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看着李政,神色未变,突然道:“你一定要保全云家?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李晟的话问的别有深意,云娉婷很难不往别的地方深思,不过李政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李政又磕了个头:“求父皇成全!”
云娉婷是想救云家,可是和儿子相比,还是儿子更重要点。
不过云娉婷看了一眼李政,发现他神色坚定坦然,似乎已下了决心一般,心头不禁产生了疑惑,李政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啊,怎么会做如此决定?这么一想,她便冷静下来,并没有插话。
李晟看向云娉婷,挑眉道:“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云娉婷惨然一笑:“政儿大了,儿大不由娘,他既然想做,臣妾也只支持了。”
李晟眯了眯眼,看着她半响,才突然说道:“便是朕撤了你这皇后之位,你也毫无怨言?”
云娉婷倏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李晟:“你要废了我?我们夫妻一场,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宫,你居然要废了我?我做错了什么?!”
李晟没有看她,反而看了李政一眼:“便是如此,你也要为云家求情?”顿了顿,又继续道:“云家的事,朕当年就说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着,他拿起案上放的奏折,恨恨地扔到了云娉婷的面前:“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云家做的好事!”
云娉婷怔然地拿起地上的奏折一看,都是这些年,云家为了二皇子,勾结朝堂重臣、买通太医院太医谋害皇嗣,排除异己更是没少做。
这些年来,李晟在女色上并不算热衷,后宫的子嗣也不算多,这也是有原因的,不少后妃有孕之后突然流产,或者生下来没多久夭折的,都是不少,不过这年头孩子不易养大也是正常的,没有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李晟自己都没在意,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对子嗣都很淡薄,即使那些是他的孩子,可是他并没有期待他们的出生,也不为他们的离开而感到伤心。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云娉婷颓然地坐倒在了地上,她没想到,原来云家做的事,她做的事,李晟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早就开始在防备我了,早就开始了。”云娉婷失魂落魄地喃喃说道:“夫妻一场,我们最后却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讽刺。”
他防备她,她算计他,明明当年,也是恩爱过的啊,她好像还记得刚嫁给他的时候,她还很高兴,自己的夫君是一个俊美温和的男子,虽是九五之尊,待她却如同普通夫妻那般。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她恪守着皇后的本分,劝解他纳妃开始,也或许是知道了,在他的心底深处的角落,住着一个女人,别人碰不到,他也不让她离开,就那么守着,小心翼翼,谁都碰触不到的。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她,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皇后,他却不爱她。
“夫妻这么多年,”李晟叹了一口气:“这是朕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云娉婷轻轻地扯动了嘴角,“如果当初,不是云家扶持陛下登基,怕是这个皇后也轮不到我来做。”她嘲弄地笑了笑:“罢了,左右都是陛下给的……”
李晟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其实朕当年想要好好待你的。”
云娉婷怔忡地抬起头,看着他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精神俊美的面容,他继续说道:“当初娶你,并非朕所愿,只是那个时候朕想,不管是不是自愿,两个人只要夫妻齐心,也是能把日子过下去的。”
他不能娶自己爱的女人,反而迫于现实娶了她,当年的李晟还是愧疚的,所以,除了爱之外,他想努力做好一个夫君该承担的责任,他努力了,却没想到,她并不在意。
“陛下不能爱我,只能给你认为的补偿,可是陛下却没问过我,我想要的,不是皇后的尊荣,甚至不是储君之位,我一直想要的,只是我丈夫爱我。”云娉婷木然地说着,眼中的眼泪落了下来。
因为爱,所以才会嫉妒。
因为爱,所以才不能忍受,陷害苏云来,是因为爱他,谋害那些孩子,更是因为爱他。
她的爱那么强烈,可是他却看不懂。
“母后!”李政焦急地叫了一声。
云娉婷眼中一片灰寂。
“父皇!母后确实有错,可是她待父皇一往情深……”李政的话在李晟的注视下,说不下去了。
李晟目光澄明,他看着李政道:“这么多孩子里,你最像朕,也最不像朕,你比朕勇敢,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你用过手段,也使过心机,这一点,你比朕强,”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可是,如果是你,你也不会放过伤害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
李政怔了怔,无言以对,没错,就算在知道顾晴好心里没他,他还是会用手段去争抢,就算抢不到,也不会让人去伤害他。
这是他像李晟的地方,却也是强过他的地方。
李晟当年,没有勇气去争取苏云来,所以即使他现在贵为皇帝,他也不敢用强势手段得到她。
李晟还是保留着一面当年属于皇长孙的柔软。
“你应该明白。”李晟淡淡地说道,然后从桌子上拿了一道圣旨交给了一边的小德子。
看到那道圣旨,李政和云娉婷的神色皆是一变,这大概,就是废后的圣旨了。
云娉婷神色凄楚:“你,你真的要废了我?”
