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松山上柴松贼,剜心喝血尽天良。若得富贵从中过,骨散一堆命丧亡。
沐逸雅初次听闻这几句通熟易懂的打油诗,心头不由得一震。
似乎自古以来富贵和盗贼总是势不两立。繁华盛世里富贵者总是恃强凌弱,逼良为娼,逼人落草为寇。而盗贼则是只想着劫富济贫,乱世念着揭竿而起,掀倒富贵者。
柴松山脉横亘在整个东林,山林茂密,跨度之广绵延八百里。而当今天下,时逢乱世久矣,山林多盗贼。柴松山脉自然成了盗贼的绝妙滋生地。
柴松山上多盗贼,称之为盗贼的天堂都不为过。然而并不是这山上所有山贼都有资格叫柴松贼。
沐逸雅听闻自己父亲说过,当初在柴松山里,盗贼诸多,不论规矩,只讲究武力,以暴制暴。经过多年的厮杀纠纷,才总算稍微平静下来。其中一些大的寨子更是联合起来,制定了一些生存规矩。落草为寇,当只为求财,不为害命。然而如何使人信服,或者说让人更配合呢?他们想出了绝妙的主意,起初这柴松贼出行必定打锦字柴旗号,柴字者,于此地出木,即要求过往之人花钱取木。柴字一出,意在夺人钱财,不遇抵抗就不伤人性命。这让好些个商贾乐于配合,而柴字贼也轻松求财。
可是利益使人疯魔,好些个小寨子眼红于大势力的取财有道,苦于自己无门无路,于是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过往商贾之上。丧尽天良的松字旗号就出现了。松字旗号就是剜心喝血之恶,只求杀人嗜血的痛快杀戮。
传闻当年梁雄之所以在柴松山上肆无忌惮地杀戮,就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打着松字旗号的盗贼给活生生剜心致死的。
而江湖上,对待这丧尽天良的松字旗,不乏有名侠士皆是义愤填膺,深痛恶觉,甚至好多年前还有人一起组织绞杀松字旗,最后在柴松山上沸沸扬扬闹腾了一阵,灭了好些个不大不小的倒霉山贼团伙,成果不错。可是在一夜之间,被一个打着破旧血色松字旗号的怪人给尽数杀了回来,侠士们伤亡惨重,各大门派大为震惊之下,出江湖侠客令追剿此人,奖赏武林秘籍,可是恁是没找到这个古怪的松旗怪人。
松字旗号一役之下也为柴松盗贼甚至天下间扬名了,其中不乏一些投机之辈妄图打着松字旗号去为虎作伥,但是多数在作案过后死于暴毙,个个尸首异处,还有少数侥幸者也不得不震慑于松字号怪人的凶名,赶紧换了旗号。所以这些年,柴松贼就是只有打着柴字旗号的盗贼活络在柴松山脉,江湖各大势力对此也就乐得所见。毕竟对谁来讲,去钱消灾也好过命死财消。
账内,沐逸雅端坐在小方木桌旁,手指摩挲着绿玉手珠,闭目养神。
账外,下着朦胧细雨,月色渐无。
山坡处,几十个彪形大汉穿着蓑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
为首一人高坐在马上,脸上布满笑容地向山下看去,将拇指食指放在嘴边,使劲吹了一声哨子。身后马上有嗓子粗糙的汉子竭力喊道:“柴旗出没,借钱消灾。”一个接连一个地不停喊出。
借着这洪亮的口号声势,一群人纵马扬鞭直冲,借助山坡之势来到帐前,颇有几分金戈铁马的味道。
当几十个彪形壮汉骑着大马声势浩大来到帐前,帐中众人早就已经惊醒。
只怪这柴松贼出现的时机来得太巧,负责守哨的几位护卫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突闻柴松贼来到,一时慌乱,才从恍惚回到了惊恐,竟是没有预警。
为首那人看了看场中被围住众人,认定没有发现所谓的高手气机,然后做了个手势,招呼手下往各处帐门走去。
盗贼似乎都极其钟爱斧头这样的兵器,首先,它没有剑名贵,这极其符合盗贼出身,哪个世家子弟或者名门贵胄会无缘无故当个落魄盗贼,再者,斧头这玩意,砍人解气,只需力道足够,便能断骨削肉,声势威猛者,只有陌马大刀可以比拟。
在那人身后,提一柄宣化花板斧的男子冷看了场中众人,俨然将他们看作待宰的羊羔们,继而狞笑道:“柴旗出没,借钱消灾。账子外空地上的羔羊们,都老老实实待着,别想着乱动,大爷们的家伙可不长眼。至于账内的朋友,不想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帐篷,把你活活烧死,如果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将手放在头上,慢慢走出来。”
帐内,梁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听闻帐外的呼喊,不由得心头一笑,感叹道真是要什么来什么,白天才说到柴松贼,晚上也就真的来了柴松贼,世道就是如此凑巧。
天气并没有很寒冷,他只是盖着薄薄的毛毯,此时起身,没有想着去抓起一旁和自己一样沉寂多年,亟待嗜血的长枪,而是抓起了熟悉手感的皮囊酒袋。
他抬头一看,却是看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端坐着双手环胸的沐五老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刚要出声疑惑问道,却是被沐五老爷抢先开口说道:“血枪梁雄要是只有这般警觉,恐怕早就死了很多年。你醒来一刻,我以为会去抓紧长枪,没想到还是酒袋重要。”
梁雄用手按了按稍显昏胀的额头,皱眉道:“五爷来我帐内不是为了我的酒袋而来吧。”
沐五老爷从袖中掏出青瓷药瓶,摇了摇,笑了笑说道:“如今解药在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去看一出好戏?”
