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嘘声中,秋水跟着许云深到了外面。
他们站在楼道间。
许云深趴在栏杆上,问道:“你到底是何用意?”
“我有天赋,可嗅出不同人身上的气息残留,从而分辨出对方一段时间的过往……”秋水回答道。
许云深挑眉道:“所以?”心中觉得秋水这个天赋似乎有些特殊用处。
“所以——我知道公子是刚从战场下来的,便想向公子请求一件事,只是公子已然出去,不知是否回来,我只能出此下策……”秋水此刻不像刚刚那般妖媚,而是很老实。
许云深摸摸脑袋道:“我其貌不扬,能力不高,能帮你什么?”
“公子别开玩笑了……短时间内杀了一百多蛮人还毫发无伤的人,这还算能力不高?”秋水应该是下意识同意了许云深说自己其貌不扬的说法。
许云深笑笑,道:“什么请求?”
秋水一喜,知道事情成了一半,当下悠悠道:“恳请公子赎我出去,让我去边关参军报国,小女子必当回报!”
许云深再次挑眉,因为秋水这个请求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未曾想过一位风月之女亦有如此豪壮之情。
不过也是,先前那首《从军行》的古琴曲,的确能听出来技艺高超且倾注感情。
但他还是想再问问,挖掘下深层次的东西,于是他道:“为何要去边境参军?这可与……你展现的性格不符。”
秋水惨然一笑,脸色有些苍白,刚刚流的泪已经悄然无踪,只听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报仇。”
许云深恍然大悟。
或许只有刻骨的仇恨,能让一个女子放弃比较安稳的生活,去做一些男儿都不愿意做的事。
在此处就不得不提一下大唐的艺伎制度了。艺伎与常人享有同等地位,甚至在长期盛世的影响下,其因影响力的广泛,还会略高于平民。
她们以卖艺卖服务为主,卖身也有,需得看各人选择。大多都是当到二十八九便退休,退休时所属的画舫会按艺伎等级,给予退休金。
没错,艺伎每隔几年还有考级。分别是:草,兰,玉,花魁,大花魁。
秋水目前是兰级,等过两年还有晋升到玉的希望,退休金也颇为优渥,足以支撑起一份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或者拿钱去操办产业,以钱生钱。
但是她不要。
秋水如烈火般灼灼地看着许云深。
许云深思索了下,道:“为何找我?据我所知,这里客流量很大,你每天能见到不少人,其中应该不乏有权势,有钱之人,他们都能帮你。”
“咳——”秋水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要说实话码?”
许云深疑惑地点点头。
“因为……公子您一把年纪还是童贞,实力又不差,且能拒绝诱惑,不为所动。应该是个纯良之人,我就不怕您拿这事来胁迫我。于是便……”秋水做了个嗅气的举动,示意她的天赋所在。
许云深尴尬地摸摸头,不知道这是夸还是贬,只得继续往下说:“好吧,你算是说服我了。但是,赎你的钱我出不起,要么你再等一段时间。”一名兰级艺伎赎金大概是七百两。
秋水眼中灼灼的光芒黯淡了些,但还是强笑道:“没事的公子,我再等上一段时间便是。”
她不知道这是托辞还是什么,但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如此回答了。
但凡对许云深有些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这不是托辞,他是真穷。
“聊到哪了?怎么都不说话了?”是公羊珉出来了。
他看看这凭阑干的两位,好像气氛有些沉重凝滞,有些疑惑。原本在他想象中,应该是一片旖旎,然后他一出来,双方尽皆害羞地看着他。
许云深口快地直把这事说了出来,也没顾秋水快要哭出来的眼神。
“这事好说,我先借你嘛!报国壮志必须要支持的,不然哪来我们这安稳的生活。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公羊珉啧啧称奇,他往常都没看出来这名以妖媚动人著称的女子,会有这般非常人的胆魄。
公羊珉摸兜,拿出一股粉红色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沓银票,刷刷刷数出七张交给许云深。然后拍拍许云深的肩,转身朝楼梯走去,上了三楼。
“他……”许云深拿着手中的银票,有些发呆。
