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事缓缓伸出了自己右手,然后慢慢亮出自己的大拇指,那手指上面有一圈白色,专属于扳指印记,可以说是十分明显。
老伙计眼光不差,自然看到了这一点,有些许惊讶。大管事笑了笑,也不多说话,将扳指直接套入手指之中, 就如刀剑入鞘一般,扳指与手指异常地贴合。大管事再将扳指一旋,将那戒中的龙爪对着手心处。
“大管事,这,这可是怎么回事呀?”老伙计诧异问道。
“知道了就不必多问有些事,你知道了反而不好,不知道才是福气。”大管事对着老伙计警告道。
当那只肥胖的手将账本拿到自己身前,开始翻开账目, 很快找到了一行字。“以青田墨玉扳指抵押两千两,酒菜若干,一千一百八十一两,找余八百一十九两。”上面还有血红的手指印,是出自那女子之手。
“居然只抵押了两千两。”大管事看了一眼这老伙计,想来里面有不少他的功劳。老伙计低着头不说话,这种对金意楼有益的买卖,多少于客人是不利的,不然这生意做什么生意。
“也好,这样也好。”大管事点了点头,说的话里面没有惊讶和气愤,反而有一种淡淡的解脱。
莫非大管事家里这笔糊涂账,两千两就能解决了? 老伙计也不好搭话,省得多说多错。可不妨碍他在心里诸多的猜测。
“今天这扳指我拿走了。钱嘛,我也不让你吃亏,除去你这笔交易中应得的五十两银子,你再从我账面上划个两百两去,就当替我保守这秘密了。你看这样如何?” 大管事说道。
还能如何,官大压人,势大更加压人。那老伙计只有低了低头,客气说道:“小的本无功劳,怎敢冒领呢。 再加上我这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管事还是不要讲客气了。”
客气?大管事一向不会和下人讲客气,不过看到这活计如此懂事,他很满意。
“很好,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很好了。该你得的,你就拿着。这二百两银子,算不得多也不算少,可是买这么点秘密是值得的。 你很聪明。以后你若是在再见着这青田墨玉扳指,你可得替我压下来。”大管事摆了摆手,说道。
这番话,里面可有些意味的。二百两银子买秘密是值得的,这点秘密岂止只值二百两银子的。老伙计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大管事夸他聪明,那他就必须足够聪明,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自己的性命。至于那小仙女是大管事的什么人物,与大管事什么关系? 老伙计再也不敢细想,胡乱猜测虽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一旦有朝一日说出口来,被人传出去,那么他这条命恐怕就不是自己的了。老伙计只有在心里面嘀咕道,大管事果然好福气。然后就将这个秘密完全压在了心底深处。
大管事负手离开这里,脸上依旧是一团和气,时不时与来往客人点头微笑。
等到大管事离开,老伙计一笔从账上划过,那行大字被改成,大管事认帐二千二百五十两。 该他应得的银子,老伙计自然不会辞让。这笔帐即表明大管事的心意,更加表明老伙计对这事的态度,他乐意拿银子来保管秘密的态度, 再说这笔帐迟早会让大管事过目的,他也不怕。而且可以想象,大管事肯定会非常满意的。
大管事心里的郁闷无法缓解,这算哪来的福气呀,那浓绿色衣裳的女子既非他的妾室,更非他的女儿或是私生女。可是他又不可与人说,更加令人懊恼的是,连他也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莫非是楼主的那什么?大管事摇了摇头,这等事情也非他可以随意猜测的。他不惜威胁这老伙计,可自己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大管事于高楼望着坐那自称小仙女的美女所去的方向,心中祈祷道,下次可千万别碰到这个小祖宗才好。
他手中攥紧的那个小纸条也渐渐地湿润了,纸条上的署名只有三个字,小仙女。不过仙字前面有所涂改,大管事隐隐可见是个“麻”字,那小仙女又划上几笔,使那个字变成一团黑墨线团。莫非 叫小麻烦还是小麻女?
