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中,霍家母女的心情,亦有些微的怅然,说不清是愁还是忧,抑或,更多的是一种自哀罢。
霍亭淑面色发沉,独自靠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匆匆掠过的街景,半晌不曾出声。
这阴沉的表情,让她的容颜减色不少,微有些扭曲的眉尖低低地压着,全没了往日的明**人。
发生在菀芳园里的事,霍亭淑只字未提。
这倒并非她自矜身份,而是因为,她们姊妹被人当笑话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霍至坚赴任之后,这样的事情便接连发生。
前几日去萧府参加赏花宴,她们曾误将濯手的水当作漱口水,惹来的笑话比今日更大;再往前几日,她带了几个妹妹去何府作客,因身上的衣料款式是大都五年前的样式,便被那几个何家女郎暗底里笑了一通,偏巧她们暗中的笑语,被霍亭淑听了个正着。
那两次的情形,比起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因场面上人物众多,根本便瞒不住,如今已经在郡中上流士族中传遍了,也就是秦家如今消息有些闭塞,才会对此一无所知,否则,今日菀芳园里的情形,定然会更加叫人难堪。
霍亭淑郁郁地想着,柔和的眉宇间漾起了一丝沉寂,便是那一身簇新的华裳翠袖如水、碧缕似云,亦无法掩去她神情中的黯然。
“……我儿乃是霍家女郎之首,行止更需小心,勿要再令霍氏名声蒙羞……”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霍夫人微红的眼眶,那一声声的责备言犹在耳,每常思及,便令人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宁。
菀芳园里发生的一切,霍亭淑并不打算说出来。
她相信,霍亭纤也会绝口不提。
被人家当众揭出霍氏一族的老底,这种事若是被母亲知晓,甚而传进父亲的耳中,她们姊妹便又要被罚了。
那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背祖训的滋味,她委实不愿再尝。
“……阿久,阿久。”耳旁忽然传来霍夫人的声音,她唤的正是霍亭淑的乳名。
霍亭淑一下子醒过了神,忙向霍夫人露出了一个浅笑:“母亲勿怪,我一时出神,未听见您说话。母亲方才说了什么?”
霍夫人似是有些忧心,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此时便皱眉问道:“我方才是在问你,依你看来,秦府的情形如何?”
她们今日是奉了霍至坚之命而来的,目的便是要探一探秦家的底,顺便问清秦家与薛家的关系。
听得霍夫人的问话,霍亭淑沉吟了片刻,轻声地道:“富贵二字,秦家……只得了一半儿。”
她所说的一半,自然是前一半儿的“富”,至于那个“贵”字,如今的秦家可是半点不剩了。许是因了豪奢太过,那士族气韵便被打消了,却是与那些暴发户有几分相似。
“我也是这样想的。”霍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却又蹙起了眉心,“我看秦家的那几个小娘子,倒还有些样子。我儿与她们去外头逛了一圈,时辰也不算短,不知可看出了什么?”
霍亭淑抬手拢了拢衣袖,又将鬓边的发丝掠至耳后,方语声平淡地道:“并不出奇。秦家大娘子秀雅不足,刻板有余,不大懂得变通;秦二娘虽有才有貌,却失之于清高自许,过犹不及;秦四娘秉性尚可,只是太过于尖刻了,说是百年士族,在我看来,还不如商户家的小娘子来得温婉;至于那两个庶出的么……”
她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眸中划过了一抹淡淡的不屑:“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往后连媵妾怕是都无缘去做的,我便也没多管她们。”
她口中随意点评着秦家的几位女郎,袖中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今日在秦家所受之辱,异日必会讨回,只是,当着母亲的面儿,她却不想长他人志气,所以便给出了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秦家已经沦为商户了,这样的人家,她们霍家根本就不该放在眼里才是。
自然,说这话些时,霍亭淑并未去理会一旁的霍亭纤,唯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似是在不经意间表述着什么。
霍亭纤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垂下了头。
比起父母,她对这个长姊更怕一些,此时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
霍夫人并不知两个女儿的想法,见霍亭淑对秦家众女的评价颇低,霍亭纤也无别的表示,她便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虽然不明霍至坚之意,不过,身为他的枕边人,霍夫人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在她看来,霍至坚似是有意拿秦家立威,如今秦家这般势弱,既无人支撑门户,亦无别的士族相帮,他自是可以安心行事,不必顾及太多。
霍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今日不虚此行,心情倒好了起来。而霍家姊妹亦深觉今日之事到底瞒住了,心下也自开怀。于是,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母女三人倒也有说有笑,一个时辰后,马车便驶入了她们位于平城的宅邸。
那是一幢三进的院子,附带一所不小的花园,园中亭台雅致、草木芳菲,很有几分南方婉约的风韵,却是比他们在建宁郡的老宅要精巧秀丽多了。
初初搬进小院时,霍亭淑亦曾心喜不已。只是,连日来她屡屡出门,见识到了江阳郡各大族的作派,便是一个已经渐渐没落的程家,那山水庭院便已经叫人惊叹了,今日又去了一趟秦府那般的阔大豪宅,比那汉安乡侯府亦不差多少,此刻再见这所小院儿,霍夫人尚未如何,霍亭淑姊妹二人的面色,却是同时暗了一暗。
只说那门楣上的匾额,霍家便比秦家要小了两圈不止。而再一联想那秦家诸女郎的学识、谈吐、风度与见闻,霍亭淑与霍亭纤的心情,便又低落了下去。
即便是没落的士族,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息,仍令她们有自惭形秽之感。
所幸霍夫人急着去书房向夫主回话,倒是并未注意到两个女儿的反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