“拿着吧,这是你所求的东西。”李晟淡淡地说道。
云娉婷一怔,她所求的,她这次和李政是来替云家求情的,而李晟还给她的,是一道废后的圣旨。
李晟转过头,对着一边的宫女道:“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七皇子眨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李晟,软糯道:“父皇,我要跟着父皇嘛。”
李晟并没有理会他的撒娇,看了宫女一眼,宫女上前,行了一礼:“七皇子,奴婢送您出去。”
七皇子没有再痴缠,而是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动作带着笨拙的可爱:“儿臣告退。”
李晟微微颌首,他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对某个孩子表现出特别的喜爱,可也从来不曾冷落过哪个孩子。
七皇子走后,李晟手里的字终于写完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低低地道:“朕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
“是!”
李晟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打开,阳光照了进来,把云娉婷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金色的光芒,就像他们大婚那天的荣耀,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他太庙,祭拜天地,宣告四海。
她成了他的妻。
而现在一切结束,只需要一道轻描淡写的圣旨。
过往的一切荣耀与美好,就此烟消云散。
其实是早就散了,这些年了,她只是守着栖梧宫,等着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
她争了一辈子,不甘了一辈子,那个她怨恨了一辈子的人,却早已离开她的战场,随遇而安,只留下她,活在痛苦的嫉妒里,终于发疯成魔。
有人扶起了她,云娉婷抬起头,看到李政关切而心疼的眼神,心头突然一暖,那个男人,虽对她无情,却给她留下了最好的礼物。
“政儿,娘以后就只有你了。”云娉婷喃喃地说道。
李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头一算,云娉婷的手细长而消瘦。
母子二人相互搀扶地离去,脚步缓慢,却从未有过的亲近。
在李政和云娉婷离开之后,小德子悄悄地走到了书桌旁,看到李晟刚才在纸上写的字:“父子情深。”
小德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番美意,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二殿下能不能理解。
云家的罪责在李晟的有意纵容下全都暴露了出来,一时间云家成了众矢之的,接连弹劾云家的奏折络绎不绝地送到了李晟的案头。
在各种声讨中,李晟无奈决定,下旨废后,不过念在她生育二皇子的份儿上,并没有把她打入冷宫,而是降为云妃,搬离栖梧宫,移居侧宫。
一时间,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个刚刚空出来的栖梧宫上。
谁能成为栖梧宫的第二个主任,成为下一任皇后,后宫所有的女人都铆足了劲,希望能成为第二个皇后,朝廷上的官员们也在接连上奏折,希望陛下早日立后,以定民心。
不过李晟无视这些呼声,似乎并无意再立后,最后被群臣逼急了,终于吐口:“朕以为,朕虽称不上什么千古明君,不过在位期间,也算兢兢业业,勤勉国事,还不至于,朕不立后,就到了要影响江山稳定,社稷安危这么严重的地步吧?”顿了顿,他一锤定音:“朕无意再立后!日后众卿家也莫要再提!”
