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诚与一年前相比,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在官场上行走,耳濡目染,嘴巴也变得油嘴滑舌。混官场靠的是一张嘴皮子,即使你能力再强,办事在牢靠,若是没有一张如簧巧舌,也很难在官场立足。
自己的见解与看法,要擅长表达出来,若是憋在心里,终究难以成事,所以公务员考试环节,面试便非常重要,往往主管领导会亲自面试,通过在现场来考察人选的反应能力与表达能力。
若是职务到了一定的级别之后,嘴皮子那就更加重要了。嘴皮子厉害与否,决定着做思想工作的能力。有些领导能够放开稿子,讲两三个小时,不令人乏味,这便是与身俱来的天赋。
方志诚当初公务员笔试第一,面试的分数也极高,若是嘴巴放开讲,恐怕整个市委大院很少能有敌手,只是身为市委书记秘书,必须要谨言慎行,所以他现在嘴皮子主要用来谈些风花雪月之事,转移了功能。
下班之后,方志诚带着佟思晴赶往南苑老街,佟思晴见方志诚开车动作熟练,速度快慢适度,笑道:“看你的驾龄,没多久,开起车来却如同老师傅一样。”
方志诚微微一笑,侧眼瞄了佟思晴一眼,低声道:“开车跟阅历有关,若是你经常坐在市委书记司机的副驾驶,耳濡目染,自己开车也会变得异常平稳。”
佟思晴笑眯眯道:“你说话还真老资格,若是不与你熟悉,还真以为你是在官场混了十年以上的老油子。”
方志诚摇头苦笑道:“思晴姐,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那?”
“当然是夸你了,少年老成,总比年过不惑,却不通人情世故要好。”佟思晴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叹了一口气。
方志诚隐隐察觉,佟思晴似乎与丈夫李明学的婚姻生活,并不是特别和谐。
居家过日子,茶米油盐,锅碗瓢盆,哪家哪户没有叮叮当当的琐碎事情,李明学为人迂腐,不同世事,处人与事太过个性,耿直是褒义词,同时也带着贬低之意,所以佟思晴与之相处,遇到矛盾,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方志诚不仅给李明学捏了一把冷汗,这年头社会上的诱惑太多,虽说佟思晴为人极有分寸,从不在外招蜂引蝶,但若是遇上一个熟悉女人心理的老练男人,费心动点花招……
南苑老街离市委大院大约有十公里的路程,半个小时之后,捷达停在街道的巷口处。方志诚提着一些水果,来到李家,屋内传来爽朗的笑声,走进去一看,两位老者正在客厅里下棋,李明学及一众亲戚捧着一把紫砂壶在旁边观棋。
方志诚大致猜出那两位老者的来历,算得上银州当地的名士,若放在古代的话,可以用大儒来形容,其一是李明学的父亲李德汉,其二是佟思晴的父亲佟孟远。
李德汉曾经担任过银州棋院的院长,培养过十多名国手,九十年代末期,高丽国围棋手红极一时,在华夏访问时,大败多名围棋高手,结果李德汉带着三名弟子赴京,取得两胜一平的战绩,维护了国家的尊严,当时还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而佟孟远是七十年代留洋归来的知识分子,八十年代经历短暂的风波之后,在中国兵器工业集团214研究所银州研发中心担任过副所长,退休已经有十来年,当初在他的推动下,银州研发中心各项指标均超前,曾经一度改变了华夏兵器的演变进程,加快了追赶与发达国家缩短差距的速度,他的名字也是铭刻在共和国功劳簿上的。
能见到这两名老爷子,方志诚倒是感到挺热血沸腾,这两人的价值不是能用经济来衡量的,他们的社会价值远远地超过了一些在富豪排行榜上的名人。
李德汉与佟孟远两人至交好友,因为性格极为相投,便结成了儿女亲家。两人在退休之后,经常凑在一起下下围棋。佟孟远虽说是机械专业出身,但脑子特别好使,一开始与李德汉是学棋,但因十来年期间每天有李德汉这么一个高手从旁陪练,倒是练出了惊人的棋力。偶尔,佟孟远也会去银州棋院,给李德汉的徒子徒孙指导指导。
两位老人的样貌也颇为特别,李德汉光头长须,穿着白色的对扣唐装,颇有老艺术家的风范,而佟孟远穿着白衬衣,黑色西式背心,略显稀疏的头发因抹了油膏显得黑亮。
这盘棋已到了尾盘,李德汉执白占优,佟孟远执黑稍显劣势,但还有翻盘的机会。不过,李德汉到底经验丰富,借着优势,寸步不让,最终赢了佟孟远一目半。
佟孟远将棋子扫进棋盒,无奈地苦笑道:“老李,你今天这盘棋下得太精明,我稍微错了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德汉得意地笑道:“谁让你失误的?棋盘上的争锋,切记不可粗心大意。”
佟孟远撇了撇嘴,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家老婆做的红烧肉太香了?”
