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人两只硕大的手上隐隐泛出一股气浪,黑衣刀客,不对,这人不是刀客。他的血气之盛,令沐鹏礼十分惊讶。沐鹏礼想着,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剑客,恐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所以沐鹏礼赶忙在一旁替剑客说道:“够了,这一场我们认输了。”
那黑袍人却是置若罔闻,脚下来势不止,右手一拳猛地像那剑客面门打去,他要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出来。所以手中的拳头也如疾风骤雨般袭来。
剑客经过刚才一番打斗,气血已经不顺,手中的剑微微架起,却是无法阻挡那种疾风骤雨的进攻。他的剑挥起来,然后剑碎了。他将双手架起,然后双手的骨头也被震碎。
这一下,仅仅是片刻之间,那大汉仿佛一头出栏猛兽,充分的展现了自己的利爪,撕碎了眼前的猎物。
就在那剑客以为性命不保之时,一声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够了,住手吧,注意分寸。”
大汉继续挥打了几拳,一掌将剑客震飞才算收手。他仔细舔了舔手上的血迹,回味一下,显得极为兴奋。
沐鹏礼赶紧呼人救下那剑客,这可是个修行剑道的好苗子,不曾想今天竟然碰上这样一个怪人,如此落败。只希望日后不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
“看来,那黑袍人果然也是清梧谷来人。”他皱眉沉声说道。
审基则显得颇有风度,说道:“对呀,鹏礼兄,还真是不巧呢。”
沐鹏礼本想着只要来人不是清梧谷之人,他手下这名剑客,起码是争取一胜。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的不巧。
审基也看到了这个剑客的不凡,不忘笑着赞叹道:“鹏礼兄果然慧眼不凡,依我看,这个小兄弟习剑不过四年就能有如此造诣,以后沐家又会出一个剑道高手。”
沐鹏礼微微一笑,显得极为苦涩。是以成败论英雄,如今败了,再说不凡有什么意义呢。
黑袍大汉却是十分鄙夷的说道:“什么剑道高手,有个卵用。你们沐家怎么净出些酒囊饭袋。”
这一番话却是将两方都得罪了。
沐鹏礼静静看着沐英曙,沐英曙抿了抿嘴,说道:“四弟,你且退下吧,这人应该榜上有名的。我看极可能就是扶摇榜中人。若真要说,估计和那清梧谷的巨剑隋骨,实力也相差不了多少......”
“也对,若是隋骨在的话,他那个刀法,恐怕我们排除的两人都会毙命。”沐鹏礼附和道。
谁知道,两人就这样一激,那黑衣人果然不甘心,露出了破绽。
“隋骨算个球,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打得他满地找牙。”黑袍大汉听了两人的议论,不由得摘下黑帽,他脸上的刀疤纵横,凶气毕露。
他将狠狠长刀一挥,地上就出现了一道刀痕。沐鹏礼明白这是刀气所致。刀痕入地估摸有一寸。
“记住了,大爷扶摇榜上有名,排十七,焰滔天是也。”
扶摇榜中来人,方才两战之后,沐家谁人可以一战。谁人敢一战。
横刀立马,焰滔天如此,张扬跋扈。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规矩,下一场焰滔天不能登场,他下场了。
······
沐逸雅和徐庸铮自然是火急火燎地往沐家赶路的,不过是路上出了些许事故,他们好不容易又碰到一辆马车,沐逸雅在大致询问价格后,便直接上车。她向来不在这些小方面多计较,可奈何车夫是个死脑筋,非得先收押金。你见过一个堂堂的世家小姐身上带碎银子的?就算有,经历过抢劫之后,哪还会有?于是,徐庸铮不得不拉下脸去讨价还价,惹得车夫好一阵嫌弃鄙夷。最后车夫是看在落魄剑客拐卖良家小姐不容易的份上,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至于,钱,自然是徐庸铮出的。最后车夫还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小气又不英俊的剑客。
被车夫鄙夷之后,徐庸铮很快平复了心情,紧靠在车厢内,闭目凝神,看似对车夫和沐小姐的反应无动于衷,实则心有丝毫波澜起。因为以他的修行,如此距离之下,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沐逸雅打量和好奇的目光。而当他睁眼看到紫衣的英气女子的脸颊,发现她并没有多少回避的意思。不一会儿,沐逸雅盯着徐庸铮的眼睛,好生发问道:“徐庸铮,你的师父是谁呀。”
不得不说沐逸雅确实是世家弟子出来的,表现的就足够大气。此刻明明是她用眼神在打量别人,却还是显得那么光明磊落,所以结果是徐庸铮有些不好意思了。作为一个初入江湖的雏儿,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目光洗礼,而且这还是来自一个英气逼人的世家小姐。他看似随意的低下头,去抚摸置于膝上的巨剑,轻声回答道:“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
沐逸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眼神玩味的说道:“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什么叫可以说没有,可以说有,莫非你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靠自学成才的?”
