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无波澜者,可为大器用。
荡歌山主盯着平静如常的剑客那张瘦削的脸,却是突然想起了这一句话。只是,他十分期待徐庸铮下一步的表现。究竟是激雷尽出不起波澜还是与常人一般呢?
至于踏入凝神之境,徐庸铮当然做梦都想。他没想到荡歌山主竟然抛出来一个这么诱人的条件,哪怕那人真的是在画大饼,徐庸铮也想看个究竟。
“山主莫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徐庸铮难得流露出一丝笑意,问道。
荡歌山主笑得更开心了。鱼饵够大,那大鱼终究是要上钩了。
“小兄弟,我骗你作甚?莫说你背后的师门我不想招惹,就算是得罪你这个天才剑客,我也是不愿意的。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荡歌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更不讲究乐善好施。”徐庸铮嘴角一扬,问道,“所以,到底有何条件?”
荡歌山主挥了挥手,说道:“哎,小兄弟,谈条件就见外了。你和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既然破了我荡歌山登堂阵,便是有缘。既是有缘人,那就送你一场造化,又如何?”
徐庸铮又不是傻子,这荡歌山主不谈条件,只谈缘分。若是哪日里,缘分尽了,条件便来了。那在这期间,徐庸铮便始终欠着人情。换言之,这是一份看不见数不清的人情债。
“我师门有一句话,世态云多幻,人情雪易消。而我,这一生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情。酒债好还,人情债难偿。”
“小兄弟严重了。我岂是那种携恩求报的小人?如果小兄弟不相信我,我愿意在此立下重誓。”
“不必了,”徐庸铮摇了摇头,坚决道,“山主还是提个条件吧。不然进入凝神之境,虽然看上去很诱人。可惜,徐某不愿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师门是不会允许这种蠢材出现的。”
“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小兄弟快人快语,我很欣赏。”荡歌山主看似有些为难,然后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小兄弟应我一件事吧。”
“时间?”
荡歌山主一愣,未曾想到徐庸铮竟是如此的小气,不愿让自己多占一丝便宜。这剑客看似骄傲,却暗地里算计,倒有些像个斤斤计较的商人。
“那便三年之后吧。”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荡歌山主在赌,他赌这剑客必定会答应,更是在赌三年之后的实力达到回山那一步。
“如此,正好。”
条件谈好,交易也就达成了。看着荡歌山主的背影,徐庸铮随意问道:“不知山主将使用何种手段呢?”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待会你便知晓了。”
“如此,无为就却之不恭了。”徐庸铮拱手道。
“无为,果然好名字。不知,你是哪一脉的高徒呢?”
徐庸铮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眉宇间似藏着一道怒火。
荡歌山主察言观色,稍有不对,立马乐呵呵道:“好了,好了。小兄弟,你莫生气。既然你不愿说,我不过问便是。”
岂料徐庸铮下一刻脸色一变,眉目舒展开,笑道:“山主,其实无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山主成全。”
荡歌山主摇了摇头,笑着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愿吃半点亏。且说来听听,我再考虑考虑。”
“若是山主需要几经考虑,那无为便不说了。”
若是荡歌山之人敢如此与自己说话,恐怕他早就下了黄泉了吧。荡歌山主对徐庸铮可谓是纵容至极,开玩笑道:“你这孩子,我事先答应你,你要那寒仙子还好,毕竟是一弱女子。倘若你要我这荡歌山主之位,你说,我给还是不给呢?”
徐庸铮一怔,没想到被这山主一言,轻而易举猜中了自己心思。
荡歌山主见到徐庸铮沉默不语,竟是莫名得意,哈哈笑道:“果然,还是英雄爱美人呀。古人诚不余欺啊。”
徐庸铮只觉脸上有些发烫,将头微微一撇,大声道:“家师说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为算不上英雄,那寒仙子也不是美人。所以,山主,你说错了。”
只是,徐庸铮的动作在荡歌山主的眼中,更像是欲盖弥彰之举动。
“如此,才是大丈夫所为。我应你便是了。”山主一番赞赏,然后朝角落处喊道:“你且去通知宝罗王,让他在门外等候。”
堂中再起一阵风,呼啸而过,却不见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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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棋院内,金角湖边。
紫发公子难得地出现了这一处偌大石亭之中,翘起二郎腿。
天气算不得好,今日里又是连绵的细雨。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前两天还是大雨磅礴,导致燕东来觉得身上的衣裳有些发霉。
“要说这少阳棋院别的都好,就是这味道有些不行。”燕东来大声叹道。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一位女子,女子是一个足够吸引人的美人儿。
只见那美人不紧不慢地落下一粒黑子,问道:“燕师兄,可是说的什么味道?”
