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之后,文凤伸手拿纸巾擦拭干净嘴唇后,上了楼。方志诚则与宋文迪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银州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做得越来越有特点,主要关注民生大事,尤其是《新闻女生帮你忙》栏目做得有声有色,获得老百姓的一致认可。
电视新闻里播放的是邻里之间闹矛盾,两户人家是堂兄弟关系,堂兄家里的条件好一点,所以院子特别大,装修得也十分气派,堂弟媳妇因为嫉妒,气不过隔壁大门豪宅的,三两天往隔壁家中扔砖块,弄得堂兄院内凌乱不堪,苦不堪言。
方志诚原本以为宋文迪应该更喜欢关注时事,没想到看家长里短的故事,竟然也津津有味,宋文迪剥了橘子,往口里丢了一瓣儿,轻声道:“小方,如果你有这样的恶邻,该怎么做呢?”
方志诚托着下巴想了片刻,苦笑道:“要是我的话,可能会考虑搬家,矛盾永远存在,有这么一个恶邻,即使他现在愿意收敛,以后怕是还得要各种纠缠,既然堂兄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为何不躲得远远的?”
宋文迪摆了摆手,淡淡笑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操作起来太过麻烦。堂兄既然将自己屋子装修那么气派,那肯定是想长期居住,让他搬走,堂兄家里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还有遇到问题,第一反应想着躲避,这终究不是上上之选。”
方志诚笑了笑,点头道:“倒是我浅薄了。老板,你觉得该如何办,才好?”
宋文迪嚼了一片橘瓣,轻声道:“堂兄要低调一点行事,有钱也未必要炫富,若是房子装修得跟左邻右舍差不多水平,那岂不是就不会引来邻居的妒忌了?人要擅长守拙,不能太过争锋,否则反而是适得其反了。”
方志诚暗忖宋文迪倒是说中了关键所在,堂弟嫉妒是一方面原因,堂兄炫富也是源头所在,感叹道:“可是,堂兄怕是不会愿意呢。人都有炫富的心态,自己过得好,那么就想表现出来,使得自己成为羡慕的对象……”
宋文迪摆了摆手,沉声道:“枪打出头鸟,堂兄若是无法想透其中的道理,怕是总归要吃些亏的。”
谈到此处,新闻节目已经到了尾声,新闻女生带着社区调解员,给两户人家做思想工作,当着摄像机及众人的面,堂兄堂弟都各自退了一步。堂弟家里保证以后不再滋事,而堂兄家里也承诺不再计较之前的事情。
方志诚发现宋文迪尽管语气平和,但是心情似乎不佳,联想起方才餐桌上,宋文迪与文凤之间的态度,他隐隐觉得这对夫妻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宋文迪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每个人在处理问题时,都有短板。分析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问题,总能头头是道。不过,一旦牵扯到自己,总有漫无头绪了。”
方志诚试探地问道:“老板是不是和文市长有什么误会?”
宋文迪挥了挥手,苦笑道:“并非误会,而是隔阂由来已久。我们俩都是事业心太重,平常很少见面,现如今即使生活在一起,也如同陌生人一般。”
方志诚连忙安慰道:“文市长还是很关心你的,上次你出事,文市长差不多是两宿没有睡觉,而且一直为你在奔波。”
宋文迪点点头,叹道:“毕竟夫妻一场,文凤是个好女人,可惜我们俩之间总有些问题……”
方志诚知道这个问题无法深入问下去,只能说道:“沟通是解决隔膜的最好方法,这是老板您经常放在嘴边的。”
“可惜,有些人之间天生是无法沟通的……这不只是她的原因,我身上也有诸多问题。”宋文迪摇头笑道,“对了,你这次回银州,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的吗?”
方志诚连忙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黄皮信封,然后取出了那份材料,递到了宋文迪的手边。宋文迪翻看了几页,面色凝重起来,问道:“孙伟铭调查到的?”
方志诚如实道:“孙伟铭之前是个侦察兵,有些手段。不过,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孟凡超,里面还涉及到不少与钱德琛相关的线索……”
“这个孙伟铭,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宋文迪将材料放到一边,轻声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方志诚凝眉思索道:“钱德琛在东台县关系盘根错节,而且在市里也有靠山,单凭这份材料还不足以让他束手就擒。而若是现在便对孟凡超采取措施的话,反而会打草惊蛇。”
宋文迪听得眸光一亮,鼓励道:“继续说!”
