用枪来解决呢?突然之间,他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白色细剑,又想起了义父,一阵不安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阿柯...没事吧...”阿萝捂着胸口,对着一旁的阿柯问道。
“二姐!...”阿柯、小米赶紧扶住阿萝。小米迅速翻了翻自己的小包裹,从里面找到一株当年在岛上采摘的止血草。虽然过去许多年,但叶片仍然是碧绿通透。原本想着,以阿柯调皮的个性,保不准哪天会出点意外,但实际上这些年啥事都没有过,所以一直保存到今天。她赶紧给二姐敷上,转眼间血便基本被止住了。
“为什么?老默...”阿萝显然伤势严重,但不知为何头脑却十分清晰,意识也没有丝毫模糊,“我懂了...义父,是你杀的?”
“小姐,对不起,这是我个人的决定,陛下并不知情。为了他,我不能让阿提斯殿下走。”老默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脚边是一把较短的火枪,而阿柯的那个包裹也被丢到一旁。包里还有这一把锯刀以及一套造型怪异的猎人服装。至于阿柯一直解不开的那个死结,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再死的结,也毕竟是绳子绑的,刀一划也就散了,之后只要重新找根绳子系上便可以。
“......”阿萝的痛觉似乎在渐渐消失,她眼前反复出现了一副动态画面,这一切都和当年的场景一模一样。到了这一刻,也许她所希望的便只是再见大哥一眼吧,有些话,恐怕来不及亲自告诉他了。
恰逢此时,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庞大的物体。果然如同树长老预测的一般,到了正午,这艘幽灵船如约而至。
“时间不多了...你们先上船,大哥应该快到了...”
如阿萝所说,阿德就在这时赶到了。只是,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知所以然。鲜血染红了阿萝一身的白裙,原本白皙的面庞愈发显得惨白。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殿下——”
没有等老默开口解释,他反手重重一拍便将之击晕在地。
“大哥,二姐她...刚刚,老先生准备朝阿柯开枪,二姐为了保护他,挡在了他身前,所以现在...”
“......哈哈哈...”阿德一阵哭笑不得,一切都像是开玩笑一般。
“阿柯需要你保护?”又是一阵苦笑,“他的身手,别说一枪,躲十枪都绰绰有余。我都奈何不了他,何况老默那把老骨头...当年,义父是为了保护我,才中的枪,因为那时的我太弱小。可你...”
“...对不起,大哥...我总不能,看着别人杀自己弟弟吧...”阿萝稍微振作精神,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此时此刻,已经是尽力全力在说话了。
“我?”阿柯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阿德一脸惘然,看不出喜悲,指着地上的包裹说道:“你真不记得?在岛上,你每天夜里穿着这套衣服和着拉比习武。到了卡洛,就在越蓬,我亲眼看见你用那把锯刀灭了别人满门。还有在...算了,不重要了。”随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了指远处的船,“船来了,回家!”
“大哥,我不走了。”阿萝缓缓说道,似乎早便由此打算。
“拉比一定能治好你的。”说着,阿德突然在怀里摸了摸,顿时慌了神...是的,那唯一的一份药,在格拉芙的时候,竟一时冲动丢给了二皇子治伤...“......没事的,在船上,时间会停止,你的伤会停滞。只要我们不下船,你就不会有事。”
阿萝躺在大哥怀里,手被他紧紧攥着。
“我知道自己的伤势,就和父亲当年一样,对吧...你赶紧走...别管我了。”
“不,我也不走了...”
“不...不要因为我,再改变你自己的人生了。”
“我去哪?!没有你,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大哥的眼神,阿萝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阿柯,带着小米回家吧。不用管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到时候,再坐别的船就好。”阿萝对着弟弟妹妹露出微笑。
“可是...”
“听姐姐的话,走吧。”
大哥的神情呆若木鸡,似乎不会再改变主意,阿柯竟没有任何犹豫,老实巴交地牵着小米上船。临走时,小米还不忘把老默身旁的包裹一起带走。
当二人踏上船时,船通灵般地立刻启航。阿萝目送着二人离去,最后似乎看见了弟弟妹妹对着自己挥手告别,遗憾的是,自己实在没有力气挥手回礼了。
“小姐!”修沃也在此刻赶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如何发生,但结果就是阿萝已经危在旦夕。
“小姐...”重重的几拳朝着草地砸去,砸出几个坑洞,也留下了道道血印。
“叔叔...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不,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只能,以死谢罪。”
“不是的...您没有错。再说...您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吗...”
