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澜铁青着脸在工场里察看情况,早上卖出的这批货是昨日卖剩的,没有查验便直接上了市,而今天做出的新雪泥也同样是咸的,问题出在糖的身上,糖粉混进了盐,海澜急速地思考各种可能性,这决非是工人失误,这几天用的都是一样的原料,为何前几天不出事,况且在昨日卖剩的雪泥里放盐,这明显是有人蓄意破坏了,是谁?是谁干的!海澜心中恼恨异常,雪泥卖了才没几天便出了事,以后谁还敢再买他的东西。
“谁是昨天最后走的,还有昨晚是谁负责守夜,给我一个一个查。”
跟在海澜身后的海九吓得心惊胆战,他是整个海家的客栈、餐饮业的大执事,这次事件他便是最终责任者,听到老爷的命令,他急低声道:“老爷,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内部人干的”
海澜赫然回身:“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老爷,这糖粉中混的盐少说也有几十斤,每天来上工的人都要经过严格搜查才能进入,根本不可能将几十斤盐带进来,至于派来守夜的,都是三老爷精心挑选的人,忠心应该不成问题,而且现在也没有人突然失踪,所以属下以为这应该不是内部人干的,极可能是有人趁夜潜进工场。”
“那你以为是谁干的?”
“按理应该是李清,但属下以为他还没这个能耐,就算他能花钱雇一个高手,但他也绝对找不到我们的工场在哪里,现在成都有这个人力且与老爷不和的,只有石家和唐家。”
雪泥工场极为隐秘,每天的产品先送到海府去,再由配货马车运到成都街头各处,若没有掌握大量的人力是不可能找到此处,所以海九的推测也不无道理。
但海澜却冷冷笑道:“你错了,我与石家、唐家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若是他们干的,他们放的就应是砒霜或者巴豆,决不是盐那么简单,此人做事还是略显稚嫩、手段辣而不毒,此事必是李清所为,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做雪泥用的是糖粉,至于他怎么知道工场的位置。”海澜冰冷的眼光扫了一眼众人,“必然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透露出去。”
整个工场鸦雀无声,甚至可以听见每个人紧张的心跳声。
海澜突然记起那晚在望江酒楼门前看见海中天,心中若有所悟,暗暗叹息:“人言兄弟如手足,此言虚啊!”
“老爷,我们存糖已经没有,现在蔗糖价格突然爆涨,要不要暂时停工几日。”
“糖价爆涨?”海澜诧异,他瞥了一眼海九道:“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属下也不知,这几日成都市面上的蔗糖突然缺货,引发蔗糖价格爆涨,我们的成本是十文钱,若按现在的糖价买入,可能就要涨到十五文,这样我们亏得太多,属下的意思是暂时停工几日,等新糖进货后再生产,或者我们提高雪泥的售价。”
海澜突然恍然大悟,好毒辣的连环计,先控制糖源,再毁掉自己存糖,企图从根源上掐断雪泥的生产,现在自己的雪泥已经出事,若突然停产反而证实了谣言是真,不成!绝不能让他得逞。
“无论如何不能停产,要想尽一切办法搞到糖,价格不论,还有,要利用我们自己的渠道从扬州直接进货,要快!至于雪泥的售价,”海澜沉思了片刻道:“价格不变,还是五文。”
海家雪泥虽受重创,但元气未失,第二天又采购原料再次投入生产,但糖价却变得奇高,使海家雪泥的成本骤然上升,但为了争夺市场,彻底击败望江楼雪泥,海家依然不受谣言影响,凭借雄厚的实力,仍然保持五文钱的低价位。
可就在这时,李清组合拳的第三拳悄悄出手了。
这一日凌晨,天色灰麻麻的,驷马桥附近行人稀少,只有一些卖菜的、卖早食的小贩早早地出了摊,有人突然发现望江酒楼内搬出一架巨大的告示牌,几个小贩丢下摊子径直跑过去,一个认字的人大声念了出来:‘望江酒楼雪泥配方及制作方法!’
