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边揉了揉耳朵,再度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原来,您才是佛。
早先公子爷白丁那一次出手,就干净利落地将续如杀死了。而刚才公子爷显露出的手段,凭着卫靖边进入意境级别的实力,也是琢磨不清楚。大和尚续闻的手段可以用佛道法门解释下去,不论是佛珠疾射,还是他被人破去的不动明王身。而公子爷呢,佛珠定住,盘旋成圆,佛珠由金黄转黑色,无论哪一种的手段,卫靖边都是闻所未闻。
与白丁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觉得白丁的深不可测。这可不是只有卫靖边的一人感受。
所以,这次进入西漠不毛之地,哪怕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此刻也是瞠目结舌。
地面之上躺着的续如,胸口的鲜血终于停止了流动。但是那些鲜血早已经将地面的沙土染成了暗红色,续如就好像躺着一朵夺命鲜花之上。不过他的脸部并不祥和。
另一边也不同,续闻和尚也是面带满足的笑意。莫非是高兴能死在公子爷手上?还是他死前有所顿悟?那怎么不见他成佛呢?进入草原这么久,卫靖边也知晓佛道中人立地成佛的说法。
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马车之内的公子爷,卫靖边察觉到不对劲,可是又不敢求证。终于,他不去管那两个已经死得通透的和尚,去问道:“公子爷,刚才你......”
“刚才我活动了一下筋骨,也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将施展如此大的神通说成是活动筋骨,而将杀了那两人当作平常事,这些只有白丁可以做出来。
“可是他们……”
“他们没什么大错。只不过我有些不喜欢这样的虚伪,甚至说是非常讨厌。他们嘴巴里口口声声说着普渡众生,可是这片荒凉的沙漠,大恶不道之事,也是他们做得最多。”
“多年之前,他们就是这样,想不到多年之后,他们还是这样,苦海无涯,那我只有送他们上岸。”
多年之前,多年之后,原来公子爷很早之前在这里来过。难道是当年公子爷受了委屈还是折磨?卫靖边就这样胡乱猜着。
“卫靖边,如今,你是否看透了这个地方?”白丁一个问题抛出来。
这地方他都未曾了解,哪来的看透?所以,卫靖边不敢装大,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是否看破了这红尘?”白丁又接着发问。
卫靖边不过三十多岁,又怎么有资格说看破了红尘了。且不说他还未建功立业,就连娶妻生子都没有,
所以,他只有又摇了摇头。
马车内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
“原来,只有我早已看清了这人世间,也看透了这世界。这个世界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这话说得有些落寞,似乎替卫靖边感到可惜。
卫靖边依旧摸不着头脑,问道“那请问公子爷,在您眼中,这世界是如何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笑世人溺于流水而不自知。”
这话说得不留丝毫情面,将全天下所有人都给说了进去,只剩下他一人例外。
卫靖边不敢反驳,反倒思考这话的意思。
“这话乃是数百年前的一个高僧说得,想来也算颇有道理。并不是我说的。你别太往心里去。”
卫靖边听到这话,真的停止了思考,恭维道“公子爷博学多才,卫靖边望尘莫及。”
“若你也是这样的拍马屁,我就不该带你出来。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已经享受了足够多的崇拜恭维和唾弃谩骂了。”
卫靖边心想公子爷又在犯糊涂,谁人还敢谩骂唾弃您呀,我们那伙人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了?所以,他极为聪明地没有接话。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白丁又是问道。
什么想好没?卫靖边只是一愣,诧异说道“啊?”
"你的枪还是太善了。兵者,生而为杀戮争斗也。若你以后还想着像今日这样心慈手软,手下留情,只会引起兵者反噬的。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谁会可怜你。"
白丁这番话,颇像成名的前辈点评后生晚辈一样。
卫靖边心里一惊,果然,公子爷看出来了自己手下留情。可是他也想不出哪里漏了破绽呀?
不行,这个问题他要知道答案。
“是我自己实力不济,丢了公子爷的脸。”卫靖边咬了咬牙说道。
“我未曾露面,更没有名姓,哪来的什么脸面可以丢的。倒是你,别忘了,你的功法是谁人指点的?地龙意境都被你琢磨出来了,莫非鳝蛇意境还要更难不成?”
马车那人说话并不气愤,倒是将卫靖边说得脸红。卫靖边这才想起,当初是白丁教自己学的枪。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来,在这沙漠里杀出一片天,将你心中那份善良和恻隐之心泯灭掉,日后以杀入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第二条路呢?”卫靖边问道。
这第二条路,你自己好好想想,慢慢选。
马车之内那人的话语这时似乎多了起来。也不知那两个和尚能活着看到这人说话,会不会对白丁有所改观。
卫靖边细细思忖了片刻,拿不定主意。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公子爷白丁说的第二条路究竟指的是什么?
好好想想,慢慢选?难不成公子爷是让自己去……他这一下彻底震惊了。原来公子爷是了解他的想法的。他又摇了摇头,否定这个想法,又陷入沉思。
“既然如此,你继续在这沙漠里待个两三年,真的想通了再回来洛阳,我希望能看到不一样的卫靖边。”
这话已然将卫靖边撘配此地了,不容商量。
卫靖边又是一惊,说道“公子爷不去那些寺庙?”
