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微微侧首,视线扫过秦彦柏温雅的面容,一个念头蓦地划过了脑海。
她面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
原来如此。
原来秦彦雅一切行动的目的,都是因为她看中了一个人:范孝武。
范孝武与秦彦柏交好,而秦彦雅在太夫人的跟前却极有分量。若想要今日之事得以善了,秦彦雅需要秦彦柏的帮助,而秦彦柏,也需要秦彦雅的帮助。
反应确实很迅速,方向也很明确。
秦氏嫡长女,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秦素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似冷似热的视线拢向了秦彦雅,道:“长姊真真聪明。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长姊倒是找了一棵参天巨树呢。”
她这话说得含糊,然秦彦雅却像是听懂了,立时语声冷硬地道:“六妹妹借势成势,难道我便不能依木而生么?”
秦素又是一笑,不再说话。
满座中人能听懂她二人打的哑谜的,只怕十不及一。
好在秦素终是转回了话题,将手指向了地下跪着的贝锦,对钟氏道:“叔母息怒,西雪亭之事,以及此前发生的诸多针对西院郎君之事,皆是由她穿针引线、传递消息。而那始作俑者,方才已是自承其事了。”
秦彦雅目视秦素,冷冷一笑。
钟氏听得秦素之语,却是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张口便要说话。
可秦素却抬手打断了她,漫声道:“叔母还请稍候,我会按着顺序将事情全都解说一遍的。”语罢她又转向了秦彦雅,淡声道:“长姊也最好暂时安静一会,不要迫得我动手才好。”
虽然对秦彦雅的意图掌握得一清二楚,可秦素还是觉得,秦彦雅比吴、高二人难缠得多。
她乃是一支哀兵,身负血海深仇,她做出的一切事情都能用一个“孝”字解释,哪怕她要搅得秦氏鸡犬不宁,她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听了秦素之语,秦彦雅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真的不再说话了,唯直身而坐,全身上下都像是罩着层盔甲,虽是坐着,却予人刀枪不入之感。
秦素目注她良久,面无表情。
钟氏此时却是极为恚怒。
她沉着脸看了看秦彦雅,最终视线落在了秦素的身上,眸中蕴着一层怒意。
被一个小辈连续数次堵了话头,这让她的心底万分憋闷,尤其是这个小辈还是个卑贱的外室女,她一个正室夫人,何时也要听外室女的分派了?
一旁的秦彦直见状,眉头微皱,思忖片刻后,终是起身行至钟氏身边,一面替她斟了盏茶,一面便以极轻之声耳语道:“母亲且看场中形势。”
钟氏环视四周,入目者便是秦素带来的那些侍卫,她心中微凛,便向秦彦直点了点头。
平素对这个外室女轻视惯了,陡然要她尊重起来,她一时间还做不到,不过被秦彦直提醒之下,她便很快反应了过来,今日这场子是秦素占优的,连太夫人都落败了,她又摆的什么谱?
见母亲神情收敛,秦彦直想了想,又附在钟氏耳边低语了一句:“西雪亭之事,尚要多谢六妹妹相助。”
如果说,秦彦直最开始的提醒还只是让钟氏看清了今日的形势,那么,他后一句的提醒,则让钟氏立时打消了一切念想。
西雪亭那一局明显就是被秦素破掉的,钟氏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居然还想要人家低头?
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一念及此,钟氏立时拍了拍秦彦直的手,轻声道:“我省得,我儿放心。”
秦彦直松了口气,躬身退回原处坐好,这厢钟氏亦归了座,客气地对秦素道:“罢了,一切听凭六娘处置,叔母只等着便是。”
见这母子俩如此识实务,秦素自是欣然,向钟氏奉上一枚浅笑,便转向了郭妪道:“妪也听了这半天了话了,如今你也不用来求我,我给你一个机会。今日当着太祖母的面儿,你将所知一切尽皆说出来,如果你说得好,我想叔母也会答应网开一面,放来宝一条生路。”
郭妪闻言,立时又开始哭了起来。
来宝便是她的命根子,此刻屡屡听人提及,她这心疼得就像有人拿刀子剜一般,哪里还敢有半点反抗,立时磕头如捣蒜地道:“是,我听六娘子的,我这就说,这就说。”
秦素含笑道:“你慢慢说,不着急。”说着便向太夫人看了一眼。
太夫人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而是面容枯槁、暗淡无光,几乎可以想见她此刻的心如死灰。
秦彦雅方才的那番话,实实在在给了她最为致命的一击,甚至比秦素将匾额扔在地上、直接言明她这一生“错在姑息”之时,还要叫她难受。
神思恍惚间,一阵断断续续的话声传了过来,让太夫人的心思逐渐又回到了这个阴沉的夏日上午,回到了德晖堂。
此时,郭妪正在交代她吩咐来宝做事的细节:“……一开始,我不知道女郎打听这些做什么,每回来宝送来的消息,我都会亲手交给女郎。后来我才慢慢地悟了过来,原来女郎是在打听当年先郎主的事情,女郎是发现了先郎主是被……被人害死的。”
“就这些么?”秦素问道,面上挂着一丝浅笑。
郭妪伏身于地,头也不敢抬地道:“是……是的,六娘子。”
秦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妪这是在迫着叔母对来宝动手么?我怎么听说,你私下里还开了个纸墨铺子,据说叫什么松烟斋,有没有这回事儿?”
郭妪抠住地面的手,一下子紧紧蜷了起来。
“这个……这个……”她支支吾吾地说道,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迟疑或者说是惊疑,却是显而易见的。
秦素泰然端坐,明亮的眸子凝向了一旁的秦彦雅。
秦彦雅的坐姿堪称优美,连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唯满面冷然,
虽然她一个字没说,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却似是仍旧能够影响到郭妪。
郭妪的身子明显地战栗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