“当然,记得...您放心,属下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这时,远处又涌来了阵阵惹人心烦不合时宜的马蹄声。三人不约而同地猜到了是谁,这次,不是敌人。
“您回去复命吧,我知道...您守在我身边,并不是因为义父,而是他...”说着,阿萝又指了指不省人事的老默,“把老默也带走,不要伤害他...如果没有他,我和大哥早就死了。现在,我算是还给他了吧,不再亏欠任何人...”
修沃再也没有往日的镇定威严,突然一下子变老了。瞅着脚边的老默,虽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也明白,如今,再做这些,终是无济于事。最后,他郑重地对着阿萝双膝跪地,拜了三拜,压抑着悔恨的泪水,扛着老家伙踩着沉重的步伐默默离开了。
“大哥,别不说话...”说着,阿萝用带血的手指轻轻拂过阿德的面庞,“我最喜欢你的声音...最后陪我说会话,好不好...”
“对不起。”
“你没有受伤吧?”
“毫发无损。当年,义父在中枪前也毫发无损,现在...却换成了我俩。是啊,所以,我究竟学了什么?老头说对了,我依然保护不了你。”
“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多亏了你带着她,一点都没有受伤。”
看着手里的圣剑,阿德想到了刚才的血战。他自始至终没有用圣剑杀任何一个人,只是用来防守,他不希望阿萝沾上杀戮,可结果却是...
“大哥,如果,觉得难过就哭吧...我喜欢真实的你,哪怕是脆弱的一面,没有谁能一直强大,那样太累了,太不真实...”
“怎么会难过。”阿德将阿萝抱得更紧,眼神逐渐柔和,似乎还能看出些笑意。他收紧臂弯的力度让怀中人发丝间的散落的杏花簌簌落下。为什么,此刻会落下杏花呢?
“此生能与阿萝相遇,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见这样一个人,我真是幸福极了。”
阿萝艰难地挤出笑容:“我也是...和你认识的这二十多年,是最幸福的岁月。即使...要在相遇后的任何一刻离开,我都没有遗憾了...这一天,我早就看到了...你是第一次这么抱着我,所以...这次,我就不走了...”一阵睡意渐渐萦绕在眼眸四周,阿萝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她的声带振动频率开始与海底最深处的声波共振,每个字似乎都能激起那神奇族群的诡谲舞步。阿德不得不俯身贴近,却像在倾听珊瑚虫钙化时的哀鸣。
“这一生的故事里,都带着一双紫色的瞳孔。”阿萝再次用尽全力轻声嘱咐道:“别让他看见我,他做了那么多,不应该让他瞧见我这幅模样,对他太不公平......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我不算什么,义父也一样,你永远都不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生活...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的生命中,不会仅一人一事...”
“可是...因为有你存在于世界上,才让我对生活有了些期待。”说话间,他的怀中滑落露出一根陈旧纸条,纸条上竟绣着与信笺相同的铃兰暗纹,
“...大哥...我...我也......”
她睫毛的颤动像铃兰花苞在月夜风中的最后震颤,紫罗兰色的虹膜逐渐凝固成海底的晶石。她让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律动,那双眼眸渐渐闭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大概又过了好久好久吧,阿德才意识到林外的人马原来早就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而自己应该也再也看不见那对可爱的紫色双瞳了。
麻木地将怀中之人放下,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靠放到树旁,又随手将自己头发后的那根白色布条解下。用这根白色布条将女子的眼睛蒙上,随后,像一只幽灵般朝着林外走去。
林外其实只来了一小股部队,为首的是一名身披银白色铠甲的骑士,看上去也满是疲惫之意,正是数月未见的二皇子。先前,修沃已经与他汇合,他也已经知晓。
“殿下,我辜负了您。没有保护好小姐,请您责罚。”
“......不是你的错...这些年,辛苦了...叔叔,您有任何想做的事就去做吧,我会给予你所有权限与帮助。”
“我只想守着小姐的酒馆,保护那些孩子。这是小姐嘱咐过我的。”
“好,我帮你。任何人胆敢妨碍你丝毫,格杀勿论!诛灭九族!”
