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范钦臣求观剑为开始,然后展开的一场打斗,似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过圆满是徐庸铮定义的,句号也是他逼得范钦臣画上去的。
所以此次交锋以徐庸铮完胜,不仅刀剑胜之,言语更加是完胜,可也恶了范钦臣这个节气剑府的行走,这以后恐怕结下了梁子,注定是敌非友了。沐逸雅心里想到,可也疑惑,这一个要求,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连徐庸铮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要求具体用来干什么,别的人更加不知道。真要猜徐庸铮的用意何在,恐怕是他隐隐感觉未来的某一件事需要有人帮忙。这让沐逸雅感觉又看不透徐庸铮了。说他木讷吧,有时却也能言善辩,讥讽嘲笑鲜有敌手。说他聪慧吧,连自己浅显的会意都全不明白。
沐逸雅越想越气恼,本来捏住窗帘的手又松开了,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
天机阁可知天机。这在江湖上是享有盛誉的。
可是对于天机阁自身而言,他们是信奉天机难测的。只不过他们极为狡黠,不将其中道理与外人说。
江湖上,没有哪个江湖人敢质疑天机阁。因为道理很简单,你得罪一个江湖人士很简单,大可以避而远之,老死不相往来;倘若你不小心得罪天机阁,那也不是相当于你得罪整个江湖,而是你将告白于整个江湖,也就是说你在江湖将再无半点秘密可言,彻彻底底变成一个透明人。没有谁能成为透明人之后,还能在江湖上生存的,更别说呼风唤雨了。
天机阁主较之前显得更加老态龙钟,手背上的皱纹,脸上的皱纹,纵是在锦衣玉食之下,也被时光赋予了一层揉不开散不去的苍老,如同数百年老树上了年纪的所拥有的褶皱面容。人越老可能就代表着越精明,同时也可能代表着越沉默。
他就这样沉默的坐着,户外风景他只是看着,清风绿树,这些年都是这样,没什么变化。
魏亭渊没有相对而坐,面对这个可以与自己师傅平起平坐的老人,这个可以与玄清观凌烟阁并驾齐驱的天机阁阁主,他必须表露出相当够份量的敬意,生怕自己露出半点骄横,使这个老人不悦。
“那老鬼竟然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我原来以为你会是他最后的弟子呢,这是闹哪样?一份家产两兄弟都不够分,现在又来了一个狼崽子分家业,那这家还能完整么?莫非那老鬼真的是活腻了,也厌倦了?担心自己百年入土后,这凌烟阁还不够乱不成?小崽子,你可知道那老鬼的用意?”老阁主听了魏亭渊的许多话语,幽幽说道。
魏亭渊知道这老人说的老鬼是谁,也不去自作聪明讨说法,反而很恭敬地说道:“师尊行事,弟子不问缘由。”
“不问缘由?所以来问我这个老不死的?你这小崽子也忒虚伪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算是不错的。甚至于比你师兄还要出色些。这些年在南岭各家周旋,想来已经有很大收获才敢回山的,要不现在就将那些个秘密卖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当做个人情,你看可好?”老阁主说道。
魏亭渊断不清楚真假,不敢胡乱客套答话,可这些秘密是他多年所得,他虽热衷于那事,可也没傻到没上桌就将自己的牌全部摊出的地步。
“那老鬼将姬家那小子养在身边,再秘密将你放入江湖历练,甚至于再后手收了个大逆不道之徒。那么这凌烟阁最后究竟是何安排呢?你知道吗?”