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所需材料、制冰的办法、蛋筒、以及怎样制作雪泥,全部公开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突然在成都上空炸响,冲击波以望江酒楼为中心迅猛向四周蔓延,不到一个时辰,望江酒楼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捕捉到商机的商人、大户人家的管家、但最多的却是怀着发财梦的小商贩,甚至有读书人将方子抄下来,摆了桌子,以五十文、一百文的价钱替不识字之人誉抄。
广场上的人还没有散去,可更多的人却闻讯赶来,数条人流向广场上厚实的人群源源冲撞而去,告示牌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兴奋、激动、惊异,各种表情挂在人们的脸上。
到了下午,成都的行市和墟市到处是捏着方子来买原材料的人,糖、奶油、牛奶甚至硝石都成了抢手货,但是成本比重最大的蔗糖不仅价格高得惊人,而且还难以买到,成了一块不可跨越的拦路石,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有消息传来,蔗糖在望江酒楼有售,且远远低于市价,这对无数小本经营的商贩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望江酒楼前再次排起长队。
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次日的成都街头遍地是卖雪泥的流动小贩,物美价廉,人们在赞誉的同时,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望江酒楼为何要将这种赚钱的秘方突然公开。
“啪!”地一声,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碎成粉末。
“无耻!卑鄙!”
四个字从海澜的牙缝里字字挤出,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王八蛋!老子要撕碎了你。”
李清这一招阴损之极,他先囤积蔗糖提高糖价,紧接着又重创海家雪泥的名声,最后突然将雪泥的配方公开,自己则从雪泥的商战中脱身,而将无数小摊小贩推出来和海家竞争,这样,海家的前期投入、亏本销售造成的损失,统统要它自己吞进肚里。
海澜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虽然雪泥的损失对他算不上什么,但这种失败的滋味让他难以下咽,这是十年来的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就在一个月前,对手竟是同一个人。
“父亲,这件事就交给孩儿去办吧!”
闻讯赶来的海中恒刚刚知道此事,他不禁怒火中烧,这个李清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过是个酒楼的东主,竟敢骑在海家的脖子上撒野。
“杀!”海中恒的心中突然迸出个恶狠狠的‘杀’字。
不料,已经缓过神的海澜却向他摆摆手道:“去读你的书,此事不用你操心,你若能中了进士,才是我海家最大的荣耀。”
“你们都下去,让我静一静!”
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也很安静,海澜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在商海沉浮几十年,自己经历的失败和挫折已经不计其数,哪一件不比此事严重得多,这次商战自己不过损失了几千贯钱,这在海家每年十几万贯的贸易额中不过毛毛雨,或许是自己这些年太顺了,故而连这一点小小的挫折都会失态。
海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三弟海霸来了,脚步声越来越响,门‘砰!’地被推开,海霸兴冲冲地大步跨进门来。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海澜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会跳起来,只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先把门关上。”
海霸如被一盆冷水泼面,急退后一步,将门关了,房间里又陷入黑暗,他小心翼翼看了大哥一眼,
“大哥,阆中的消息来了。”
“说吧!什么结果?”
“我派出去的人在阆中调查了几个月,这个李清原本是在阆中酒楼里开店,卖雪泥赚了钱,这就说明他并非什么宗室,后来派去的人又街头遇到一个卖假药的小贩,说李清原本是在仪陇街头卖棒冰的,我的手下再赶去仪陇,才知道这个李清还办过什么抽彩,曾被官府抓过,又从县丞那里得知,他最早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西席,大哥,小人物啊!”
“小人物?”
海澜冷笑一声道:“可就是这个小人物两次打得我海家灰头土脸,如果他是小人物,那我海家又是什么。”
“可是—”海霸急要说话,却被海澜摆手止住。
“他是宗室也好,小人物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他住的地方已经被官兵把守,望江酒楼旁边那座空了十几年的军营也突然驻军,这说明什么呢?老三,你说说看!”
“难道......”
“没错,这只能说明章仇兼琼在后面给他撑腰,所以他才敢这般出手,才不怕我们的报复。”
“难道这口恶气就忍了吗?”
“谁说我要忍了,不过要看清形势才能对症下药,急不得,我们海家立足百年不倒,就是能在每一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这次也应是一样,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倒不急这一时。”
海澜说到此,突然又笑笑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说起来还要感谢他,要不是这次与李清的较量,我还真没发现我的身边竟然藏着一头狼。”
次日,海澜以公开的身份出现在望江酒楼,李清亲自设宴招待了他,这样,两人几个月来的争斗就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