看着同样瘫坐在地,神情颓然的二皇子,阿德缓缓走近,绷着的弦也已经断了,一个踉跄,顺势坐到了地上。
“凶手躲在太阳后面,所以没人发现他开枪。”
“那个老东西,你没杀他?”
“阿萝不想复仇,也没有意义。再说,我们确实欠他,现在不欠了。”
“好,既然是她的意思,就依她。否则,我一定把他剁碎了扔到街上喂狗。”
“别伤害老头。”
“当然。”
“阿萝很喜欢他,你也不希望她难过吧。”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这也是对你的承诺。”
“你,你不想见她一眼?”
“...算了,不去了。以她的性子,肯定不希望让我看到她这幅模样。”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这么有默契,心有灵犀,真让我嫉妒啊...我知道,她嘴上虽然一直怨你,可心里总是记挂着你的,从不曾真的恨过你。”
“如果恨我能让她好好生活下去,我情愿她恨我一辈子。”二皇子内心的悲伤丝毫不亚于阿德,但却能相对较快地恢复理智。看着阿德难以言明的神情,以及披头散发的模样,不免一阵担心,“我的朋友,你...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流泪吗?”
“不会,因为今天是晴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呢?”
“我已经越过雪山,打过来了,早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得了了...其实,我原本的目标很简单,可做得越多越发现。原来,只要做了便无法停手。所以,即使阿萝不再了,我也不敢停下。”
“不是自我安慰?”
“转移注意力也是有必要的。反而是你,我的朋友,你根本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让我很担心。”
“人这一生,太漫长...”
“对我来说可不是...我没多久可活,行将就木,日暮途穷了。”说到这,二皇子竟露出笑容,一种释怀的笑。
“你到底怎么了?我早就觉得不对劲。”
“谢谢你的关心。不知道,你信不信存在神明?”
“说不好。”
“我一直相信,所以,我的诅咒就决定了我的期限。”二皇子将左臂上的白色臂铠解开,手臂上竟刻有一副奇特的图案。七颗星辰,其中有四颗被线连在一起,“大哥死的那一日,便出现了这片图案。在梦里,它说,只要七颗都连起来,我的死期就到了。按照比例算一算,没有几年了。”
“...怎么会...”
“在我十多岁时,便在一个梦境中得到了预言。”二皇子对此似乎并不甚在意。但是,他却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本该是一想便通的事...自己实在不该多言。阿德此时找上自己,还能因为别的理由吗?自己积压多年的心事,在这一刻,随着阿萝的离开,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吐不快,却葬送了他的最终念头。情急之下,他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好,再次转移话题,“我不能让我丫头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她比我聪明,可聪明没有任何意义。作为父亲,总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太辛苦。”
“............你是个好人。”
“谢谢。所以,我们注定成为历史的牺牲品。”
“这只能由别人来定义。况且,历史可以由你来书写。”
“是的,但是后人如何修改或者评价,就与我无关了。”
望着二皇子此刻淡然的神情,阿德不由地生出敬佩之情:“你总是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就和阿萝一样。”
“原本,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所爱更重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做这一些无关紧要事情的过程中,我变得愿意舍弃她了。阿萝肯定也是如此。但你呢?”
