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北王带出的三万士兵,又与蛮人拼杀得干干净净。
他的佩刀早已砍得卷刃,现在拿着的是不知名小兵的刀。
北王的眼前有些模糊,看着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的那些蛮人,竟恍惚间觉得朝自己扑来的只是一群野兽。
手起刀落。
飞溅的血浇灭了蛮人身上燃烧着的蛮纹。
自然是用他们自己的血。
“有时候,人杀多了,就不把人当人了。”北王苦笑一声,摇摇头,转身向北宁城走去。
身后,横尸遍野。
大批的蛮人填上了空隙,寂寞无声地把越过五里线的尸体拖走。
尸体拖走,鲜血被诡异的草地吸干,原地只留下破碎的盔甲和撕碎的布匹。
紧接着,城门涌出一大批士兵。
他们队列整齐,全副武装,城墙上还有弓兵掩护。
这些士兵是来给五里线内的战友收尸,或者拿走战甲内衣,作衣冠冢。
双方也形成了部分的默契。
在连日的战斗中,唐兵虽然依旧悍不畏死,但看不到希望的感觉是着实难受。
为了振奋士气,北王都下去搏杀了几轮。
刚开始还有用,到了后面,一招鲜便腻了。
入夜,草原独特的绚烂极光再度贴在了天穹上,斑斓的光照耀着这片死寂的大地,连值夜的士兵都别过头去,不忍看这种“坏风景”的美。
沉默的夜,突然传来一阵瓢泼大雨砸落草地的声音。
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极为熟知的声音——是谁的援兵?
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像一只只大鹅,看看这一批新来的是否会打破唐蛮双方目前的动态平衡。
尽管有北宁城城墙造成的回声,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分清:让所有人都期盼的声响是从南边来的。
蛮军统帅——大统领巴特尔,心中一沉。
他对旁边的必勒格说道:“必勒格,准备加持蛮纹。”
必勒格是蛮族高层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极为杰出的祭祀。纵然是女性,蛮人也不崇尚长发,因为会阻碍行动。她身型较之旁边雄武的巴特尔,略微瘦弱。但也只是略微,相较于一般女子,她有力的胳膊也足以夹爆一个西瓜。
必勒格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照着天上的极光,表现出专注的神色,紧盯着南方,紧握着立在那的祭祀手杖。
北王已经迅速登上了石塔的最高层,向远处眺望。
虽然现在是他睡觉的时间,但多年从戎,早已磨练出了一分钟起床的本事。
他看到了蛮族统领站在高处,和他严肃地对望,不禁扯出了个笑容。
北王的几位老下属,早已阵亡,现在是其他府调来的新面孔。
如果是老伙计还在,现在想必会站在自己身边大声嘲笑蛮人把。北王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全体列阵,准备决战!”北王一个纵跃,跳到二层的平台上,一声令下。
像是一把火扔进了石油井,爆出了冲天的火蛇,直冲青云。
每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泄露了丝丝缕缕的杀气,众多的丝丝缕缕,就织成了一片海。
在军官的有意引导下,浓郁的杀气直扑蛮军,饶是最凶猛的蛮人也有些心里发毛。
北王看在眼里,笑了下:杀气不用来攻击,用作这种方面,真是浪费。
如果能挫其锐气,这种方法也未尝不可。
但无数的先辈用经验证明:切开蛮人的身体,里面全是斗志!
东城,西城,南城,城内城外的士兵朝北城移动,很快便堵在原地,将城内的大路挤得水泄不通。城外则是黑压压的平铺而开,延展到了东西城。
“还是城太小了。”北王皱了皱眉,然后眉头一舒缓,看向南方,有数名侦察兵狂奔而来。
先前,侦察兵们正惊诧与南城的空虚,壮着胆子往前摸进,寻找北王的大军。
一进城,看到了在高塔平台上傲然而立的北王,以及他下面形成队列,人与人之间插不下一张纸的密集军队。
侦察兵们狂奔了起来,齐声高呼:“长安军来援!!!”
