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闻听此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忘了这种可能?
他家学渊源,对宗门中资源争夺的残酷,再明白不过了。
那些凡俗小民说起宗派来,都知道宗派弟子不但高高在上,也极为团结,什么门中弟子必须互助,不得内斗,仿佛进了宗门就是一步登天。
那是知小民的想法,某种角度上说也没错,对于凡俗人等,宗门弟子确实是团结的,若不能团结,他们就不能高高在上,成为资源的垄断者。
然而,在宗门之内,同样存在对资源的争夺问题。
宗门攫取了相当多的资源,但是在门派中,资源有个再分配的过程。
这其间也许没有真刀实枪的打斗,但是凶险程度有过之而不及,也许一个疏忽,就导致一个家族一蹶不振——没办法,资源就那么多,大家都想要,没谁嫌自己得的多。
所以东公子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若是真意宗有人盯上了方家,有意打压方家的势头,那么派人出来,化名竞买三才柱,可能性极大。
风黄界没有缘故的恨,也没有缘故的爱,他,利益使然。
真要有这种情况出现,三才柱没准还真能卖得起价钱。
想到这个可能,方应物觉得自己身上压力陡然增大不少。
方家两支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间,但终究是同祖同宗,上宗的方家倒霉。白驼门的方家只可能损失掉很多便利。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
对方少门主本人而言。他将来想要争夺本门执掌,还指望上门方家能成为天然臂助——连他都不希望方啸钦一支倒霉。
所以他沉吟半晌,才苦笑一声,“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你这不是废话吗?”。陈太忠哼一声,很为自己的急智而得意,这个理由,是他为了争面子,灵机一动想到的。但是好像……确实没说错。
然而,方应物的家学真的渊源,就算面临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依旧有招数应对。
他想了一阵之后,沉声发话,“东公子,其实五千灵晶也不算多,我只是说没这行情……你若能拿到那二十个通行名额,又何必斤斤计较这点小财?”
“此话怎讲?”陈太忠眉头一皱,他心里有猜测。但需要对方证实。
“一个检名额,那就是财啊。”方应物双手一摊,直勾勾地看着他,“只要你能选对货物,储物装备够大,多少灵晶挣不到?”
“你等等,”陈太忠眉头一扬,他倒是知道,检的话,能夹带很多货物传送,在地球上,这就是走、私的性质。
储物装备够大的话,确实是能赚不少钱,而且他也隐约听说,有不少“有办法”的修者,就是这么赚钱的。
但是哥们儿要这个传送资格,不是为了赚钱啊,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想一想之后,他反应过来了,既然这样能赚钱,这个名额能这么轻易到手吗?
名额的事情,似乎也不用他操心,看样子确实能到手,那么他就要考虑一下,对方为什么要把到手的灵晶,送到他这里,而不是自己赚。
这么想着,下一刻,他终于理顺了关系,合着这名额,也是属于有价市的商品,固然代表了很多灵晶,但是同时,也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如此解释的话,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想通之后,他还是有些不满意,“我通行传送,是去办事的,靠这个玩意儿赚取灵晶,那还真不够丢人的。”
这话一点没错,拿不到检资格的人,打破头也想拿到资格来赚取灵石,但是真正有身份的人,未必会夹带多少东西去赚灵石。
灵石大家都喜欢,关键是丢不起那人。
“此言甚是,”方应物笑着点点头,心说这东家还真是比较讲究。
说穿了,不少宗派弟子宁可空着手检传送,也不愿意帮人带东西,是讲究个形象,身为宗派中人,就该有这样的傲气。
凡俗人请托捎带货物,一点半点的顺手忙能帮,但是多了的话,对不起,不行!
阶层的差别,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同时,也是需要刻意维护的。
得了传送资格的人,若是只为了办事,大家就会觉得,此人做事够磊落,够讲究,有身份。
靠着传送资格来来去去赚钱的,一次两次,别人或者不在意,久而久之,大家也会知道——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种人会遭到宗派弟子来自心里的鄙视,再申请检资格的话,也会遭遇一些刁难——你赚了这么多,不得跟大家意思一下?