“我的心里总是充满矛盾。”
“但我打心底觉得你才是对的。”出于对阿德的担心,宸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你不勇敢,是因为走不出心中的那座灯塔,只能等着别人靠岸。除了阿萝,谁又愿意去一个不了解的地方呢?没有阿萝的世界,难道真的不存在吗?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你想要的不是让她幸福,而是借由她的幸福来让你幸福。”
“或许吧。”
“我听说,岛上的人都不会为死亡而感到悲伤。”
“是的,他们不会流泪。”
“还真是让人羡慕。我...太累了,但事情太多,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完。”
他已不想再多言,看着手里的兵刃,阿德将之递给宸,嘱咐道:“用这把刀,保护好这柄剑。”
“...为什么不让她自己保护自己呢?我想,把他们重新铸造成一把。”
“可以,很棒的主意,拉比做得到。”最后,阿德不再多说,背对着宸挥了挥手。
宸终究没有说再见,因为知道不会再见了。
对着拉比所在的方位拜上三拜,阿德将阿萝绑头发的黑色布条解下,又找来一根绳子将自己和阿萝系在一起。在这片无可奈这之地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阿萝,迅速闭上眼睛,也用白布条将自己双眼蒙上。
“我最后的记忆,一定要是你的模样。这样一来,无论你去了哪,都可以找到你了。”
海风中派来碎裂成零散的音节。纵身一跃之后,在铃兰雕纹与珊瑚共生的海底深处,咸涩的海水被铃兰根系过滤成甘甜乳汁,顺着二人的头发缱绻交错,不再分开。原来大海的最深处真的如拉比说所,是紫色的。一条条温暖的触手不断出现在二人周围,就如同那日的一般。
“你去哪了?我等你很久了...”
同样的地点,二皇子同样的气若游丝之态,他先前从林边走到这,便足足花了一个钟头。此刻他的身旁仅仅只留下三个人。凯伊、修沃,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黑发女子,一身黑色龙鳞铠甲,英气十足,背上背着一把洁白的白色长刀,最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眼睛,一紫一粉。紫色的瞳孔中似乎蕴藏着盐粒洒落而化成的星辰,形成了荆棘花的图案,粉色的虹膜透出柔黄色的光芒,将盐星颗颗相连,化为鸢尾花的花纹。额前垂落的银链坠着一枚棱形盐晶,长发是掺着星屑的夜黑色,被编成粗粝的战辫垂至腰间,发梢系着三枚铃兰花形状的盐晶坠饰,随着步伐轻晃时会落下细碎光尘。
“父亲,迦撒特的交接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女子对着靠着树旁的二皇子交代道。
“你办事我总是不用担心。其实,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偶然让我操下心。”二皇子叹了口气,露出慈爱的眼神,“丫头,还怨我吗?”
“没有。”没有年轻女孩的活泼可爱,女子的面相让人十分有距离感,清冷素净,这幅面孔再熟悉不过了。
“说什么都迟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对于女儿的爱,和普通父亲并没有区别。”本想着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你回去吧。不应该让子女看见父亲死时的样子,这样也太残忍了。”
“......”阿雅转身离开,期间忍不住想回头说上几句,但还是忍住,只是眼中不住地留下几滴夹杂着反射着盐粒光芒的泪花。
最后,她也淡淡吐出了几个字:“......那,我先回家了......爸爸......”
“...路上,注意安全...要下雨了,记得打伞。我并不是没有去给你送伞,但,还是去晚了。小时候,你老喜欢淋雨跑回家。要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二位叔叔,你们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大半辈子都交付给了我们这一家子。现在,实在不好再麻烦你们了。你们放心安度晚年,不要有任何顾虑。阿雅这孩子孝顺,会善待你们的。”
“殿下放心。陛下她,其实也一直挂念着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凯伊和修沃一阵唏嘘,二人确实老了,这一生,辅佐了三代,经历了太多白头人送黑头人的事情,眼前的二皇子更让二人心疼不已,原来,他的一生仅仅只是作为柴薪而燃烧,点燃那颗女王盐粒化成的星辰。
“这壶酒,喝下去就结束了。”
“素手作此世
丝断席裂情永殇
忘川可度人”
说着,二皇子饮尽了壶中酒。
“要是史书上写的是我被诅咒而死,也太窝囊了吧。就写‘摄政王误食铃兰,中毒而亡。’”
酒中的铃兰正是不久前在阿萝最爱的静湖边找到的,依然顽强地生长在两块大石头中。