方志诚轻声道:“我认为市纪委可以派出秘密调查的小组,针对钱德琛进行调查,等把犯罪事实摸清楚之后,然后再将钱德琛派系的人马一网打尽。”
宋文迪手指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沉声道:“钱德琛很狡猾,他的底细可不容易调查。”
方志诚淡淡道:“狐狸虽然狡诈,但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只要耐心去寻找,终究能找到问题所在。”
宋文迪想了想,拨通了公安局副局长丁丰的电话,然后当着方志诚的面下达了调查钱德琛的指示,不过,宋文迪还是强调,要在暗中进行,不能提前走漏消息。丁丰现在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也是宋文迪在政法系统安插的一个重要棋子。
宋文迪现在已经基本掌控银州的局面,人代会后,张国鑫成功从代市长被正式任命为市长,在这个过程中,宋文迪巧妙布局,巩固了自己一把手的地位。银州与一年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市委常委会成员几乎换了一轮,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实便是如此残酷而无情。
在宋文迪家中又坐了一会,方志诚便告辞离去,宋文迪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旋即转身进入客厅,朝着楼梯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文凤近期之所以在银州,原因在于她的工作出现了很大问题。作为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辖区内被曝出了计生黑幕,计生部门和基层政府没有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对意图超生者睁只眼闭只眼,一旦超生成为事实后“缴钱了事”。
事情闹得很大,被外省媒体大肆传播,以至于文凤受到了严重的处罚。
处于低谷期的文凤,来到银州,希望宋文迪出面能与李思源沟通,让她能渡过这个难关。文凤是自己的妻子,也是李思源十分宠溺的小妹,当初文凤之所以嫁给宋文迪,那也是李思源从中拉线的缘故。
但是宋文迪将此事与李思源汇报之后,却被他拒绝了。原因很简单,针对文凤的这场风波,没有那么简单,归根到底,还是指向宋文迪。宋文迪现在升任副省长的呼声很高,这是对手打出的指东打西一张牌,若是让文凤渡过难关,被政敌落以口舌,反而不妙。
现在必须要取舍,若是宋文迪想要争取副省长位置,那么文凤必须要接受承担处罚的结果。文凤一向心高气傲,她能愿意吗?
宋文迪上楼,推开卧室的门,文凤已然洗过澡,躺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书,接着台灯的光,轻轻地翻阅着纸页。宋文迪先进浴室洗了澡之后,转身上了床,叹了一口气,道:“思源书记那边下午打了电话过来,处理的结果可能是暂时要将你调整至党校学习。”
文凤合上了书页,揉了揉太阳穴,清声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愿帮我。”
宋文迪皱了皱眉,淡淡道:“小凤,你是我的老婆,我怎么可能不愿帮你呢?此次的事情,对方策划很久,如果不将你调离,很难让舆论平息下来。”
文凤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冷冷道:“我为什么遭到这种打击,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为了你的副省长位置,就一定要牺牲我吗?”
宋文迪有点词穷,在这件事情上,文凤的确是一个受害者,他轻声叹息道:“文凤在这次的事情上,我有愧于你,但我承诺一定会补偿你。”
文凤摆了摆手,转过身躺下,叹道:“罢了,我累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宋文迪从文凤不冷不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怨怼,忍不住暗自摇头,月有阴晴圆缺,凡事都无十全十美的时候,自己若是能成功晋升副省长的序列,却是要踩着妻子的肩膀而上,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但政治便是如此,很多时候残忍而血腥,小不忍则乱大谋,希望文凤暂时能忍下这口气,她这么多年也太忙碌了些,或许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心情也不错。
宋文迪贴了过去,发现文凤身体冰冷,然后将她环抱在胸口,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小凤,我们要个孩子吧?”
文凤身体微微一抖,终究没有其他反应。宋文迪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然后躺正,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恩爱缠绵,自己与文凤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沾惹了太多的功利色彩,这么多年的婚姻,并没有融化彼此心灵深处的坚冰,反而越来越令人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