李晟不算是个强势的帝王,平时也是很听劝的,这次却打定了主意,众位大臣也不好意思玩命的死谏,毕竟皇上不想娶老婆,也没碍着谁的事,不立后就不立后吧,反正他他家又没有女儿在宫里当妃子。
有女儿在宫里当妃子的,倒是想继续折腾,不过很快就被自家女儿给劝住了,再继续蹦达,皇上可就要把她们打入冷宫了。
现在虽然不是皇后,可好歹也是后妃,也有几分恩宠,要是打入冷宫,那连皇上都见不到了,这可太亏了,还是别折腾了,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云家百年世家,才培养出来这么一位皇后,还被打入了冷宫,别的人也就歇了这个心思吧。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云游四海已久的顾君延夫妇突然回到了京城。
当年顾君延可是一大传奇,传说中的战神,战无不胜的,他的存在曾经是多少人年少时的噩梦,有顾君延在,任何人的优秀都不足为奇,因为和他相比,都不算什么。
他是十二岁就已经征战沙场,直取敌人首级的英雄,所有人的成绩与他相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走了,带走了压在京城上的那片乌云,他们再也不用听自家的老爹老娘说,你看看人家顾少将军!而且那个劲头儿,大有说到下一代的气势。
所以顾君延走了,不止顾君延同辈的人松了一口气,还为了自家未来的儿子松了一口气啊!
如今走了多年的阴影又回来了,果然,阴影之所以是阴影,就在于摆脱不了。
和当年走的时候一样,他回来的也是悄无声息,知道顾家的大门打开,挂上了灯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顾君延回来了。
三个熊孩子,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的,一起回了家。
谁都有怕的人,顾靖暄怕顾君延,顾晴好怕苏云来,苏澄,苏澄就比较倒霉了,他谁都怕,毕竟不是不亲生的,打起来不心疼,而且他肉多打不坏。
岁月对苏云来似乎格外的优容,她坐在那里,手中端着茶杯,姿态优雅而娴静,坐在她身边的顾君延,时间给他平添了几分成熟内敛,只是不时地望着苏云来的目光,却温柔如初。
夫妻俩不时的目光相对,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情。
这样的温情在三个熊孩子走进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爹。”顾晴好讨好地叫道。
“娘!”顾靖暄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出去走了一圈儿,他还是不是他娘最心爱的小棉袄。
“姑姑,姑父,”苏澄眼泪汪汪:“能不能不罚吃小青菜?”
要不是场合不对,顾晴好真的差点笑出来,可是她现在笑不出来。
苏云来的眼神先是落到了顾靖暄的身上,眉头一蹙,顾靖暄那个没出息的,吓得差点跪了。
“娘!”顾靖暄带着哭音叫了一句。
“瘦了点。”苏云来淡淡地说道。
顾靖暄连连点头:“对对对,娘,我都瘦了!您是不知道,这在外面是吃不好睡不好,我还上了一趟战场,虽然没怎么受伤吧,但是也挺吓人的,我才十二岁呢!”您可心疼了对不对?能不能别让爹打他了?
顾晴好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简直恨铁不成钢,她弟弟怎么会蠢成这个样子了?
苏云来神色平静,却勾起了唇角,睨了顾靖暄一眼:“既然外面这么不好,颠沛流离,餐风露宿的,你才十二岁,怎么就喜欢往外跑呢?阿暄,不如你跟娘解释解释?”
顾靖暄一噎。
苏云来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娘觉得,把你生的还挺聪明的,也没人说过你笨,可是怎么净是办这些蠢事呢?”顿了顿,她的语气四平八稳:“你这一走,你祖父担心的夜不能寐,你知道,他这些年来身体不好,因为担心你,整夜睡不好,可这样还是惦记着你的安危,阿暄,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可是娘觉得,一个人,如果不能让自己的长辈放心,那么就算他达成了再高的成就,也不会有人夸赞他。”
苏云来这是在偷换概念,当年顾君延也是十二岁上的战场,顾衍山就从来没担心过,到了顾靖暄这,这可是金孙,所谓隔辈亲就是这个道理,平时向来信仰糙养儿子的顾衍山也忍不住开始心疼孙子了。
所以顾靖暄这么一走,老将军就心疼了。
顾靖暄耷拉着脑袋,嗫嚅着道:“娘,我,我错了。”
苏云来转过目光,看了顾晴好一眼,顾晴好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轮到她了!
