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脚步生风,上台阶时却被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已经醒了,但酒精残留在体内挥发出的后劲让他变得异常兴奋,浓郁的木香和扬的丝竹声使他浪漫而激昂的诗人情怀膨胀到了极致。
李白目光已扫过大厅,厅气氛清闲疏懒,两边乐工怡然自得,梨园弟低吟浅唱、婉转的歌声在厅堂里回荡,曼妙的舞伎长袖当空、蛮腰摆柳,艳丽的服饰宛如影绰约可见,宫女和太监分侍两列,间是大唐天和他的爱妃,这是帝王私生活里极寻常的一景。
没有大臣,只有他李白一人,如此殊荣却让他心生出一丝不快,皇上召他并非是议论国事,看来是让他吟诗作赋,以娱暮年,如此,他堂堂的翰林学士又和那些梨园弟、乐工舞女有何区别?
“微臣参见陛下!”
此刻,李白激昂的心已经慢慢冷却下来,口又苦又涩,垂手静立,等待皇帝的吩咐。
“若朕没猜错的话,李翰林定又是去饮酒作诗?”李隆基口气和善,脸上洋溢着微微的笑意。
“臣是和几个诗友在饮酒作乐!”
在李白的见识,翰林学士地位极高,高宗时密与参决时政,以分宰相之权,时谓‘北门学士’;开元后。专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地制诰书敕,皆出自翰林之手,其后,翰林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又以为天私人。
所以初拜翰林学士之时。他逸兴瑞飞,高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已做好准备,准备以胸才学解济天下苍生。
但无情的事实击碎了他的治国,他只徒有翰林虚名,白麻诏书至今未曾见过半张。朝政事务没有参与一条,每月只领一份禄米,再和一帮狂士野人饮酒作乐、空谈国事。
此刻,李白胸积累的怨气借着体内的酒意蓦地升腾,他再也忍不住,心的不满竟脱口而出,“微臣除了饮酒作诗,还能做什么?”
这句话让皇上身旁的高力士大惊失色,他跟随皇上数十年,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说话。他不由偷眼向李隆基望去,只见面上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睛却闪过一丝冷意。
高力士暗暗摇头,这李白自恃才高。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会写诗就能治国吗?这大唐读书人哪个不会写诗?在皇上眼,他不过是一“穷相”的布衣隐士罢了。
沉香亭内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李白也暗暗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可是话已经出口,无法再收回,他微一转念。又傲然负手而立,说就说了。又何惧之有。
李隆基淡淡一笑,道:“今日仲春,牡丹花盛,朕陪爱妃赏花,苦于无新词可唱,朕知爱卿妙笔绝冠天下,特将爱卿请来,替朕地爱妃写两首新诗如何?”
李白一躬到地,“陛下若不嫌臣酒后作诗,臣愿替陛下分忧!”
杨贵妃却嫣然一笑,“久闻李白斗酒诗百篇,今天我倒有眼福了,来人,给翰林赐酒!”
几个宦官忙跑去拿酒,李隆基又回头对高力士笑道:“烦请大将军跑一趟朕的书房,取一套笔墨纸砚来。”
高力士应了,带领两个小太监匆匆而去,李白望着他微驼的后背,不由暗暗蔑视,一个宦官居然也能做到骠骑大将军,还替皇上批阅奏折,自己学富五车,一心报道何其不公也!李白刚刚平息的愤慨陡然间又升腾起来,他斜眼见宦官端了高高的几樽酒来,便随手抓过,一饮而尽。
很快,高力士拿回一套簇新的房四宝来,这时李白已经几樽酒罢、醉意畅酣,他纵声大笑,情极悲愤而狂放,弹杯作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暮成雪。散尽还复来。”
他步履踉跄坐上罗汉床,扬手高呼,“拿纸笔来!”
小宦官铺了白纸,李白却一指高力士道:“大将军既不须上阵杀敌,可为我研墨!”