魏亭渊恭敬答道:“师兄陪伴师父左右,常受师父教导,他品行端正,天性淳良,换作是我这种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凌烟阁真若给了他,我自当无怨无悔听命与他。可是若归属与小师弟,那无德无信,更无立足之言的家伙,我是说什么也要替我师兄争上一争。”
天机阁老人闭了闭眼,说道:“就没想过你能自己掌握天机阁?你若再这般作假,老头子我也不和你说心里话了。那老鬼教出来的徒弟也太虚伪没用了。连表达自己想要的意思都不敢。”
魏亭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形势允许我争,弟子自然是不介意试一下,争上一争的。”他说的形势,而不是说的师尊,显然有别的依靠。
“试一下?争上一争?”老人笑了起来,“你那个死鬼师父若是让你争,你才有得争。否则,像你这么疯狂的赌徒,不要说拿着那些可怜的筹码上赌桌,就连见赌坊大门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我想让师叔助我。起码让我有上赌桌的机会。那样我才能拿出我的筹码。真要到了那个田地,我怎么也要保下凌烟阁数百年的基业,我不希望它就这样葬送在燕东来手里。想必您也清楚了,那个家伙他一贯喜欢乱来。”
“果然是个赌徒。说什么保下凌烟阁数百年的基业,它若是要靠你来保护,那才是天大笑话。到底这人还是胆子小了点,不过这骨子的味道,嗯,不会有错。有没有人曾对你说过,比起大权在握,你更适合做个赌鬼。因为你的骨子里,有的都是冒险的赌博的热血。这东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是因为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会把你的命都赔进去的。”
“凌烟阁数百年基业,你也知道数百年了,那你就该放心吧。也别整天挂在嘴巴里,显得很无知和庸俗。我们又不似个寻常世族,哪来那么容易就断送了基业。你连凌烟阁真正的根基在哪都不知道,谈什么保护?小兔崽子。”老阁主骂道魏亭渊的虚伪。
“那个燕什么来着,历任凌烟阁主,想来名声不显,江湖也习惯只闻其阁,不知其人。你又哪里知道,哪一任阁主没你那师弟行事无端?多了去了,荒唐阁子荒唐阁主,多的是。”
老人眼睑低垂,缓缓道来,不给魏亭渊开口的机会。
“那师叔是不打算管了?打算就这样不闻不问,让凌烟阁就此,就此衰落了?”魏亭渊接着问道。他本想说让这凌烟阁就此毁了,可是又怕触怒这个老人,只有到嘴的话活生生的改成衰落。
“那老鬼,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实际上是个极为小气的人,没有半点容人之量。我一个快入土的老东西,没几天快活时光了,怎么敢去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指手画脚?不得被他拿起锄头来找我拼命?我是管不了的,也懒得管。”老人态度明确。
“那我这个赌徒,恐怕只能从别的地方溜进去了!真要把我逼急了,炸了这赌坊的一墙半角。”魏亭渊道。
“都随你。”老人的眼睛里满是嘲讽,“这赌坊可没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到时你若真的能溜进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只能先躺着出去。”
“起先我以为你好歹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才会去争。看来那老鬼连这个都没告诉你,恐怕在他眼里,你连一个想倾家荡产的赌徒都不是,甚至于想当赌徒的资格都没有。不知者无畏,其实,不知者才该大畏。这就是我对你的良言。”老人感叹道。望着远处的行云,下流的瀑布。年轻人总是容易想法太多,若真知道那处地方,恐怕脑子里只会是一片空白,一点其他的想法都不会有。
“我会争取做个赌徒的,或者说,争取拿到这个资格的。请师叔助我。”魏亭渊跪下虔诚道。
“你还是不明白,你既然早已经拜在那人门下,我劝你别多想多做,那老鬼控制欲极强,向来喜欢做一些玩弄提线木偶的把戏。你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如不做。”
“师叔是让我坐以待毙?”
“我也乏了,困了,你且自便吧。”老人向后一倒就睡下了,以手为枕头,侧卧着。
“师叔。”魏亭渊急切道。
他开始慢慢起身,说道:“师叔,我知道你在听,那您老人家也听好了,今天我来找你,本就不指望你能帮我,或者给我指条明路。我们师兄弟斗那个小子绰绰有余,纵然燕东来再怎么受师父喜爱,我也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于死无全尸。如果到时候我成功了,再来叨扰师叔,教我获得成为赌徒的资格。”
那老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于眉毛眼睛都没半点反应。
“弟子魏亭渊告辞。”他躬身拜别,就此离开。
等到那人走远,老人身旁的一个小厮轻声提醒道:“魏公子已经走远了。”
老人这才慢慢睁开眼来,说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比之前那个小兔崽子差远了。这老鬼收的弟子之间差距也太大了。看来以后有得他头疼了。”
“凌烟阁那边是否来信了?”
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答道:“阁主料事如神。”
“且拆开,念来听听。”
这等机密之事,这叫殊儿的小厮已经不止一次接触到了。他熟络地拆开,就念了出来,那封信本不长,不一会儿功夫就念完了,而且信的内容也浅显易懂。
老阁主低头沉思,道:“看来是要回一封信过去了。殊儿,你就道汝之二弟子着实不入流,莫论凌烟,或天机难执。”
“再去取燕东来的资料卷宗,将其表面资料的密封程度降为乙等。”
“将徐庸铮的资料升为乙等,然后价格再提高三成。”
“去给少阳棋院的宋济送封信,让他好生等待。”
天机阁资料分为特,甲,乙,丙,丁各个不同级别,密封程度越低,就越容易被人得到,而且所花的价钱也越低。
僧多粥少,这肯定要打架的。老鬼,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就一个凌烟阁而已,怎么容得下二虎一狼呢?真要把我这阁子赔进去,你就不怕那些老家伙扒了你的皮?怎么越老越看不懂你了?这次派老二来到底是试探我还是试探他?
“罢了罢了,殊儿,你别忘了去回个信,省得那老鬼来烦我,我要补个回笼觉。一大早扰人清梦,不是个好后生。”老人言罢,真的沉沉睡去。
只不过,老人之言,或许为魏亭渊这个二弟子的一生做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