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凌晨。
武平天向北王长叩。
北王未应,半响,砸出一句话压得武平天喘不过气来:“你是否觉得我让你走武道,错了?”
武平天沉默,罕见地同意了他的话:“错是未错的,天下一日不平,武道便昌盛不息。”
“起来吧。”北王叹了口气,转而一双鹰眼盯着他一直抱有重望的“逆子”,道:“后半句呢?”
武平天立在那,毫不犯怵:“只是方法,道路错了!”
“错在哪?”北王面无表情。
“曲我本性,多我所爱,这是一错;盲目效仿,让我磨练,置我险地而无任何作用,这是二错;为父只严无爱,这是三错。”
北王静静听完,点头:“你说的对。”他环视了下周围的将领,面容有一丝疲惫,多年的戎马生活,让他时不时地送走旧面孔,迎来新面孔。尤其是程屠的去世,更有种唇亡齿寒之感,说道:“我以后便不干涉你的生活了。”
武平天整个身子陡然一松,仿若流放的犯人突然去了枷锁。
先前无论他在哪,武平天都有被监视的感觉——而且不是幻觉。这种毫无隐私的感觉有时甚至能把人逼疯。
“不过,士兵武平天听令!”北王冷冷道。
武平天下意识站直,等待命令。
“你率你同僚组成小队,人数自定,编入斥候卫。”
真是小心眼!
这是武平天行军时唯一的念头。
斥候卫乃是第一梯队中战斗在最前沿且重要的部队,对个人实力和经验要求很高。
起先说加入特殊小队,不少人兴致高涨,然而一听是第一梯队的斥候卫,便几乎散完了。
只有许云深,玉中歌,赵傲天,陆生,程飞仍有热情,也正巧是训练时的三个小组,看来人是会互相影响的。
很快行军到达第一战点曲轮城,斥候卫如例派出小队侦察。
因为是第一次战斗,还轮不到武平天这队毫无经验的菜鸟上场——尽管他们实力高且受过一段时间的训练。
通过斥候,得知蛮族正在攻城。
曲轮城是继最外层的密城后的第二层蛮族城市,不久前由中军占领,然后周围蛮族迅速来援,将一部分休整的军队堵在了城池里。
这也是中军推进进度过快的弊端,左右两翼来不及清剿。只因杨市指挥风格勇猛激进,而得了程屠的猛,但未得他的沉稳。而此刻,中军上下化悲愤为力,连破两城,已经打到了蛮族第一层防御最深处!左右两翼此刻还在第一层防御中部!
蛮族有一王城三大城十二小城。
不疑有他,北王直接下达进攻命令。
长枪兵呈阵型开路,步兵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弓兵。
未几便赶到战场。
弓兵拉起硬木弓,弓弦绷紧,送出一道道精钢箭雨。
若是换成中军,还需得鸣鼓示意唐军已到,但是北王不这么做,也无人敢非议!
箭的弧线不大,但是足以绕开前排,直击蛮族!
被射中的蛮族身上或多血洞,或深深插入了箭。
“杀!”长枪兵与步兵发起了冲锋,而弓兵便收起了弓箭,拔出了闪着寒光的娘子,紧步跟在大部队后面。
震天的喊声让城内的守军精神一振。
因蛮族的难缠和悍勇,轮番梯队攻击的战术也难以展开,唐军也历来是堆兵平推,添油战术。
战场由僵持转为沸腾!
所有人都被人潮裹挟着往前冲去,无论前方是什么。个人的生存还是死亡,都寄托于渺渺的运气之上。战争这台机器发动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它一旦开动,便贪婪地汲取血肉,得了个半饱才会蛰伏起来。
蛮军纵然被前后夹击,却仍然未呈败势,顽强地抵抗。
历经一刻钟,城内守军与援军的共同夹击下,终将蛮军尽皆消灭。
蛮族依然是没有一个逃兵!
望此的人尽皆喟然长叹。
尽管多年来,唐军与蛮族战斗,也磨砺出了铁血硬汉的军风,实力远超南边的地方自卫军。然而十成人去了八成的时候,一般军队便要溃散,精兵尚且不论。
但是战场中段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密集的尸体——是双方交战的遗留。
在众多曲尉的带领下,小股部队开始打扫战场,收回物资。
唐军百人一夫长,三百人一曲尉,六百人一都尉,一千二百人一卫,一万五千人一军。
军衔有百夫长,曲尉,都尉,裨将,偏将,正将,元帅等,还有些许独立于这些系统的分类,不再缀叙。
“谢北王援救之恩!”城内最高的塔楼处,秦正抱拳向北王道谢。
秦正隶属中军第二军,率两卫,领偏将衔,此次是奉命驻守辎重运输线的关卡之一——曲轮城。
原本秦正得了这命令还满腹牢骚,抱怨无架可打,哪知转瞬便迎来蛮族的攻城通知。当即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同时心里还有点窃喜。
坐在家里也能捡到钱?