高力士愕然,他回头看了看李隆基,透过纱帘,李隆基似乎笑而不语,再看杨氏姐妹,皆托着腮,仿佛在欣赏这有趣地一幕。
高力士只得将一股恶气憋在胸,一把推开上来研墨小太监,呵呵笑道:“能给谪仙人研墨,是老夫的福气。”
李白笔酣墨饱,一挥而就,哈哈大笑道:“拿去!以此诗谢娘娘的安西葡萄酒。”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捧着诗跑到杨玉环面前,献给了她,杨玉环急忙坐直身,将诗放在桌上,凝神看去,只见上面醉笔泼墨写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语语浓艳,字字流葩,杨玉环读罢,恍若春风满纸,花光满眼,她喜极而笑,“三郎,李翰林不愧是谪仙人,真真是好诗。”
爱妃的欢喜使李隆基龙颜大悦,也不计较他对高力士的无礼,高声命道:“再给翰林上酒!”
这边李白诗兴未了,他索性跳下地来,一边端着酒,一边下笔如飞,转眼又写出两首,笔一丢,将手一饮而尽,连声高呼:“痛快!痛快!”
这时杨花花也凑上前来,只见两外两首写道: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又云: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槛杆。
词词句句都是针对杨玉环而言,和她杨花花半点没有关系,她不觉微微酸意道:“这诗也只有玉环配得上了,字写得也好,可让人去将它裱起,也算是一段佳话。”
杨玉环心欢喜无限,亲自倒了一杯酒,交给高力士道:“蒙李翰林赠诗,玉环无以为谢,这杯酒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出去不便,请大将军转给李翰林。”
高力士小心接过白玉盏,摇摇叹道:“贵妃娘娘亲自赐酒,这是何等尊荣。”
他转身刚要走,李隆基却叫住了他,“饮了这杯酒,大将军就扶他去歇息吧!看在爱妃高兴的份上,朕再赐他今晚在船舫歇息。”
高力士答应,端着酒盏来到李白面前,呵呵笑道:“这是贵妃娘娘亲手给你倒的酒,皇上还特别赐你在兴
一夜,这等隆恩,还不赶快去拜谢!”
李白手捧玉盏,人醉心不醉,他不由对李隆基感激涕零,多年以来渴望被赏识、被重用的迫切心情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他立刻上前跪倒在地,泣道:“臣深谢陛下和娘娘的隆恩,臣愿为一小吏,以胸之学,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爱卿今夜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李隆基岂不明白李白要官之意,李白所写三首清平调,虽然杨玉环喜欢,但他却不欣赏,他一直推崇风朴素遒劲,最喜欢贺.满了奇异想象的诗歌并不感冒,也不喜欢他招摇的性格,是以李白名声虽大,但李隆基却并不想用他。
李隆基见李白想为官,便岔开了话题,又向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会意,立刻上前架起李白,笑道:“李翰林有些醉了,不如我扶你去歇息。”
李白见李隆基避而不答自己的请求,不由万念皆灰,亦任由高力士将自己架出去,老远还听见他的长叹之声,“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哼!’李隆基鼻喷出一股冷气,望着李白的背影冷笑道:“当不了官就想去弄扁舟,他把朕的翰林院当作饭铺茶馆了么?”.
且说高力士将李白送到歇息处。命太监好生侍侯了,自己则返回陈沉香亭,高力士也是十岁地老人,一番折腾,他也乏了,尤其是李白的无礼,使他心暗自恼怒,连右相李林甫都要唤他一声阿翁。亲王们想讨好他而不得,而李白沸騰學居然命自己研墨侍侯,高力士是个心计深沉之人,他不同于一般太监,寻个机会便进谗言,对李白的无礼高力士不是不想计较。而是不想为此事坏了他高高在上的形象。
以他的地位为一个吟诗作赋的弄臣研墨,李隆基焉有不明白之理,更毋须他去诉苦,自有有心人会替他办得妥妥帖帖。
高力士转了两个弯,忽然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停下脚步,却见是驸马张垍向自己跑来。
“阿翁!我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张垍不死心,一直便等候在外,忽然看见高力士,不禁喜出望外。
高力士诧异地望着他。”驸马爷为何要等两个时辰?”