老人如同小孩,年纪越大,说话越发幼稚,佟孟远此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佟思晴见下完棋,笑着说道:“餐桌已经准备好了,爸爸你们还是上桌吧?”
李德汉点了点头,见佟思晴旁边站着一名年轻人面生,疑惑道:“这位是?”
李明学拍着方志诚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思晴的同事,方志诚!”
佟孟远盯着方志诚上下打量,笑道:“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李德汉也暗自点头,他现在没事便看一些偏门的书籍,其中对麻衣相术研究颇深,从面相上来看,方志诚双颧明亮光洁丰隆,颧骨代表着抱负、野心和权力,足见方志诚其志不小;双颧延伸至双鬓,眼尾的天苍之处,分左右两块,有驿马骨成之象,代表着人生际遇非凡;眉毛清秀,眼中黑白分明,日月角处丰满不破,能瞧出其机敏,与超强的学习能力……
佟孟远见李德汉一直盯着方志诚偷瞄,轻声问道:“老李,怎么你的瘾又犯了?”
对于李德汉经常观陌生人的面相,佟孟远早已习以为常,相术一道,若是身边的人,那是瞧不出明堂的,因为带着感情来分析,终究有失客观,所以李德汉经常逮住陌生人研究一番。
李德汉低吟轻叹道:“这小子的面相,不凡那!”
“哦?不凡在哪儿?”佟孟远起了好奇之心。
李德汉笑道:“怎么你今天不说我是神棍了?”
佟孟远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道:“你个老家伙,爱说不说!”
李德汉低声道:“这小子年轻时应受过不少挫折,二十五岁之后,将逐步走上坦途,过了三十岁之后,更是顺风顺水,贵不可言。”
佟孟远咂咂嘴,低声道:“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评价别人。”
李德汉自顾自地笑道:“信不信,由你。”
佟思晴今晚过三十岁生日,在银州有个风俗,女人三十岁,那是极为重要的,婆家若是不大办,那就发不了大财。
不过,今日来的客人倒也没有多少,总共只摆了六桌,方志诚被李明学拉着,坐在了主桌位置。李明学不太擅长应酬,只是闷着饮酒,倒是客人们相继来这里敬酒,因而带着方志诚不停地起身应付场面。
佟思晴原本以为方志诚会觉得无聊,但没想到方志诚性格很随和,与两位老人相处得极好,再看看一直阴沉着脸的李明学,不仅暗自叹了一口气,琢磨着自家老公,怎么如此不灵活,今晚是她的生日,作为东道主,竟然如此沉闷,当真失望无比。
当初,佟思晴之所以嫁给李明学,一则因为父母的命令,佟孟远虽说留过洋,但在婚姻之事上的看法,一直很传统,认为父母得为儿女做主,佟思晴一开始很反抗,但最终迫于父母的压力,还是妥协了;二则与李明学相处久了,发现他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很单纯,女人嫁老公讲求的是一个安全感,以李明学这种性格,能与之安安稳稳的相处一辈子,倒也少了风险。
方志诚瞧出佟思晴的情绪不对,便捅了捅李明学的腰部,笑道:“李大哥,今天是嫂子的生日,你倒是说几句话啊?”
李明学连忙摆了摆手,讪讪地笑道:“我不善言辞,还是不说了。”
方志诚见佟思晴明显面色暗淡下去,暗忖这李明学的性格也太古怪了一点。
这顿生日饭,也谈不上热闹,众人吃晚饭之后,便相继离开。李德汉与佟孟远两家人住得比较远,方志诚便开车分两次,送走了两家老人。再次回到李家,佟思晴显得有点疲倦,抱歉道:“不好意思,今晚让你跑了这么多趟。”
“这算什么?”方志诚摆了摆手,笑问:“儿子睡着了吗?”
佟思晴点了点头,苦恼道:“老李,又醉了。”
方志诚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帮你整理屋子吧。”
佟思晴微微一怔,连忙挥手拒绝,方志诚笑了笑,手脚勤快地开始整理摆在角落里的垃圾袋,“若是你一个人,这得忙到半夜才能睡觉了吧。”
佟思晴见方志诚如此热情,也就不拦着,想起丈夫在书房内酣然入睡,还不及同事懂得体贴人,忍不住觉得鼻子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