“时候未到,现在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那公子爷打算去哪?”
“我打算到处转转。趁着这次有空。”
“公子爷,让我为你赶车吧。”
“不必了,你此间的事不了结,去哪都只是个累赘。对了,洛阳万一来信,你可不必理会。”
洛阳。卫靖边一想,然后问道“可是洛阳出了什么大事?”
“大不了,就那些个跳梁小丑在卖弄,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不用担心。”
卫靖边怎么能不担心?他做梦都想着随白丁建功立业,此刻听到跳梁小丑来犯,只恨自己没生出翅膀飞回洛阳,长枪御敌。
“那正好,就让我来对付那些小丑吧。”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白丁自说自话,将卫靖边扔在原地。
马车内又没了音响,沉默才是它该有的常态。
卫靖边迈出的右脚又微微退回来。他握紧的拳头迟迟没有松开,马车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换句话说,卫靖边没有跟来。他虽然武功不俗,可是在白丁看来,心性实在是太过浮躁。
也不怪他。任谁在三十出头的年纪突然到达这个实力,都会骄傲起来。何况是一个半路改弦更张练枪的小人物。
白丁突然想起了当日的情形。
白丁入洛阳,本来无声无息,可是天涯帮的长老嘴巴不紧,无意中透露出一股子敌意。当时天涯帮可是坐拥扶摇榜前十的高手-孙匹夫。孙匹夫的实力在天下已有公论,他虽然排行扶摇榜第八,可是拥有坐五观三的实力。
就在这种情况下,孙匹夫找到了欲出洛阳的白丁。而当时的卫靖边名声不显,实力一般,还是个刀客。卫靖边作为白丁的车夫,听到来人的话语后,更是双手发抖。
“老夫乃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扶摇榜第八的孙匹夫。”
孙匹夫气焰嚣张,说起话来,全然不将那车夫和车厢内的人放在眼里。
卫靖边可是听到孙匹夫的大名,更是将他当做一生追求的目标。而看到孙匹夫的金丝大环刀之后,他哪里还敢兴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小娃娃,念在你也是个刀客的份上,老夫今天就放你走。你就将这马车留在这就行了。你也不用念老夫的情。哈哈”
卫靖边本着拿人钱财,做事尽职的想法,也没轻易退下。
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话来
"不知前辈,找车厢里……"
"你个小娃娃,真的是给脸不要脸。老夫行事,轮得到向你一个无名小卒多解释吗?识相点,赶紧给老夫滚。滚慢了,老夫宰了你。"
孙匹夫稍微露出的杀气,就让卫靖边噤若寒蝉。
而这时,车厢内那人的说话,让卫靖边如蒙大赦。
“好了,你先退下吧。”
卫靖边只是退下,拿在手的大刀不小心被孙匹夫看到了。孙匹夫又是一句冷嘲热讽,卫靖边默默承受。握刀的手更加紧了。
后来,卫靖边的刀出手了,砍向了重伤的孙匹夫。白丁也是如此才真正将卫靖边看在眼里。
“如此胆量,和我学枪法吧。”
卫靖边先是看到了白丁出手,此刻听到白丁的这话,他毫不犹豫就跪了下来。也不管车内那人的年纪和身份。
“弟子拜见师父。”
白丁依旧显得淡定,说道“我这一生不会收徒。你若是念我的好,以后叫我公子爷就可以了。”
“这些年你就做我的车夫,替我驾车吧。”
就在做车夫的旅途中,卫靖边不仅得到名枪,武道修为更是说得上突飞猛进。不过三年,就接触到了那道门槛。
而这些年走南闯北,卫靖边更加看不懂自家的公子爷。
当初敢反抗孙匹夫的卫靖边今日没能反抗自家公子爷。他停在原地,想走近去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他走近续如,看到续如胸口前的血洞,血液还在流淌,鲜血浸入沙尘之中,变成了暗红色。而那摊血迹更加像一朵盛开的鲜血,绽放着,承载着续如的尸身。
他又走向续闻身边,那脸上出现的满足笑意是卫靖边不能明白的。莫非是他看到了什么东西,还是说他顿悟了?进入西漠这么久,他是知道佛道中人讲究一朝顿悟成佛的。那他为什么没有成佛呢?
自家公子爷的实力更加深不可测了,单手定住了佛珠,运转成圆形,佛珠由金黄转黑色。这无论是哪一种手段,卫靖边都无法理解。莫非也是佛道神通还是意境之上?
他蹲在续闻的面前,陷入沉思。许久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抿了抿嘴唇。
荒漠多枯树,无名而怪状。卫靖边在一颗枯树前面挖了一个方形三尺深的大坑,将续如、续闻两个和尚并排放在坑中,覆上沙尘。
枯树已死,不知何日化尘埃。
其下僧侣两名,都会化为尘土,也都没有名姓。只有两道灰色粗布条挂在树枝上,随风飘摇着。
卫靖边没有下跪,也没有鞠躬,只是低了低头。他从伤口处取下的一颗佛珠终于变了色,由朱红变成猩红。
佛珠入怀,有些冰冷。他独自一人离开,在荒漠游荡,有些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