这样子,分明就是小魔女才对。大管事感叹着。
冥者,通阴通幽也。阴可释义为阴间九泉,幽者,不可见人示人之隐秘。天机地志录有记载:“时日,世受其浑浊,薰而莽兮。召之玄武奔属此地,其状龟蛇台形,盘游北幽九地,统摄万道生灵。生于卤潮,长于淡汐,盛极寰宇。故此可司命北冥。北冥得以成海,不复漫天乌烟,遍地之瘴气。然则玄武隔绝通幽之道,故北冥之海为死水,不可用于世人,造福而东流。”
这就是北冥之海于世间人的印象。 故天下十州得名,分布各地,独独北冥无一州之名分,有人猜测实则是无一州之陆地,其上更不用谈人口如何之昌盛,气运几许。在北冥之地,人烟更是稀少。
人烟稀少,却并非毫无一人。
于一处悬崖之上,有一不知年岁的老道士在此垂钓,他盘地而坐,任凭道袍落地,自己也真正与尘土同埃。 他手中那只钓竿且细又长,伸出悬崖之外不过一丈的距离,钓竿之末尾,只是绑着一根肉眼细不可察的丝线,颜色黝黑。纵是大晴大好的天气,人也未必能看得清楚。真要细细比较,那丝线的颜色恐怕与悬崖的土色一般,尽是墨黑色。
那个不知年岁的老道士一生道袍也是黑白相间,如此环境下,倒是显得十分和谐统一。若非那骄阳金黄,夕阳发红,恐怕更似活在一幅水墨画中,浑不像于人间可见之景象。
悬崖之上,那个怪异老道士是可以整日甚至整月,整年不发一言,不动一下。可同为修道士的席守贞却没有办法做到。他真的从来没见过那老道士如何去觅食进食的。这换做席守贞来说,是万万不行的。人是铁,饭是钢的,一顿不吃可是饿得慌,要不说人家修为更深了。见到怪异老道夫饱受风吹日晒雨淋,有着多管闲事的一颗心的席守贞有些不忍,修道也不是如此修的呀,他也是为老道士倒是盖了一个小木棚,甚至他还会自作多情地摘些野果,扔到怪异老道士身前。用他自己来的话来说法,反正不值几个钱的功夫。 与人为善也是一种修行。那怪异老道士则是油盐不进,任由那果子发烂。
席守贞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道士,可这些年来他的修为算得上没有丝毫长进的,不似寻常武夫在武道一途遇到的明显桎梏,可以用力去打破。
席守贞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前有一块巨大的看不见具体形状的墙壁,却只能束手无策。幸亏席守贞知晓去看淡这一切,前几年更是去了一趟南岭,收了一个资质绝佳的弟子,过上了为人师表的日子。
席守贞此刻已站在悬崖之上,想起自己弟子说的话,还真别说,站得高确实望得更远呢,他很快便在浪花中发现了自己徒儿的身影,那小子又在骑鲸。
只在茫茫死海中,浪花不大,出现一条体型庞大的大白鲸。 那白鲸浑身上下通白,于蓝色海洋中分外显眼。白鲸之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小黑点。若是能拉近目光一看,会发现,原来是一个少年站在鲸鱼身上。这是个十分有勇气的少年,自可不必说。那少年体格健壮,披头散发,额头上更是绑着一条黑丝发带,他赤裸着上半身。 下半身则是一条浸湿的黑色的裤子,脚下更是不穿鞋,光着大脚丫。他时而抓住鲸鱼背上的软骨眺望远处。时而放开嗓子,于海上引吭高歌,只是他唱的什么歌谣,席老道士也听不太懂,用白鲸儿的话来说,这可是水下的生灵教给他的。
那少年时儿跳进海里,摸出一条半人长的鱼儿,这是他在此处为数不多的乐趣。
席道士就这样半蹲着, 看着浑身上下似有无限活力的徒儿, 嘴巴里嘀咕着好些话儿。
“嗯嗯。 这么个徒弟好是好,既能下海杀鱼孝敬师父,又能够苦修大道,可惜这个心智真的是赤子之心了,毫无半点瑕疵。距离完全开窍仍需要时日。到底是天人相助还是需要别的契机呢,老道士也拿不准。”
“前些日子,这个小徒弟终于将那 大海里将那兴风作浪的大白鲸给收服了。这才真正的得了名。白鲸儿,白鲸儿这名字好啊。白日里可在海上兴风作浪,夜里于海底休憩自可安。其寿绵长,可长命数百岁。全不像老道的别名一样······”
一想到自己的别名,席老道士挑了挑眉毛,连忙将思绪赶到它处。
“唉,只可惜老道士最得意的功法尚未全尽,不然传给这白鲸儿也是一桩美事啊。老道在此死海之处修行已有六十个年头了。 这里哪来的人间春夏秋冬变幻之景呀。无非就是海水凉凉暖暖复凉凉。这天上云来舒舒卷卷又舒舒。就是不知道这外边的世界又有几种变化呢?”
“老道为何要叫老道士呢?这满天皆是道,那于此处此地之道,最终又该去往何处?
我多年前见到的那神物,如今又到了哪里,是否以后还能再见呢?”
这些话完全是老道士一人之言,席守贞哀叹连连,也不管身旁另一个老道士是否听进去,是否听得懂,若是那个老道士能够欣然开口。 他想着哪怕被听去些许秘密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歹能找个长期的伴。只可惜那个老道是别说开口,压根就不动,狂风拂面乱丝发,那老道士头发披散,却能够保持不动。
狂风暴雨,惊雷响动,那老道是岿然如磐石,不受任何影响。
莫非这才是真正的修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