秋水见赎身有望,心情开朗了许多,咯咯笑道:“玉玄公子定是去找绮云姑娘了,刚刚他便是一位姑娘都没碰,也知道我们之间会互通消息。”
“不是,我是说,他那个钱包的颜色……不过家族子弟真是有钱,怎么赚的?我要去学学,这个比种地来的快多了。”许云深喃喃道。
秋水认真听了他的话,不由敬佩道:“公子真是大隐隐于市。”
里面已经酒过三巡,许云深也无法融入,索性就不再进去,提前退去。
顺路的,许云深便去把秋水赎了出来。
原本许云深还打算塞给她几十两作为盘缠,没想到秋水翻出的小匣子里就有两百多两,让他默默把钱收回兜里。
“公子,赎身钱我定会还的,阵亡的受益者也打算填您了,愿好人一生平安。也代我向玉玄公子道谢,明日我便要出发了。”秋水去掉了妆容,虽然还是妖媚,但不再如先前那般显眼。她深深长揖,袖口几乎及地。
夏天的夜空,繁星满天。
许云深深吸一口气,笑道:“一路顺风,待你报得大仇,建功立业。”
秋水点点头,笑靥灿烂,若天上的星辰。一袭黑衣,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许云深坐在天心湖畔,仰天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唐与蛮,当真是不死不休啊。”
时间推移愈久,便会有愈多的人牵扯进大唐与蛮族的战争而殒命,从而结下一团乱线一般的仇恨。
坐了会,许云深便回去了。
习惯性走进卧室,却见到一道较小身影在玉中歌旁边低声说些什么。
许云深一拍脑袋,忘了葛南妄在这了,当即歉意笑笑打算退去。
“等等。”玉中歌开口,声音状态有些不对。
许云深疑惑:“嗯?有什么事么?”
“画舫好玩么?”玉中歌虽然神色没波动,但是莫大的杀机似乎已经逼近了许云深。
许云深迟疑片刻,思绪飞快运转,不知事情如何败露,不过再嘴硬也是自讨苦出,于是道:“我只是吃了点东西就出去了,并未和他们一起玩乐。”
玉中歌点点头,然后眼皮一抬:“听说……你还赎了个艺伎?”
“什么?”许云深眼睛睁大,心中万分不妙,不知道玉中歌是如何知晓的。
公羊珉?他应该还在绮云那,哪会来得及告诉玉中歌。那有什么变数自己是忽略了的呢?
许云深下意识看了眼葛南妄,却见她用促狭的目光看着自己。
果然是她!
许云深才想起来葛南妄的另一个身份——自然门门主。
既然是门主,想必手下应该有些人,或许情报便是那些人打听来的……毕竟画舫中人多耳杂。自己也没什么反跟踪的经验。
“怎么,还哑巴了?”玉中歌轻轻抽出退伍时留作纪念的瘦娘子,在灯下,刀片闪着森冷的光。
许云深咽了口口水,尽管那东西伤不到他,但这种莫名的危险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立马把秋水的事情托盘而出,丝毫保留都没有。
听闻秋水悲惨的身世和赎身后的去向,她手中的刀放了下来。
果然玉中歌还是心软的,许云深抚胸长叹。
“那赎身的钱,花了多少?”
“七……七百两。”
“你一天能赚多少?”
“我……我去多干点活。”
真是一副活脱脱的气管炎的样子。
葛南妄翻了白眼,摆出没意思的神情。
这妮子是不是在针对我,许云深眯着眼盯着葛南妄,露出了危险的气息。
玉中歌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看在是做好事的份上,就揭过去吧。你也早些休息,还要干活的。嗯?你盯着我师妹干嘛?想欺负她?”
“没有没有,我这就去休息。”许云深连忙摆手。
一个人躺在黑暗的侧室,许云深琢磨着:这生活,不对啊!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天。
许云深得知,自己和玉中歌作为武子监的学生,将来会被调到正在兴建中的修行院内。
这让他有些高兴,因为新修建的修行院听说主旨是要包罗各道人士,择优培养。
在众多修行者的忙活下,修行院建造的进度极快,虽然占地庞大,但是七月底便能竣工。这其中,格物院提供的器械帮了许多忙。
不止他俩,武子监的甲乙丙班,文子监的大部分,也都会调到修行院。剩余者便要通过一定程度的测试才能过去了。唐国上下,也尽在挑选杰出弟子,赶往长安去修行院进行修行。
这回朝廷开恩,不仅是世家,地方家族,王府子弟能够参与。人群基数进一步扩大,平民,关内道门派人士,出世道人士,皆可报名修行院的入学测试。
一旦通过,便可留在修行院。且食宿全免,成绩优异者还有奖金。
时间如撒缰的野狗,很快来到七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