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基心里想到,真像焰滔天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恐怕审基不答应他,他到了急处,也会出谷杀人,到时候哪里还会管谷主的什么命令或者什么承诺。更有甚者,可能他叔叔死了,入了墓穴,他都可以将人家尸体给挖出来,挫骨扬灰来获得快意。
所以审基在答应焰滔天的时候,也有几分君子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在其中。
只是焰滔天的叔叔还有扛过这数个月的光景,需要多少人参养活呢?他需要花费多少口水,才能让任家人信服呢?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看到焰滔天深深一拜,审基有苦说不出,可脸上的笑意不减。有什么办法呢?名士重诺,且去试试吧。
不过他人看到焰滔天这个样子,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滔天,这又没过年过节的,你怎么给审先生行如此大礼哟,莫非是在拜师不成?”山坡上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
焰滔天定睛一看,声音雄浑如此,那人除了拦路虎还有谁?拦路虎身材中等,体型魁梧,身高却不高,还未及他肩膀。可是在这清梧谷中,拦路虎身上的江湖气息却是最浓的。这不是指的异味或者男人的汗味,而是作为江湖人的洒脱之味。拦路虎为人洒脱,可不是只有清梧谷闻名的。
焰滔天看着快步走来的拦路虎,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嘴角尽力拉扯着。
“咋滴啦,脸色如此奇怪,莫非你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拦路虎奇怪地望着焰滔天说道。
拦路虎拍了拍焰滔天的肩膀,然后熟络地从他的腰间去搜寻那个熟悉的酒葫芦,可惜没有找到。
他挠了挠头,说道:“还真是奇怪,往日里这装着猴子酒的酒葫芦可从来不离身的。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了。”
拦路虎脸色一变,笑脸对人,从自己屁股后取出一个酒葫芦,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今天刚好带了一壶黄酒,味道也不错。”
拦路虎也极为喜欢饮酒,用他的话来说,肚子里的酒虫是被焰滔天带起来的。谁让焰滔天整天喝酒的。所以此时,他也美美地喝上了一口。
“苟大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审基其实年纪要比苟林要小上不少,因为他算得上年少成名,年纪是小的完全,十六岁才智为天下知,如今未过而立之年,就立于天下名士榜单之中。对于苟林这类洒脱不羁的老江湖豪气人物,他也是敬佩有余的。
“审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是谷外传来的消息。大家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你商议。”这番话说的适可而止,也不点透。而苟林称呼审基为审先生,是他称呼教书先生的习惯,表示尊重。
而一旁的焰滔天选择直接走下上。
苟林朝焰滔天喊道:“滔天,你怎么就走了?我请你吃酒呀。”
焰滔天摆了摆手,说道:“山上风大,就不喝酒啦。”他没有让亭中的两人看到他尴尬神情的脸。审基先生说的那个画面,他一想到就直起鸡皮疙瘩。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猛亲,恶心至极!
“山上风大,莫非他是身子虚了?年纪不大怎么就这么怕冷了。要不我给他找点东西补补·····”苟林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这一会,小书童知远终于散步透气回来了。他见到先生身前没有那个气焰逼人的凶人身影,而是见到令人喜爱的老伯伯苟林,他打自心里的高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苟伯伯,你怎么也上来啦?莫非你也上来踏青?”小书童知远问道。
“俺老苟可不喜欢什么踏青,就是上来找你们有事的。来,小知远,赶紧来帮忙。一起收拾你先生的宝贵玩意儿!”苟林招呼道。
“好咧,先生,那我们下去吧!”小知远朝站着的先生说道。先生的书生冠在山顶微风吹拂下,长带飘飘,颇为有风度。
“不急,苟大哥。这次莫不是有出谷的事宜?”审基说道。他手中的画笔已经换了一支。
“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个五百金的悬赏,是个原来从未出现过的人物。而且还是个剑客。”
“那你们这次打算派谁出去呢?”小书童知远问道。