徐庸铮挠了挠头,低声道:“其实还是有剑决,然后自己摸索出的。”
两人就这样不再说话,徐庸铮更似女子羞赧,沐家小姐也不再打趣了。一路狂赶之下,总算到达了。
沐逸雅发现沐府门前停着的诸多马车,就知道大事不妙。她拉住下人一问,就带着徐庸铮直往沐府演武堂而去。
刚走入演武堂内,沐鹏礼就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笑容绽放,自己的宝贝女儿看来没有什么事,除了发丝凌乱,有些显得憔悴,这些和性命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沐逸雅走到沐鹏礼身前,摆起了小姐的仪态,向沐鹏礼问了安。沐鹏礼表面平静,然后朝沐逸雅笑着说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家主沐英曙也只是点头示意,让沐逸雅不必多礼。
沐鹏礼简短地和沐逸雅说明了现在的形势,沐逸雅听到六叔杀人,以及大伯的事迹,不由得心里大惊。看来自己果然没猜错。
父女之间本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此地不适合多说话。而当梁雄走入场中,沐逸雅和沐鹏礼都有些吃惊了。
在沐家,可能谁都知道,梁雄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沐家知道他具体故事的人并不多。沐承泽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梁雄来说,年轻时登上武评不是难事。哪怕经过多年堕落,近日再度能登上武评也丝毫没有让他骄傲起来。他的天分极高,当年的武评曾有言,十年之后,逍遥榜可期。比起扶摇榜,逍遥榜更加苛刻,也更加令人信服,因为逍遥榜仅仅取普天之下三十六位英雄豪杰。可是,梁雄从未对别人说起过,他当年沉沦的真正原因。事实上,这就是他的心魔。哪怕夜里醉入梦中,也能想起来梦魇,依旧摆在那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若取不到到阁楼之上的物件,就等着被我纠缠一辈子,你的名,你的枪都会被我毁掉。
这样一个所谓的父亲说出来的话。他心冷之,心寒之,也就再无感情可言。
而那个心魔就变成一个魔障,他无法舍弃自己性命,也无法舍弃思念及仇恨,更无力杀死那个造就一切罪孽的男人。
只有在报答养育之恩后,再去复仇,这才能问心无愧。
这是他的枪道,恩怨分明,曲直分明。
所以他的枪刃中带弧,枪杆笔直如线。
梁雄朝沐苍梧说了两句话,就要出场迎战。沐苍梧没料想到梁雄的主动。可是沐良戊的点头示意梁雄可以信任。沐苍梧也乐得接受梁雄的投诚行为。
这一番下场,梁雄出战,他的手中握着一柄血红长枪。徐庸铮定睛一看,今日总算见到了他的血枪,他初次见到,却并没有惊讶于那柄血枪的杀戮之气,上次和梁雄交手,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梁雄的意境并未发挥完全,缺了一份至关重要的东西,今天他终于明白了,是这份杀气,也是这份煞气。只有这样的枪,才能承载那样的招式,才能完全发挥出那杆枪的威力。
“那剑客,可敢一战?”梁雄持枪朝沐英曙这边喊道。这不是迎战,而是邀战。
徐庸铮自从上次比试之后,自觉意境已经有所长进,比之自己单独揣摩要进步得更快。加上这时候梁雄相邀决斗,他也乐得下场会会全部实力的梁雄。
徐庸铮,倘若你连沉寂了二十年的梁雄都无法战胜,以后那些事哪来的把握做得到,那些承诺怎么实现。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徐庸铮暗暗对自己说道。
一者心浊,所求他物,所以杀气盛。
一者心诚,只为决斗,所以锐气生。
徐庸铮看向了沐家小姐,眼神似询问。沐逸雅则转头望向家主和父亲,说道:“让他上吧,在破庙,就是徐庸铮救了我,他上次还和梁雄打了个平手。”
沐英曙和沐鹏礼正在为没有人可以对敌梁雄为难,而此时梁雄相邀决斗的剑客,他们还在犯迷糊。沐家哪来的其他出色的剑客呢?而沐逸雅很快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们两兄弟知晓沐逸雅是真正的自家人,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不会胡乱说话,所以也就乐得同意。
所以,在许多人惊讶和目光中,徐庸铮身穿青衣,背着他那柄巨剑出场了。在他人看上去有些滑稽,在沐逸雅眼中则是十分的勇敢。
“很高兴你拿出了自己的兵器,我也会拿出全部实力的。”徐庸铮摘下了自己的巨剑,说道。
梁雄嘴角微微扬起,然后平静道:“枪名夺命,重二十四斤,饮血上千,血刃银身,出则见血。”
徐庸铮也有样学样,正经道:“剑无名,不知重,沾血无痕。”