“臭味呗。你看,这棋院里多少弟子,其中像我这样的臭棋篓子又有多少呢?如今这梅雨时节,真是相得益彰,臭不可闻。臭味相投呀。”
这话语颇大,旁边数位亦在手谈的学子听在耳中,脸上隐隐有些不悦。
而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派,除了燕东来这位大少爷,还有谁能做出这种缺德事呢?
如今,燕东来在少阳棋院可是闯下了偌大的名声。不过这名声可不在棋道之上,而是在纨绔之流。不仅外院之人见之避让三里,连内院的好些学子都见之如遇猛虎,避之不及。
“冯师妹,我这相得益彰用得如何?”
美人自然是当日棋院门口所见的冯夕娇,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于肩膀之下,听闻此言,也是乐出了声。
“哈哈,笑了笑了。果然好看。”燕东来看到此景,竟是拍案而起,浮夸至极。
而一旁路过的学子,看到这番情景,心里一阵鄙夷,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他们都不敢将那话说出口。
没有人敢对燕东来指指点点了。上一个敢指点燕东来的人,手指已经被他折断了。而那家自持势力不俗的门户,最后却没有任何长辈出来讨回公道。
这里面可值得好些公子哥品味了。燕东来身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呢?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凡是去天机阁追寻答案的人,都失望而归,钱财都打了水漂。
“燕师兄,该你落子了。”冯夕娇没有去回答那个注定要得罪人的问题,而是提醒道。
燕东来再度坐下,屁股却没有落在凳子之上,而是极为不雅地蹲在凳子之上,将白子捏在手中,细细琢磨。
不过片刻之后,他微微皱起眉头,“哎,冯师妹,你这个下棋不留情面的下法,和哪位教习先生学的,下次也带我去听听。我定要问他,为何这么不讲道理。”
下棋虽讲究手谈有乐,可终归是要分出胜负了。冯夕娇听着这个师兄有些可笑的言论,却没能笑出来。
眼前这个师兄虽说恶名在外,着实纨绔,可对自己,那也没如何刁难。中间虽然经过一些误会与波折,燕东来始终没有预约规矩。
至于,今日这棋局,更是价值不菲。冯夕娇看了看被压在那盘糕点之下的数张银票,也是难得的动了心。
冯夕娇玉指一提,本想好意提醒燕东来,还可以落子于此处。
岂料燕东来直接弃子投降,爽快道:“冯师妹,果然是棋道高手,你燕师兄佩服不已。”
言罢,燕东来也是不容分说,又从怀里数了一张银票,压在那盘糕点之下。
这可是足足五百两银票呀。冯夕娇表面不露声色,放在裙子上的双手却有些颤抖。
燕东来真诚谢道:“今日手谈五局,你燕师兄收获不少呀。多谢师妹了。”他将五张银票拿在手中,随后单手递过去。
冯夕娇也是起身回谢,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银票。
没有一丝停留,冯夕娇虽然脸带笑意,浮现的更是那种不失礼貌又拒人的笑容。
冯夕娇一走,燕东来周围的学子也是先后尽数离去,散得干净。
看着那些学子打着雨伞离去,仍被大雨淋湿得狼狈模样,燕东来不由得轻蔑一笑:“看来这些学子的目的也不单纯嘛。哼,道貌岸然。”
不过这话没多少人听见了。
“无趣至极呀。老天呀,给我来点乐子吧。”燕东来装若疯狂,仰天长叹道。
这般疯狂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回声。
雨渐渐小了,微风轻轻吹拂。
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落在他的身旁。
燕东来收起脸上得轻佻,问道:“可曾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吗?”
“回少爷,有传闻,金戈剑主去过藏兵殿。”
“我想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傅北辰低头道:“属下无能,没打听到。”
“你都打听不出来,这么想来,倒还算件好事。”燕东来摆摆手,笑道,“那人的赏金可曾有变化?”