……
一番惨烈的战争之后,所谓的五里线早已被撕破,变成了五十里线。
北王的军队在得到二十万长安军的支援之后,如虎添翼,疯狂撕咬着这个早已想吞下的敌人。
长安有常备军三十万,禁军五万。
禁军去了极北道,而常备军则直接来支援险象环生的天北道了。
得力于北王的有作为,蛮族的二十万军队,被耗到十万。
不过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两千二,天北道的军队阵亡了二十二万。
在纸面上只是一个数字,但这背后是无数的家庭。
把尸体紧贴着摆在地上,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
“怕是战后,国库要发体恤金发到没钱了。”北王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他看着面前的纸,粗糙的手紧攥着。
然后手又松开,像是摩梭着宝贝一样抚摸着那张纸,眼神哀恸。
“王爷请节哀,战事还未毕。”负责率领长安军的刘瓯像是看不懂气氛,贸然接话道。
其他人心中一紧,看向北王,生怕他动怒,起了冲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们这些小凡人可禁不起大鹏扑腾两下带起的风。
北王深深地看了刘瓯一眼,点头道:“是啊,战事未毕。”
这一场拉锯战像是把他的最后一点残火都打了出来,年过六十的北王站了起来,肩膀显得极为宽广。
“后面的援军几时能到?”北王迈着八字步,在屋内开始踱步,步履矫健,沉声问。
提心吊胆的众人松了一口气,转而将精力投入思索战斗的方面。
刘瓯拱手回答:“皇上已差遣各地调动军队北上,最近一批是关外道的常备军,以往常政令下达速度和调动速度来看,大约在发令后十天能够达到,也就是两天后。”
“往常?”北王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由再打量了一下,这个最近在朝中风头较盛的新生代将领。
据说他很受文官欢迎?好事啊。
刘瓯与一般将领无二,身披轻甲,没有带盔帽,扎的文士髻,蓄须。虽然水路急行军了一周,但他还有心思打理头发,看来对自己形象也是挺看重的。
北王看他挺顺眼,其他传统武将却对他有些偏见。
再加上刘瓯修炼的走歪的武道,活脱脱就像兔子钻进龟壳,一点不搭。
现在军师道一出,刘瓯这一批走歪的前辈,就有些成了笑料的意味。
看看人家,文武长处结合,开创新型战阵,无往不利。你们呢?只把两道的缺点都给占了!
碍于刘瓯的位高权重,这些念头也只会在这些人的心里转转,不会说出口。
但如果有朝一日他跌下来了,看不起他的人便会狠狠踩一脚。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骑在墙头上看戏的人。
刘瓯没作声,像是没听到北王的反问。
北王也只是笑了笑,继续像是自问自答那样:“关外道啊,白家……”
他扭头问了下旁边人:“白家现在是谁掌舵?”
旁边是新任的左将,他迅速回答道:“是白云翼。”
“白云翼……哦想起来了,是他啊。”北王沉吟了下,“你是梓州府的?”
梓州府是天北道最邻近关外道的府。
左将点头。
刘瓯笑了下:“看来王爷是高位已久,连掌握一道的白家家主都不放在心上了,还要旁人提醒才能想起来。”
怎么这人不知好歹,一直顶王爷!
许多人停下了手上整理资料的动作,心脏怦怦跳,等着北王的回话。
奇怪的是,北王还没有生气,又是呵呵一笑,道:“年龄大了,就不在意这些虚头八脑的党派了。”
难不成这刘瓯是北王的人?甚至是私生子?
我看像!
许多人的眼睛偷偷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
其实,只有北王武铁柱知道,开王程屠在上回唐蛮之战开启前,给他带过一个消息:
老师,此去我必死,望您能提点一下刘瓯。在战后,刘瓯会先雪藏一段时间,待到他锋芒初露,便是时机成熟之时。
没错,程屠曾是武铁柱的徒弟。
这是只有极少人知道的隐秘之事。
此亦证明了当时程屠孤身入敌后是有意之举,但发现了西蛮——汉的存在真的是意外之“喜”。
北王现在看刘瓯是越看越顺眼,觉得他大有可为。
虽然走了歪路,但改修军师道也不难。改修之后,前途便是一片光明。他开始琢磨起王府的财力,同时在想找什么借口培养刘瓯。
他这一番信号,是极为明显了,哪怕是路过的瞎子都能感受到光芒。
刘瓯敢如此放肆,也是想试探一下,程屠所言是否真实。
在程屠去世三月以后,有人把一个小箱子送到刘瓯的家里。
打开,是一封信。刘瓯当即认出是程屠的笔迹。
一辈子没玩过权谋的程屠,所做唯一能称得上后手的,就是促使刘瓯的崛起。
他不想再让后来人重蹈他的覆辙,于是看中了刘瓯。
程屠本意只是想让刘瓯搏得文官团体的亲近,从而被拔擢。没想到后来诞生了个军师道这种东西,武将竟有了振兴的方向,而北王现在正在琢磨着让刘瓯改修军师道的事宜。
这也只能说,天意弄人。
还是往好的方向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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