总之,这种人也不少,但是因为阶层的存在,显得比较跌份儿。
方应物很高兴,东公子是个讲究人,但是他也不想让方家出再多的灵晶了,于是苦口婆心地相劝,“其实你在中州之类的地方传送,不需要考虑这些,顺手的财物,为什么不挣?这二十个通行名额……真的也值不少灵石,我们的诚意不小。”
陈太忠有点不满意了,“就算这名额能挣灵石,也是名额自带的,用不用在我……拿我已经到手的东西做人情,算成方家的诚意,咱们不能这么偷换概念吧?”
“呃……”方应物被对方的逻辑打败了,东公子说的话,真的不道理,重要的是,他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对方辩论。
他想一想之后,才又发话,“除了灵晶,你不需要罕见的材料吗?”。
“嘿,真人家也会缺灵晶吗?”。陈太忠听得就笑。
“你这话还真没说错,”方应物点点头,灵晶固然是硬通货,但是那些有灵晶都很难弄到的珍稀物品,是值得收藏,“方真人下面,还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五千灵晶……谁能随手拿出这么多来?”
“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喝茶吧,”陈太忠倒一杯茶给对方,“看在东易名面子上,不让你为难……反正你也做不了太多的主,把我的意思带回去就行了,让他们决定。”
“这个也是,”方应物干笑一声,端起茶杯来喝茶,他来说合是尽义务,并不想因为主支的事,得罪了东公子,“你也很爱喝茶?易名上人也很喜欢喝茶。”
“对了,真意宗的七叶针不错,让方啸钦搞点来,”陈太忠随口回答。
方应物点点头,喝两口茶之后又发话,“看在易名上人的面子上,那四名方家弟子,我可以带走吗?”。
“目前只有他一个,”陈太忠一指身边的天仙,“其他三人不在这里,下一次你来的时候吧。”
“没问题,”方应物也能感知方家精血,情知此话不假,“那多谢东公子了。”
“所谓,蝼蚁罢了,”陈太忠不屑地撇一撇嘴,轻描淡写地回答,“若不是那厮不开眼,一次又一次地找碴,我抓他们还嫌耽误时间。”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了,但是方应物只能报之以苦笑,他能说什么?方承天竟然挑衅一个能杀了魔修真人的主儿,而且是再三挑衅,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要不说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这话一点不假。
两人这就算商量得差不多了,喝了一阵茶之后,方少门主又取出吃食,同东公子共进晚餐,陪他前来的两个中阶天仙,都没资格上桌——两人修为到了,身份不到。
一番痛饮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方应物带人回转,方家那个被抓的天仙,他没着急带走,反正东公子都答应还人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答应了自然会做到。
正经是东公子身边没个使唤人,也是很不方便的。
方应物所乘的灵舟,速度还是极的,中午就赶回了真意宗,却愕然发现,他老爸也来了。
方掌门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见了自家儿子,也威严得很,“谈得怎么样?”
“还行吧,”方应物面对两位方真人,老老实实地把交涉经过说了一遍。
方啸钦听完之后,侧头看一眼方清之,“清之真人,你听到了吧,他就狂成这样……承天的伤势,一点不提。”
方应物的脸登时就黑了,却是敢怒不敢言——我拉下脸来讨好人,就得到这么个评价?
方清之面表情地沉吟一阵,然后才发话,“那啸钦真人,你打算怎么做?”
方啸钦看着他,试探着发话,“若是你我联手……”
“东易名是白驼下派的客卿,”方清之很干脆地回答,“我身为掌门,要考虑下派情绪。”
考虑下派情绪是真,为自己儿子铺路也是真的,而且下门实力强,在上宗面前说话底气就足。
总之,白驼门下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很强的修者,此修者还有可斩玉仙的族人,这股势力又跟他儿子交好,方清之吃傻逼了,去得罪?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算了,”方啸钦叹口气,他也是壮起胆子,试探着一问,眼见修为高过自己的方清之都意出手,他自然不会再坚持。
其实他心里,有点担心对方的嘲笑,既然大家都认为不宜力敌,那也就所谓了。
“不过他提的几个条件,除了通行名额……其他都不是很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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