梁雄会心一笑,很欣赏年轻人的直白。可是欣赏不代表会手下留情。他凝势于枪,人枪渐渐合一。枪的煞气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在萎靡,而是显得狠戾,像杀人的刽子手。他一瞬之间也找到了当年熟悉的杀戮感。
当夺命血枪第一次和巨剑相触时,这把巨剑就炸出一串金石撞击声。
徐庸铮明白,这是梁雄气劲过盛导致的。
梁雄战意现在最盛,显然不打算放过这般好机会。他的枪起初只有刃是翻动的弧,那弧越来越大,犹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徐庸铮只能奋勇的挥动巨剑来抵挡,十分被动。
后来,梁雄的银枪枪身也渐渐弯曲了,转变成了一个大弧,和枪刃的小弧相互辉映,散发出一种美丽的光环,使人不由自主的想去触碰一下。这种美丽是致命的。
徐庸铮不知道这正是梁雄的本命枪法,但是心里的声音告诉他,这种枪法不会停歇,只会越来越强劲,因为它快要接触到以势借力的地步了,这种枪势哪里会有穷尽的时候,这种力量又会持久到什么程度。
他心里没底,却不打算犹豫,将劲道注入手中巨剑中,奋力朝红色漩涡里劈砍去,你若是个风孔,我就断你的风口。你若是个水涡,我只能将剑做石,彻底堵住。这就是他的想法。简单,却十分有效。
梁雄露出轻蔑的笑意,他夺命枪的玄妙远不止一个弧这么简单,他顺着徐庸铮的劈砍方向顺势一挂,将那些如巨石般的力道卸去些许之后,隐隐有将徐庸铮的身形都吸进漩涡之中趋势。
梁雄继续挥舞自己的长枪,大弧化小弧,小弧演大弧,这其中的气劲转换,徐庸铮巨剑挥砍,次次与长枪交锋至实处。他通过自己的巨剑传达到手中感受,终于知道梁雄枪法的精妙绝伦。如此枪法,他纵是遍阅诸多剑法口诀,也不得不为之惊叹。
忽然,梁雄将长枪一抡,横扫而出,将徐庸铮手中的巨剑荡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徐庸铮的身体,却是在空中被荡出了一个较大的弧度。徐庸铮赶忙调整好身形落地。梁雄长枪微微抽回,趁着徐庸铮站位未稳,长枪力达末端,一个箭步挑扎,速度极快,刺向徐庸铮。徐庸铮赶忙右手持剑变左手,倒提剑而回,巨剑防御,长枪力道却透过巨剑,直达徐庸铮身体内。
梁雄收回夺命枪,轻轻挽了一个枪花,望向嘴角流出鲜血的徐庸铮,淡然说道:“看来你的剑比你的话更加了不起。莫非这就是你所说的全部实力?”话语之中,嘲讽之极。
徐庸铮面无表情。心里思量这,方才他已经处于被动,接下来他要化被动为主动才好。
梁雄转头继续说道:“本来,我打算用柴松贼的血来祭奠我的血枪的,你不行,毕竟你的血没有我想要的温度,你还是再年轻,还需要磨砺几年。入得扶摇榜才有资格和我一战。”
徐庸铮嘴角一翘,左手轻轻拂过剑身,发黑的剑身忽然闪现出一抹诡异的光芒。右手轻轻拿起巨剑,剑传来声声微鸣,似乎是在为主人报不平。他身后渐渐起了白雾,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的剑也越来越模糊。唯一更清晰的是他的剑痕。左一挥,右一撩。一挥一撩间,相互交叉,相互联通。就如一道封印的符印,也像此路不同的警告。
他就这样有条不紊的划着,不断的重复意味着熟练,也代表着决心。
他终于使出了他的意境,与破庙那一天不同,他今天很坚决,也很坦诚。
剑典有言,唯有大毅力者,可用剑断河水。
“剑意,断河流水。”
手中夺命枪,枪刃红转白。
他不再复杂将枪画弧了。而是用枪画圆。圆比弧更完整,也更加完美,同时也更加简单。
枪不断与空气摩擦着,似乎在火石上摩擦着什么。枪身变成了一道铁树,与火石不断摩擦着火花。火花闪耀着白色的光芒,炙热而致命。
看到梁雄长枪的变化,沐鹏礼诧异道:“铁树银花居然是这样的?想不到梁雄当年的传闻是真的。”
沐逸雅有些担心场上局势,因为白雾模糊了她观察的视线,她看不到徐庸铮那边的身形了,突闻父亲说话,她轻声道:“这就是梁雄的意境,当年还有什么典故吗?”
沐鹏礼小心解释道:“当年梁雄在江家待过一段时日,观看过青帝当年悟道石,用枪锤石,愤而不得,却意外感悟铁树银花,花影散落。由此,才有了可入逍遥榜的期许。”
沐逸雅也是初次听到这般秘闻,越发担心了起来,“徐庸铮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般意境的比拼只有他们自己能左右了,不过这个剑客的意境也是颇为不俗。他开始施展时,我的身上竟有被河水打湿的错觉。少年可畏,这等人才,若能为我沐家所用就好啦。”沐鹏礼轻轻叹息道。
大殿内传来两声震响和一声惊呼。
水雾微微散去,银花落地,才见得两人身形。
徐庸铮一手按住胸口,一手紧紧握住巨剑,没有疑似松懈。他重重的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苍白。
而梁雄就显得写意洒脱得多,他持枪点地,一手负后,似乎没受到一点伤害。
沐苍梧却是发现,梁雄的左手也是被血迹染红,似乎伤口还在渗血。
心魔不消,意境无进的梁雄的长枪依旧尖锐,实力依旧强大,今日他依旧是胜了。
这就是江湖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