“一帮人狂士妄议朝政,污蔑皇室宗亲。我忍不下这口气,要告予皇上。”李龟年将李白带回来时走的是后门。张垍并没有看见,他还以为那帮诗人尚在太白楼高枕而眠呢!
“是谁如此大胆?”高力士嘴上应付,但心却不以为然,他素知张垍的为人品性,这种事必然是他个人恩怨,他若不添油加醋,那才是怪事。
“阿翁,借一步说话。”张垍将高力士拉到一边。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地叽叽咕咕一通。
高力士地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射出丝丝冷笑。刚想睡觉便有人送来枕头,岂不是天意?他拍了拍张垍的肩膀,笑道:“难得你如此卖力维护皇上的名声,现在皇上尚未歇息,你等着,老夫替你禀报去!”.
沉香亭内,杨玉环在一遍一遍读着李白写给她的诗,宛如口嚼香、回味绵长,她满意之极,心更觉得欠他一份人情,便忍不住替他求官。
“三郎,我觉得这李白也是怪可怜的,诗写得这么好,不如就封他一个小官当当吧!”
李隆基却摇了摇头,“难道诗写得好就能做一个合格的官吗?”
他手指那些梨园弟,冷笑道:“象他们不过是些戏罢了,歌唱得好、戏演得好,难道他们就有能力参议政事吗?李白也是一样,为官为吏者,不仅要心怀天下苍生,还要事必躬亲,替百姓解决民生琐事,替朝廷征收税赋,或操劳于三尺案间,或奔波于田埂地头,这些,以李白地浮躁之心是做不到的,朕召他入朝不过是用其名气与才华作延揽精英的摆设罢了!”
他低头看了看杨玉环,柔声道:“朕知道玉环喜欢他的诗,朕也不会薄待于他,只要他老老实实,不要胡言乱语,安安心心给朕作翰林,送他一辈的荣华富贵又有何难?”
这时,高力士已经将李白送走回来,他走进沉香亭对李隆基低声道:“陛下,张驸马在外求见,一直等了快两个时辰,说有要紧事。”
“这么晚了,他还有什么事?”李隆基眉头一皱,回头对杨玉环和杨花花道:“你们先回去吧!朕很快便来。”
“三郎也要早点歇息!”杨玉环不想耽误他的公事,便拉了杨花花先去了.
夜已经深了,月亮在灰暗的云彩间穿行,月光若隐若现,在沉香亭外的牡丹园,一个穿白衣的女人还在赏花,她一面低头嗅着花香,一面悄悄注视着沉香亭内的动静,显得心不在焉,她自然便是杨花花,她刚刚和杨玉环分手便溜了回来,她要寻找和李隆基单独相处地时机。
很快,沉香亭内的灯熄了,张垍低声向皇上告退,随即两排灯笼亮了,几十名太监宫娥簇拥着李隆基朝这边走来,高力士也回府了,李隆基只觉异常疲倦,只想赶回芙蓉帐里好好睡一觉。
转了个弯,他忽然看见杨花花出现在牡丹园,先是微微一怔,旋而大喜,她不就是在等自己么?
“尔等不得跟来!”
李隆基喝退太监宫娥,单身一人心急火燎地向杨花花走去,杨花花见他走来,便立刻拿出了她地本事,在李隆基离她不到一丈,不等他说话,忽然杨花花一个失足,脚下一滑,竟跌进了花圃边的小溪里,衣裙尽湿,杨花花急伸手向李隆基娇呼:“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李隆基吓了一大跳,两步上前,抓住她地皓腕,用力将她拉上了岸,杨花花仿佛受了惊,一下便扑进李隆基的怀里,紧抱着他瑟瑟发抖。
如此蹊跷的跌交、如此明显的暗示,久历人事的李隆基焉能不明白,见旁边无人,他的胆渐渐大了起来,手臂慢慢搭上她的腰,将杨花花紧紧搂在怀,心充溢着偷情的兴奋,两条腿都开始颤抖起来。
杨花花霍地抬起头,两只火辣辣地眼睛里充满了妖狐般的媚笑,她大胆地向李隆基脸上吹了一口气,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妹夫地怀里好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