“暂时还没定呢。这次的剑客并非出自剑幕,所以我们有较大把握。正是上次朱家贺寿的风波引起的,听说那剑客还杀了朱家的两位少爷,真是个······”苟林望着小书童知远笑道。
不料这一次又被小知远打断了话语。“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呢。怪不得朱家会出五百金那么大的悬赏呢。”
苟林补充说道:“还不止呢。活捉更是有千两黄金呢。所以,我们猜测,这个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可能沦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哦,对了,那人叫徐庸铮。”
“先生,这不正是那焰滔天说的那个人么?”小书童朝着审基先生说道。
“好了,苟大哥,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小书童待会下去。”审基停了停笔,望着苟林说道。
“审先生,要不······”苟林见到审基先生坚定的眼神,也不再坚持留下来帮忙。他极会看人眼色,也会顾全人家颜面,知道有些事自己不好插手,所以他极为识趣道:“那好吧,我先下山去了、”
小书童知远望着老好人的苟伯伯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先生这么多物件,多半是让他一人拿下去了。
更加不妙的是,先生似乎有些生气了。
“知远,你可知错?”审基严肃问道。
“先生,小的知错了。”小书童知远低着头道。
“那好,你且说说,你错在哪?”审基又问道。
“先生说我错,我就是错了。”知远有气无力道。
“找打,你再说一遍。”审基言语更加严厉说道。
小书童只知道错,可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试着说道:“不该仗着苟伯伯人好,而去打断他的话,不让他把话说完。”
“我之前怎么说的,怎么教育你的?你可还记得?”审基的怒火没有消失,这个逼问十分有气势。
“君子善听之而沉默予以金。”小书童回忆着说道。
“那好,你待会回去抄个一百遍。”审基平静道。
“是,先生。”小书童耷拉着脑袋,唉,果然是这样,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这惩罚。一想到抄书,他情绪更加低落了,他手脚收拾的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
“你若是能认出这画上的动物,我就帮你拿笔架。小知远。”审基说道,这话可没有多么生气,可是也不和善。
小书童脸色一喜,然后望着审基,又回复沮丧模样。小孩子天性烂漫,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可为众人知。他仔细端详着那副未完成的画作,良久之后,他给出了一个答案:“是鹿非马,是马非鹿。”
这个答案有些怪异,换言之,就是要么是鹿,要么是马。不料审基听到这话,哦了一声,表示疑问,再问道:“何以见得,你且慢慢说来。”
“这头上之角,身上之斑纹,分明是鹿。而这尾巴之鬃,脖颈之毛,却是马的象征。表面是,这种动物可能不存在,实际上,也可能真的不存在。”
“那你怎么得出那个答案??”审基说道。
“我猜先生当时所作,不是未曾想好。而是有意为之。这动物盘坐在地,表示歇息。双目紧闭,不看眼前事物。”
审基饶有兴致地看着,示意小书童知远继续说。
“所以,画上之马鹿,可为马,可为鹿。可以视作天下之鹿,十州之天地,人均可追逐之。也可视为天下之马,天下之名士齐出,百马齐鸣。”
单听这个回答的声音充满稚嫩,会令人发笑。而这个回答,却是完全地说出了当时审基的心意。鹿以歇之,故天下尚无纷争。马以悠之,故名士无出,静待天下群雄求贤之。一朝鹿出山林,天下纷争不断。而他的机会也就来了。这纷争的天下,就是名士们纵横捭阖的舞台呀。
审基心头默念道,徐庸铮,你出名得如此之快,想必那人说的世道就快要到来了,那么这画上的马也该化成鹿了吧。
想到这,审基隐隐有一丝兴奋。
审基朝小书童说道:“就算你答对了。来吧。”说道,他便拿起一个笔架,在一旁等候。
小书童得到一个笔架负担的解脱,聊胜于无。他也不敢得寸进尺,多向先生提别的要求。
在清理完那方砚台之后,他终于将所有东西打包完,装进了书篓之中。他转过身来,准备背起这放在凳子上比他身高还要高一些的书篓,却发现书篓原来也没那么重。他背着书篓,就往山下走去。是想趁着书篓没反应过来就下了山吧。
“走慢些,我跟不上你。”审基说道。
先生只拿一个书架,怎么会跟不上我呢?
小书童知远疑惑地别过头一看,看到了先生的手放在书篓侧面。
“走吧。”审基对着惊讶的小书童说道。
小书童和先生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真的慢步走下山去。
世人皆笑我,山风好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