“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晴好飞快地说道,她可跟她的傻弟弟不一样,不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错,“我不该放任阿暄胡闹,更加不该带着澄儿出来冒险,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云来听着她的话并没有表态,一边的顾君延就心疼了,对着苏云来道:“阿晚,你看晴儿也知道错了,其实错本来也不在她,都是阿暄那个混小子惹的事,害的他姐姐受连累,等我回头揍那臭小子一顿给你出出气,啊。”
顾君延向来疼爱女儿,那真的是亲生的,一点都不带怀疑的,至于顾靖暄,那真的是捡来的,一点也不都不带怀疑的。
要不是父子二人相貌相似,说不定这次顾靖暄就该离家出走去找亲人了。
苏云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顾君延立刻寒蝉噤声,不敢多言,只敢给宝贝闺女投过去一个怜惜的爱莫能助的眼神。
“既然你都知道错了,为什么还不回来?”苏云来反问道:“反而还任由着他们俩胡闹?澄儿才多大,你就敢带他到边关那种地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赔给你舅舅?”
顾晴好一噎,苏霑和齐夙英二人子嗣艰难,以前苏家的老太太还没少给他们送人,可是苏霑是个死性子,说不纳妾就不纳妾,好不容易等齐夙英怀了孩子,剩下了苏澄,这可是真的宝贝蛋,全身镶金粉的那种。
顾晴好低着头,沮丧地道:“娘,我错了。”
如今想想,她这个错认的也不亏,苏澄才多大,她就带着在边关,若是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当初三国联军还出来袭击军营来着,若是真的有个闪失……
“我,我觉得澄儿力大无比……所以,所以就疏忽了。”顾晴好愧疚地说道。
苏澄因为天生怪力,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很多时候甚至还要靠他来保护她,她可是他的姐姐!可是苏澄再不一般,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
被小胖子揍过的人:“??”你是不是对小胖子有什么误会?他有自保能力!真的!打人疼!
苏云来淡淡地说道:“这件事先放在一边,”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了顾晴好:“你说说别的事。”
顾晴好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别的事?还有什么事?难不成拐带苏澄,放任顾靖暄大闹边关,这都不算什么重要的错,难道还有更重要的?
顾晴好像顾君延投去疑问的眼神。
顾君延也不知道,冲着她摇了摇头。
顾晴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能不能说的再清楚一点?”
“更清楚点?”苏云来冷笑,突然拍了桌子:“好,你就跟我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谁给了你胆子女扮男装,还敢学人家参军!还有许天行,你在天牢外与他喊话,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二皇子怎么会邀你出游,又怎么会遇险?你还有没有要说清楚的?!”
接二连三地问话,砸的顾晴好头晕眼花,这些,这些事真的都是她干的?她做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现在从她娘嘴里说出来,怎么觉得那么……那么荒唐啊?
她真的干了?
顾君延也是脸色瞬变,儿女两个一起离家出走,还顺带着把苏家的宝贝疙瘩拐带走了,这事可以说是顾家最大的事了,按照大事都是苏云来做主的惯例,调查的事也都是直接回禀苏云来的,所以顾君延并不是很清楚。
“什么?你跟许天行?他怎么敢!”顾君延脸色比苏云来还难看,咬牙切齿,一拍桌子,上面的碗碟都颤了颤:“还有二皇子?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子?就连他也敢惦记我女儿?!”
顾晴好觉得大势已去,连最疼她的爹现在好像也已经叛变了,也护不住她了,这次真是天要亡我啊!
那边没良心的顾靖暄,一看到怒火都冲着姐姐去了,还很没良心的往旁边挪了挪,以示撇清关系。
爹娘都生气了,太可怕了!姐姐可真有本事,把两个人的都惹得这么生气!
“爹,娘……”顾晴好硬着头皮开口:“其实,这事是个误会!”
顾君延眼睛一亮,然后怒气冲冲:“是不是许天行那小子欺负你的?我就知道,当年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跟他那个义父一个样儿,满肚子的算计,敢算计到我女儿头上了!反了他了!没事,晴儿,回头爹就进宫去找你皇伯伯,一定判他个生不如死!”
“爹!不要!”顾晴好脱口而出:“不要!”
顾君延脸色那个阴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