沐五老爷表情诚恳,语速也极慢。梁雄此时面不改色,暗运气力,才发现经脉中内力果然调运缓慢,比之白天小溪流转更加艰涩,如游丝般。
片刻过后,他将眉头舒展,朗声笑道:“我这人倒是最喜欢看戏。”
徐庸铮站在场中,借着微弱灯火看清了来人的数目,心中暗自揣度着那提宣花板斧盗贼头目的实力,在面对危险来袭时,他总是喜欢先揣度敌我双方实力,确保自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的同时,心渐渐放宽了起来。
手却是下意识的握了握巨剑剑柄。
行走江湖,剑客真到绝境,可以仰仗的别无二物,只有手中长剑。
不一会的功夫,众人只见沐家五老爷和沐家小姐,还有几位白日里吹嘘自己实力超群的护卫缓缓被押解到场中。
沐逸雅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失措。
沐五老爷却是脸色苍白,稍显局促地搓着手掌,不停地往掌心处吹气。
两相比较下,沐逸雅的气度显然更加沉稳。可是徐庸铮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此时马上还有数人端坐着,他们在柴松贼之列,便不是普通小毛贼的行事和眼界。这次出来打劫东林本土世家的沐家,本身也不是小盗贼的作为。沐家虽说这些年声势渐微,可是谁都知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不是有十一甚至十二分分把握,当家的也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一旁摘下烟笠的中年人,露出了稍显清秀的脸庞和头顶的纶巾,原来是个落魄书生,落草为贼。他话语不重却是传遍场中,略带惊呼道:“想不到是大名鼎鼎的沐家小姐带队。”
提一柄宣化花板斧的男子稍显鄙夷,大声嘲讽道:“不知道沐家小姐身价几许?”
沐逸雅本来就没指望自己身份能藏住,此时被人点出来,也没有丝毫尴尬和胆怯。
她扬了扬声音,大声道:“既然是柴旗盗贼,只为求财,我们也就认栽了。你且开价来。若是价钱公道,我们沐家自然会借。若是不合理,我们也不全是砧板上的鱼肉,要知道,一个沐家或许不够看,再加上一个江家,我怕你们未必啃得下。”
这时候头戴纶巾的书生说道:“沐家小姐言重了,我们柴旗盗贼本就为财而来,无意起干戈。不过,以沐家小姐的身份地位,小小的三千两不为过吧。”
沐逸雅淡淡说道:“三千两倒是简单得很。只要······”
此时为首那人终于开口,声音稍显低沉,打断沐逸雅的谈话,道:“黄金。”
短短两个字,却是有股不需商量,不容置疑的意味,所谓的上位者的气势也是如此。
他说是黄金,就必须是黄金,也只能是黄金。
一旁的沐五老爷却是气的直跳脚,三千两黄金,相当于沐家一年的收入。这对如今本就势弱的沐家无疑雪上加霜。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果然狮子大开口,此等生计买卖,你们不怕遭报应吗?我们今天就是鱼死网破,也绝不会答应你们这帮蠢毛贼的要求。一条人命三千两黄金,简直丧……尽……天良,你们休想……”
为首那人漠然说道:“若是论到这般如血吸虫的本事,倒还真是比不上你们沐家的。”
提宣花板斧的中年汉子已经走下马来,他性格天生毛躁,听到自己当家的要求被驳回,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倒提斧柄,就是往沐五老爷冲去,顺势往下一砸,就要将他劈成两半。
一旁的梁雄身形忽动,脚底向后一踹,身形猛然一动,直冲那提斧中年汉子而去,猛地一脚就要砸向斧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