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深很果断地认错。
“人赃并获”的情况下再抵赖可不是明智之举。
自然是一番打闹。
而明端着一本大大的书在旁边树荫下的石桌上费劲地盯着,小手时不时揉揉眼。
陈语也在看书,不过不同于明的小学究样。他斜身坐在屋檐下的与承重柱连为一体的木凳,靠在柱子上,单手持书。而另一只手则放在腿上,该翻页时这手一抬,一股气流便悠悠地爬上了书,翻过了书页。
至于朱二,则在房间内的桌椅上坐着,看着窗外发呆,平常就不大作表情的他显得更像块木头了。
他这样也有几天了,茶饭不思,功课也做不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朱二怔怔地,感觉心里仿佛缺了一块肉,呼吸滞涩,浑身都不顺畅。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抹淡黄色。哪来的韭黄?他跟着“韭黄”转动眼球,直到那“韭黄”扑进了许云深怀里才反应了过来。
喔!原来是位姑娘。
玉中歌虽然是淡泊宁静的性子,但是只要一与许云深有关,便开始呼吸急促,心境大乱了起来。她独自在武子监那几日,失了魂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有一回竟是险些外衣都不穿就跑出来上课,幸好有室友拉着她,给她套上了衣服。就算如此,玉中歌也未曾反应过来。
洛一白得知后,下巴上本来就稀疏的黑胡子还被他揪断了几根,皱着眉赶紧把玉中歌送来了文子监。值得一提的是,洛一白本就有途径能直接送人进文子监,而且还是内院,颇为轻松。只是他本名的名气不显,就算当日许云深提了他的名字,也不会有什么人理会他。
这自然是小心眼的老人家使的绊子了。
于是玉中歌又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穿搭了半天的衣服,舍友被她缠得受不了,就随手指了一套。她这才确定了衣装,过来找许云深。
正在与许云深打闹的公羊珉突然见一女子过来,心里一惊,退了一步。然后看那女子“带球”撞入了许云深怀里,真是瞠目结舌了
许云深轻轻揉了揉玉中歌的头发,道:“你怎得来了。”
“老师让我来的,我便来的……其实我也想来的。”玉中歌身高其实不矮,只是许云深身材略微高大,此时玉中歌直接就在他怀里,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幼小的明也看不下去书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俩人。
“老师?”许云深摸了摸脑袋。
“洛一白,第一次我跟他走时便拜了他为师。”玉中歌紧紧抱着许云深,不肯放开。
“什么?他?就那个老头?”许云深想起那老头不靠谱的样子,心中大起波澜。
“其实老师他……”玉中歌抬头看向许云深,眉毛微微蹙起,清秀的脸庞添了一分急色,然后抿了抿嘴,“老师也不让我说……师兄你只要知道他不是坏人就好了。”
真不知那老头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许云深撇撇嘴,但还是依了玉中歌的话,不再谈论那些。
“云深兄,你是不是该解释下……这位姑娘?”公羊珉眉毛一挑,坐到了明的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陈语此时也抬起了头,把书放回了腰间,也来到了石桌边。
俨然一副三司会审的样子。
朱二眼前似乎出现了几天前那个集会的场景。
小桌上伸出的白白的小手,飘动的发丝,灵动的大眼睛……这一切的一切的回忆撩动的他心里乱乱的,脸上也有些发烫。他对这方面再愚钝也能明白困扰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
李姑娘……真可爱啊。
沉默的少年似是堕入了爱河。
院子里,许云深一本正经地把他与玉中歌相识相交的过程说了一遍。
两位成年的听客脸上的神色怪怪的。
“咳咳,云深兄,你是说,你俩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是睡一起的?”公羊珉摸了摸下巴,反复打量许云深,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虽然他打量许云深也不止一次了。
“是啊。”许云深点头,脑袋的反光在公羊珉眼里格外刺眼。
“那你们……有没有……”看起来正人君子的陈语按耐不住内心的骚动,好奇道。
“有啥?”许云深疑惑,此刻他也坐到了石桌边。
石桌是圆形,有六个石板凳,现在还有一个空缺位置。
“就是……那个。”陈语结结巴巴的。
“肯定有啊!”公羊珉帮许云深补充道,同时和许云深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许云深一脸茫然。
而玉中歌像是懂了什么,脸通红,缩下肩膀,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圈,然后轻轻地在许云深耳边说了什么。玉中歌女生堆里的耳濡目染的“成长”速度,可比许云深要快了许多。
许云深恍然大悟。
他猛地一拍石桌,道:“你们看我像那种人吗!”