这便是他的最初的感觉了。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属下的阵亡,他愈发觉得这战功有些烫手,也开始盼着援军的到来。
分功没事,赶紧来救援就行!
这是他后来的感觉。
现在高层大多集中在曲轮城的最高石塔,商讨下一步的行军及战略。
蛮族每座城市的中间地带都会建造石塔,并且达到俯瞰全城的高度,是比较神圣的地方。
意见决定的极为迅速,大军留下一军的人镇守,依旧由秦正率领,剩下部队便继续朝前开拨,支援前方的中军。
在战时,唐人皆以大局为重。不会因为损伤自己的势力为由,而对军事行动产生消极影响。这也是北王直接潇洒留下一军的强兵,交予中军的人指挥,继续前行的原因之一。其中主要是出于对辎重运输线的重视。
六月五日正午。
此刻程屠已经率军游荡到了蛮族第二道防线内——可以说是蛮族腹地了。
随着游击战的进行,程屠抓到了愈来愈多的西蛮族“游客”,他也得知更多的关于西蛮族的情报。
西蛮族,不仅有草原为领土,向南,还有广阔的平原耕地,不过这一大块平原被天断山脉阻隔,唐人便不得而知。且西蛮族与东蛮族决裂甚早,至今已有数百年。兼具唐蛮之长的西蛮族,甚是可怕。
“元帅,我们什么时候返程?”已有些将士打了退堂鼓了。
这段时间诡谲行军,战果还是颇丰的,且得了较为重要的情报,按理讲也可返回了。
程屠闭目思索。
“禀元帅,据最新消息,蛮族圣子会至原始城巡游。”
程屠睁开眼睛,吩咐道:“地图拿上来。”
一张卷起来的纸质地图快速摊开铺平,以供程屠观看。
这份地图是从一个西蛮族商队缴获的。
唐军关于蛮族地域地图的绘制至多到达第二防线,堪堪摸到大城的边,远没有缴获的这份详细。而地图绘制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远没有绘制之后来的回报大,因此便一直搁着。
原始城是蛮族三大城之一,据说可纳数十万人。
数十万人搁唐朝只是一个州府人口,然而这是蛮族。
数十万能让唐军损失惨重,伤亡达到一比一都是奢望的蛮军!
程屠这率领的一军,万人,哪怕奇袭攻其不备,扔在里面应该只能翻起个浪花。
此处距离原始城还有相当的距离,大约是横跨两道之地。
蓦地,程屠升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传令出去,即刻启程,按丁路线返回。”
不少人松了口气。
“军队由刘翦指挥,秦明辅佐。”他下令道。
“到!”被点到的两位将领下意识站直受命,然后下意识问道:“那您呢?”
“我?”程屠呵呵一笑,笑容在阳光下有点刺眼,低沉地说:“我去见见传闻中的圣子。”
哪有手握重兵的大将孤身潜入的!若是带了一万精兵出奇用兵(迂回破坏敌人生命线)也就罢了。这回还要再次与军队脱节,自己一骑绝尘而去了。
奈何程屠去意已决,且在军中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形象,众人留不下他,也不敢强留。
他挥挥手留下了这支军队,自己换上了件西蛮族的服饰,只带上了先前的懂蛮语的小兵——郭丘。
关于蛮族本地的常识,他们拷问了之前的西蛮俘虏,多人分开审问,确定无误后才采纳,并且伪造了一个商人的身份。
郭丘是商人,程屠是西蛮之外的外域人,此行是游玩而来,听闻圣子出世来瞻仰光辉。如果是以前统一无外人的东蛮,是不大可能有这种可乘之机的。
原来西蛮族占据了广阔草原和平原之后,西面和南面还有些许国家,不过实力皆不如西蛮,隐隐有奉西蛮为上邦的意味。同时西蛮也不自称蛮族——而是汉。
此汉非彼汉,敲黑板画重点。
时间紧凑,二人加急往原始城去。
不同于先前的集团野战行动,二人也有机会进蛮族的城市歇歇脚。
他们身上带了些东蛮通用的刀币,在途径城内官方开设的旅馆偶作歇息,更多的时间用来赶路。迅速地,一日(六月六日傍晚)便抵达了蛮族大城——原始城的城门下。
起初程屠还在想郭丘是否能跟上自己的进度,未曾想郭丘也展露了毫不逊色于他的速度和耐力!
“若此行能回去,我可是要重用你了!”草原的黄昏下,程屠对郭丘哈哈大笑,未曾想这行还能挖出个宝——或许是郭丘藏锋已久,抓住了在程屠面前刷脸的时机。
没有合适的出行工具,最为适用的便是修行人的两条腿……所以经常能在空旷地方或者路上看到人在狂奔,这还是略微有些奇特的景象。
不过这个世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斜阳下,原始城静静地匍匐在地上,众多蛮族人形成洪流进进出出(现在正是出入城的高峰),令人心惊。
“走吧。”程屠眯着眼看了会,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地让郭丘跟上。
二人背对黄昏,一步步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