很快,一阵奇幻的景致出现在宸的眼前。他瞳孔里的七颗星辰开始坍缩,每颗星尘坠落都在视网膜上灼出一个铃兰状孔洞。透过这些逐渐扩大的光斑,他最先看到了阿萝,一袭黑裙,活泼可爱的少女赤足踩过花田,脚尖带起的却不是泥土,而是翻涌的白色盐粒。随后,阿雅和小芯,二人在花园里悉心浇水照料着铃兰。再之后便是大哥以及自己的妻子,阿柯、小米、阿德也随之出现,一生中遇见过的所有在意的人依次登场。夕阳在海面上消失,黑暗随即来临,悬崖上开出了成片的曼陀罗华。
遥望着大海的另一面,阿柯忍不住唱起了歌:
“
等雨变强之前 我们将会分化软弱
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
没有了证明 没有了空虚
基于两种立场我会罩着你
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
这不是顽固 这不是逃避
没人绑着你走才快乐
”
“父亲,今天是大伯的生日吗?”阿柯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看着父亲的笑容,他们齐声问道。
“是啊。”看到不远处又走来了二人,阿柯对着其中一位黑发男子说道:“小芯,你带着孩子们回去,让小米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好的,老师,那我先带他们去找师娘了。”小芯随即带着俩孩子离开。只剩下两名都长着一头红色长发的男子在岸边。
“小子,这有你的一封信。”递过信,树长老对着远去的小芯撇了撇嘴,“是他妹妹写给你的,只不过是找人代笔的。”
“
敬爱的老师:
近来可好?小芯他们过得不错吧?真是麻烦您了。
父亲已于两月前过世,由于事务繁杂,现在才能给你写信,希望你不要见怪。也希望你不要为他感到难过。
他一直很想念您,总是念叨着您,说您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的原话是:‘旅行以家为终点,生活以死亡拓下结尾,相遇必将以离别落笔,所以这其中是长久或是短暂已不重要,人生中能有一段陪伴便是幸福的。
永垂来叶’
我也很高兴能与您相识一场。我们既是师徒,也是朋友。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在晚年可以登岛上和你生活,为了这一天,我会一直努力。
长辈们对我寄予了厚望,但父亲却一直告诫我,如果守不住,就不要了,没有什么比我个人的幸福对他更重要。我知道他一直深爱着我,只是,我们都不太会表达。好在,各自的心中都明白。
最后,祝你生活愉快。
——帝国皇帝雅·鲁道夫·卡洛
”
“阿雅真是辛苦啊。”阿柯想着自己这位女徒弟现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而二皇子的逝去也让他感觉有些悲伤,好在,此刻回忆起的,还是众人一起喝酒唱歌的美好时光,悲伤便立刻一扫而空。
“这还有一封信,我今天才想起来。”树长老递给阿柯一封看着就有年头的信笺,“你们当时刚走没几天,就寄来了。”
阿柯猜到了,这一定就是二姐说的那封。二姐当时还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只不过他并没有看,因为二姐说了要交给大哥,所以他在回来的船上便扔进了海里。
“看吧。”
“那痴儿果然是个蠢材,落得这个结局是唯一的可能性。认识他的时候,就提醒过他。”树长老转身离去,背对着阿柯说道:“明天也记得要来好好学习,我的衣钵等着留给你呢。”
“唉,知道了,臭老头。”
不耐烦地送走了树长老,阿柯小心地拆开了信。没想到,这封信竟然连信的格式都不对,字迹也十分潦草,也许,是一时兴起而写的草稿也说不定。可为什么后来,却要把这份草稿又再次写一遍呢?
“
大哥,我虽然想见你,但还是觉得你别回来为好。你总不希望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吧。我也不希望。你一定会很难过的。
我的结局早便注定好了。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梦吗?就是我小时候出海,迷迷糊糊的梦。
梦里把一切都说明了,连我死亡的日期时刻都清清楚楚。
有的事是注定好的。这是神的惩罚,即使那时的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可能,我不在了,你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道,但不妨多给自己找些机会,多遇见一些人?也许这样,你就会发现,阿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对不起,我一时之间也没个主意,我真的不想你再为了我去耗费你本来的人生。我们已经度过了好多好多美好的时光,这足够了,很幸福。这些记忆,足以回忆一辈子。
杏花开了,铃兰也开了。你不是说过,只要铃兰开了,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吗?
最后,有一件事请你记得。
无论
你身处何处
阿萝
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