“回少爷,依旧是没有。”傅北辰面无表情道。
燕东来确信自己身边这个奴仆没有必要骗自己,而那封早已寄出的信必然已经到达了金意楼。金意楼里,莫非还有人敢对那个死胖子耍花样?
“一千五百金,足够少爷我花上小半辈子了。若不是那三年的交情摆在那,指不定少爷我心动,忍不住就出手了。”燕东来自言自语,傅北辰很自觉地没有接话。
“你可别死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风光些。我好替你报仇呀。可不要死在小人阴险手段上,那可太憋屈了。”
燕东来猛然坐起,吩咐傅北辰道:“等等,既然有传闻说他去过藏兵殿,小辰辰,那你就替我去藏兵殿走一遭吧。”
听到燕东来再度将那个有些恶心的称呼说出口,傅北辰却不能发作。
“少爷,倘若我去了藏兵殿,你身边就真的没有人保护你的安全了。”
“哎,你别把世道想得这么险恶,世界如此美妙,你少爷我卓尔不凡,雄姿英发,平日里,一不惹事,二不生非。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
傅北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做任何评价。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您这都不叫惹是生非,那这幽州城里的富家公子们,都可以叫做大善人了。
“少爷,不知,我去藏兵殿该注意一些什么事项呢?”
燕东来细细思忖,随口道:“自然是不要给少爷我惹是生非。就算是惹了事,也不能怂。不止动嘴吵架不能败,哪怕是打架,你也只能赢,不能输。明白吗?总之千言万语只有一条,不可丢了你少爷我的脸面。”
“少爷,这样,我岂不是会暴露你的身份吗?”傅北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要报出我的姓名。更不可暴露我的身份。本少爷现在淡泊名利,压根不在乎这些虚名。”
傅北辰只能无语。自己家这个少爷的脾气,分外与常人不同。这既不能暴露姓名,又不能报出身份,又哪来的什么脸面可言呢?难不成,对面会一根筋,对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过不去么?
至于淡泊名利,不在乎虚名,又何必在乎输赢呢?
可惜呀,傅北辰一不敢反驳,二不敢多问。
“以那家伙谨慎的性格,还不至于招摇过市,多半是隐姓埋名。那么,他现在多半是安全的。你晚些时候再去藏兵殿也无妨。”
“对了,现在我有一件大事交给你去做。”
傅北辰闻听是大事,顿时精神一振,说道:“听少爷吩咐。”
燕东来随意道:“趁着我冯师妹还未走远,你且跟上她,小心行事。”
“是,少爷,我明白了。”傅北辰似乎来了心情,有些激动,转身就要离去。
自从跟了自家少爷,虽说是游历江湖,傅北辰没有任何表现得机会。
而在少阳棋院这么久,他只觉自己身子骨都快有些发霉了。这期间看着自家少爷兴风作浪,呼风唤雨,他更是心痒难耐。
想他傅北辰一身武艺,虽比不上自家少爷,可好歹也是一把好手,如今却无用武之地,他怎能不寂寞呢?
看着傅北辰有些激动,跃跃欲试的模样,燕东来赶忙制止住了他,喊道:“且慢,傅北辰,你先回来。你明白了什么?”
傅北辰回头,惊讶问道:“少爷,你昨晚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一个美人儿给你暖被窝么?”
燕东来站起身来,赏了傅北辰一个板栗,大声骂道:“猪脑袋,少爷我若是真想要个人暖被窝,那梁王千金不是更好的选择么?我何必要去找冯师妹呢?”
“少爷,你忘了你前段时间还说过,要享受那齐人之福么?”傅北辰依旧未开窍。
“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肮脏龌蹉的思想,哪里有半点社会良好青年的样子。不过,也不怪你,实在是这少阳棋院太过污秽了。”燕东来叹息道,然后拍了拍傅北辰的肩膀,“小辰辰,你这个智商有些低呀,我有些后悔了。”
谁知道,傅北辰又抛出一问,“少爷,这智商又是个什么物件?”
“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记清楚了。少爷我和冯师妹下棋,输了足足五百两银子。那可是少爷几天的伙食费。”
看着自己少爷有些痛心的模样,联想到少爷守财奴的形象,傅北辰哪里还不明白,笑着道:“少爷,我又明白了。”
“可以呀,小辰辰。跟着少爷果然长进了不少。”燕东来赞叹之余,故意一问道,“那你说说,你这次又明白了什么?”