就连明都点了点头。
公羊珉眉毛抖动,促狭道:“云深兄何时成亲了一定要请我们喝喜酒啊。”
不待许云深反驳,公羊珉和陈语尽皆摆摆手离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同时公羊珉的胳膊下还夹着明,而陈语的胳膊下夹着明看的书。
玉中歌已不像初见时那样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此刻的她感觉二人的目光像一把火在她脸上烧来烧去,直到烧进了她的心里……
一番解释下,许云深得知了玉中歌来投奔自己,同时直到玉中歌还带着许多银子。
忠贞的人怎能向金钱低头呢!于是许云深就——向玉中歌低头了。
玉中歌如愿以偿地与许云深住在了一块,只不过起初她是想住在别的房间,而许云深坚决反对。于是满脸通红的她,在夜晚就蜷缩在了许云深的床上,而许云深在床边的桌子艰难地认着字。
半天没听到有人上床的动静,反而是翻纸的声音持之以恒,玉中歌好奇地转过身。只看到许云深拿着一本《唐字典新编》看出了一朵花。
她又是羞恼又是失望,愤愤地转头躺下,把被子蒙在头上,闭上眼,抱着自己的腿假睡了起来。
云深怎得还不入睡。咦翻书声音轻了,是不是已经倦了……他一会若是像原来那样搂着我,我该怎么办呢……被子中黑暗的情况下突然张开了一双大眼睛。我原来怎么能那样呢,还把云深按在了我的胸上……羞死人了。玉中歌羞意上涌,身体颤抖了一下。
许云深余光瞥到玉中歌已经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他摸摸脑袋,心想着动作应该轻点,免得打扰了她。
于是许云深翻字典的声音轻了点。
过了一会,被子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在被子里干嘛呢?许云深呆了一下,那我今晚还要不要睡了,万一撞见了她在……岂不是很尴尬,那我晚上就打坐吧。此刻的许云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男女之别。
玉中歌在被子里,眼睛一会睁一会闭,无聊到有些困乏了。然后就慢慢地沉沉睡去……
院子内能看到除了公羊珉和明的房子一片漆黑,其余房屋都亮着灯。
明自然是要早睡早起,这是玉中歌规定的。若是许云深……他应该会要明念书到半夜。
而公羊珉,已经不知溜到哪里鬼混去了。他是很少在宿舍过夜的。
明此刻睡不着。
睁开眼就是黑黑的屋子,他想起了长老带他从组织里杀出来的场景。在那时候,人命仿佛都不值钱了。他平常熟识的各位叔叔阿姨都倒在了路上,瞪大了眼睛,有的眼睛看向他。
明打了个寒颤。
黑暗中仿佛浮现了一张张脸。
悉悉索索。
外面有一阵触动草木的声音。
明更加害怕了,然后他把被子拉过了头顶。
这是个结界,哼!鬼怪进不来!在被子里的明安心地想着。没睡着的他突然记起了白天时看到的场景。
大师……啊不,公子,我记得是要这么喊的。公子他和玉姑娘好像和我爹我娘是一种关系?那我该喊什么呢?我爹和我娘怎么生的我呢?真好奇啊……不过好像小孩子不能沾惹这方面的事呢。一向羞涩的明,在无人的情况下,竟然开始各种大胆地幻想起来。
不过不一会他就小脸红红的,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一不小心被子露了个缝,他赶紧给拉好。
然后也渐渐地倦了……
在外的是朱二。
他此刻坐在无人的院子内,看着月亮。
黝黑的脸上既有一层红色,也有一层月光,竟显得有些像白面小生起来。
白天时候明了了困扰自己的缘由,他此刻更加放不下心了。
听说李姑娘的父亲还是户部侍郎……真厉害啊。月亮上仿佛出现了一张他魂牵梦萦的脸,美丽而遥不可及。不过人家肯定是未曾注意到我的……那日我连话都没说几句。朱二沮丧了起来,趴在石桌上。若是何时能够再相见,我一定和她打个招呼!然后……然后,如果她能回应一下我就好了。
沉默的少年有些自卑,常年吹着海风的僵硬的心开始柔软了起来,活络了起来。在他想法里,能够得到心爱姑娘的一个笑,一句话,就已经是大大的满足了。更多的,他只敢隐隐地奢望,那种想法连直接出现在脑海中仿佛都是一种亵渎。
谁家少年不怀春?
陈语正襟危坐地摊开一本书,深呼吸了下,然后摊开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似是一封书信。
纸上面写的字不多,但他却看了半个时辰,时不时痴痴地笑。
书信似是写给文子监监方的,内容是去年的教学任务相关的报告。
而落款是……陆君陶。
天心湖。
天心湖因为广大的面积,便产生了各种行业。其中之一便是有水上青楼之称的画舫群。
大大小小,装饰各异的画舫用各种铁索,木板固定在一块,飘在湖上。
每年都有新的画舫接到边上,扩充了这里的面积。在上面,人的行走如履平地,无任何阻碍,只是要小心在船的间隙之间不要失足落水。落水了也不会有大碍,旁边会有人立马打捞起来——只是会在各种佳人前丢了面子,说不定“落汤鸡”的名声就陪了一辈子。
“这位公子,我们说了多少次了,绮云姑娘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哪怕你家财万贯也不行。待到花魁赛之后你再来,可否?”一家画舫内。
公羊珉被拦在这通往二层楼梯处许多次了,只因曾经的回眸一瞥,惊为天人。天人并非天姿国色,只是那种气质那种相貌,正好合了他理想中的那一份。
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落寞地转身离开。
“小姐,那公子可真是痴情呢。这个月都找来十数次了,前几次还花了几千两呢,不过我们岂是一般的画舫?哪会因为这点钱财坏了规矩?”画舫三层一间房间内,一小丫鬟从门缝看了看楼下离开的公羊珉,喋喋不休地在绮云耳边说。
绮云蹙眉,道:“红儿,不要多嘴了,他愿意如何与我们无关。倒是你,再这样喜欢嚼舌根,小心被老妈治一顿。”
红儿缩了缩头,吐了个舌头,也没敢说什么。
绮云暗暗叹了口气,也实在后悔那次偷跑出去玩,竟然惹了这么个麻烦事,也幸好他未曾捅破这层事,只说慕名而来。不过终究是有缘无份,何苦呢。
公羊珉难得的没有去其他画舫取乐消愁,直接朝外走去。
画舫的红光和声响渐渐消失在身后。
路上随便进了一家店要了桌酒菜,无声地喝完吃完离开。
他回到了文子监。
院子内只有许云深的屋子还亮着灯。
他摇了摇头,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屋子,衣服和鞋都未脱,直接往床上一横。
呼噜声直接飘荡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