傅北辰把拳头一握,冷冷道:“少爷的意思是让我将那五百两银子抢过来。少爷,你放心吧,这件小事,我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露出半点破绽。”
也幸亏四下无人,不然这件事还未成行,就已经败露了。
燕东来脸带笑意,终于是左手一把搂过傅北辰的肩膀,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刚夸了你两句。你又成了猪脑袋。少爷问你,我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吗?”
傅北辰看了看燕东来的眼睛,弱弱道:“少爷,难道您不是的吗?”
“我······”燕东来一时气结,“那你说说,少爷哪一次是小气的人了?”
“上次您只是一两银子丢了,都追了那小偷三条街。整个幽州城的街道都快被你给掀翻了。”
“那只是少爷我贪玩。不作数。不作数。”提起那事,燕东来有些悻悻然,然后板着脸孔道,“这一次不一样。少爷我有意输给那冯小姐银子,是想······”
“我知道了,少爷,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您是想再和她下棋,把银子赢回来。现在,您是怕她花钱大手大脚,一下子挥霍干净了,所以,现在让我跟踪监督她,不要让她把银子花出去了。”
燕东来发现,自己似乎与傅北辰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默契。
“算你聪明。不过,仅仅是让你跟踪她,冯小姐如何用这笔银子的,你得一五一十弄清楚,回来之后再告诉我。”
傅北辰一听是如此无聊的任务,撇了撇嘴,这时,他一不小心看到燕东来的眉毛一挑,吓得他赶紧收回了嘴角的肌肉,然后迅速点了点头,像一只啄米的小鸡。
“现在,你就快些出发吧。”燕东来挥挥手,打发走了傅北辰。
傅北辰自然不清楚这当中的缘故。燕东来更是不好言说。
冯夕娇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如命,与弟弟相依为命。这五百两银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那双雪亮的大眼睛,是布满了波纹的春潭,而潭水深处的那抹寒光,不知为何,燕东来始终觉得有些厌恶。是同类吗?还是其他?
雨终于是停了。空气干净了许多。没有那些学子在一旁聒噪,燕东来也乐得清静。他双手托着脑袋,信步前往那处小院里。
还未进小院里,燕东来就闻到一阵独特花香。
他院子里面可没有一株花卉,一来是他不愿在此多停留,二来嘛,他懒得打理伺候。至于草,他倒是特意留了两堆杂草。不过被傅北辰那个家伙,玩出了花样。
经过那道石拱门,燕东来便看见一人坐在院内,他走近过去,幽幽道:“不知是谁家的大小姐,私闯他人庭院,这可不好。”
那人转过头来,瓜子脸上却是两道鲜明泪痕。
“东来哥哥。”
这声东来哥哥可叫得分外亲昵。这熟悉的栀子花香味,除了是梁王千金还能是谁?
只见梁王千金一把抱住了燕东来的腰,嚎啕大哭。
燕东来哪里见过整个阵仗,往常他调戏梁王千金,也不是没有的事。可如今,她抱着自己哭泣,这算怎么回事。若是旁人看见,指不定以为自己是那陈世美,辜负了她。
燕东来转念一想,这世道可没有陈世美的故事。那也不行呀,他的光辉形象不容有损。
“小丫头片子,你可切莫栽赃于我。本少爷可没欺负你。”燕东来左右摆动着腰,企图将那双手挣脱掉。
“东来哥哥,你可得替我作主呀。”梁王千金哭诉道。
“你先将我放开,再说其他。本少爷可不吃你拉拉扯扯这一套。”燕东来大声抗议道。
“我不,我偏不。我就要抱着你。一辈子都不放开。”
燕东来也不知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如此失常。
“你确定不放开?可别怪我耍流氓了?”
谁知梁王千金全然不惧,坦荡道:“你尽管对我耍流氓好了。反正我就认定你了。”
梁王千金将头埋在燕东来腰腹之间,轻轻厮磨。
眼看形势不对,燕东来笑着道:“哼哼。小丫头片子,你莫非忘了本少爷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嘛?”
燕东来哪里会妥协,只见他双手往下一探,绕过梁王千金的双手,手指就要触及那抹雪白。
梁王千金守身如玉,哪里受得了这等手段。
只见她慌忙松开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满脸通红道:“你果然是个流氓。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