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一脸恼火地回到自己书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郭世昌太过分了,自己一口回绝了他,他竟然威胁要写信给朝廷,弹劾自己,他不就是有个从叔郭子仪吗?
他才不信一向治家颇严的郭子仪会纵容自己族人。
郭世昌儿子在灵州飞扬跋扈,做了多少欺压良善之事,自己没有责他们父子已经够宽容,他居然不知好歹,跑来逼自己抓人!
今天中午,梁家请的外援在街头斩马,轰动了灵州城,郭胜跑回家哭诉,郭世昌便带着儿子来刺史衙门报官,要求抓捕梁家外援,却被段秀实一口回绝。
如果是当街杀牛,确实触犯了大唐律,流放一年半,但当街斩马,那也是分情况的,如果是杀普通百姓的马,涉及到财产损毁,官府也要过问。
如果是杀官马,那罪同杀牛,也是流放一年半。
但杀八大豪门之间的私马就不一样了,灵州八大豪门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十年前,八大豪门之间曾有约定,只要不涉及刑事犯罪,一般民事纠纷就由他们自己解决。
杀马显然是属于民事纠纷,所以段秀实一口回绝,他不接受此案。
何况段秀实很清楚梁家的外援是谁,在抓捕李安德一案上,他还欠那个年轻人一个人情。
段秀实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郭宋这个名字。
是萧关守备张枫给他写的一封信上,夸赞这个年轻的郭道士武艺高强,能独杀八名党项游骑,推荐给他重用。
不过现在段秀实却有点顾不上郭宋,张枫当时写信给他并不是为了向他推荐郭宋,郭宋只是顺带提一提,那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提醒他当心党项人。
党项游骑突然出现在萧关和灵州之间,张枫怀疑党项人另有企图,让他及早和朝廷联系。
前几天发现一个秘密却证实张枫的担心,段秀实通过李安德的交代,昨天终于抓到了敌人的探子,在黄河边开客栈的穆泽。
让段秀实震惊的是,这个穆泽的真名叫拓跋泽,是一名党项人,他实际上是党项人安插在灵州的探子。
李安德卖情报给薛延陀人,却通过党项探子来交易,这意味着什么?
说明党项人已经和薛延陀人勾结在一起了。
再结合张枫的提醒,段秀实便隐隐感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党项人会不会和薛延陀人联手攻打灵州。
人口财产归薛延陀,党项人要土地。
段秀实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党项人对富饶的灵州极为垂涎,几次向朝廷提出迁徙到灵州,朝廷都没有答应。
朔方军现在兵力不足,党项人便想抓住这个机会了。
段秀实越想越不安,他索性取出纸笔,提笔给朝廷写了一份奏折,恳请朝廷立刻向灵州增兵。
写完奏折,他盖上自己的大印,让一名亲兵立刻赶往长安,把这份奏折交给兵部尚书郭子仪。
亲兵带着奏折匆匆去了,段秀实又在考虑是不是把丰州、宥州、盐州和夏州的驻军都全部调来灵州,驻防灵武县。
只是这样一来,这几个州兵力空虚,白白便宜了党项人。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小女儿段三娘回来了。
段秀实的妻子在五年前病世,两个儿子都在长安,唯一没有出嫁的小女儿段娉便跟随他长住灵州,已经十五岁了,却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整天骑马射箭,脾气火爆,活脱脱就是一个假小子。
这两年女儿给他惹了不少事,好在事情都不大,段秀实也懒得管她,随她去了。
但前几天她却偷偷把自己珍藏的弓送人,让段秀实有点生气,这可是大帅高仙芝留给自己的遗物,若不是郭宋知趣送回来,这把弓不就没了?
自己责怪她几句,她却压根不把高仙芝的遗物当回事,反而怪郭宋不领人情,气得段秀实差点动手揍她。
“爹爹找我有什么事?”段三娘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
她毕竟才十五岁,这还是虚岁,她是小月生的,算起来十四周岁还不到,不过唐朝人懂事得早,十四五岁嫁人的女子也有不少,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妯娌间勾心斗角了。
但段三娘却是个木头脑袋水晶心,心地单纯,头脑简单,善恶分明,正义感极强,拉着两个姐妹到处打抱不平。
段三娘今天对郭宋冷言冷语,是因为郭宋不领她的人情,把弓又送回来了,让她心中十分恼火。
今天郭宋居然当街杀马,打了他们所有的人脸,把她气得发疯,她下午去林家堡找林凤,想和她商量怎么找回场子。
不料林凤告诉,她兄长林枫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禁足一个月,并公开宣布,谁敢去找郭家麻烦,将严惩不贷。
杨家两兄弟也同样被他们族长执家法重打,禁足半年。
段三娘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恐怕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已经涉及到灵州八个豪门之间某种深层矛盾了。
她这才闷闷不乐回了家。
段秀实脸一沉,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和那群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如果我再有听闻,立刻送你回长安!”
段三娘的脸霎时间胀得通红,又气又急道:“什么叫厮混,爹爹为什么这样说女儿?”
“不是我这样说你,是外面这样传闻,郭世昌的儿子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林教远的儿子林枫整天眠花宿柳,名声早就臭大街了,还有杨家那两个愣头青,为了所谓练刀,去年毁了两百多亩地的瓜,他家赔了多少钱?你要当女侠,去扶助弱小,打抱不平,爹爹不管你,但你和这群纨绔在一起,爹爹决不能容忍。”
“女儿没有天天和他们一起,只是偶然遇到,今天我和梁灵儿去城外打猎,回城时遇到他们,才一起回来的!”
听完女儿解释,段秀实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道:“郭宋之事你不要再乱来,梁韫道已经公开表明态度,侮辱他请的外援,就是侮辱梁家,现在大敌当前,八个豪门之间必须放下恩怨,携手抗敌,郭世昌不懂事,他们家主未必像他那样愚蠢。”
段三娘知道报仇无望,只得没精打采道:“女儿知道了。”
“你去吧!”段秀实挥挥手,段三娘行一礼,慢慢退下了。
段秀实沉思片刻,又从箱子里出一只楠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把做工古朴的两石弓,这是名将南霁云的小天弓,南霁云阵亡后,这把弓就下落不明。
段秀实酷爱收藏兵器,十年前,他在京城的一家弓铺里偶然发现了这把弓,便一直收藏至今。
他着实喜爱郭宋的武艺,有心把这把弓给他,可如果直接这把弓送给他,一是显得唐突,其次郭宋未必肯要,得想一个迂回的办法才行。
.........
距离朔方武会还有两天了,郭宋还是没有一把合适的弓,不仅他着急,连梁家也着急了。
这天上午,梁武神秘地把郭宋拉到一边道:“我听说兵器铺有好东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你不是说兵器铺都是大路货,没什么好东西吗?所以才拉我去黑市。”
“我只是听到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一起去看看吧!”
郭宋欣然披上外袍笑道:“宁可信其有,万一是真的呢?走吧!”
两人离开了梁家堡,快步向灵州东大街走去。
灵武县的兵器铺有两家,一家是官营,一家是私营,官营的店铺品种单调,都是军器监制作的标准武器,主要提供给军方。
而私营兵器铺品种就比较多,经营也灵活,没准能买到好东西。
郭宋老远便看见了‘擎天兵器铺’的巨大招牌,是京城著名兵器铺‘擎天梁’在灵州的分店,一个很大气的店铺名字,铺面宽足有两丈,里面的客人似乎不少。
郭宋和梁武走进店铺,店铺内有二三十名客人,大多是各武馆的弟子,也有普通居民,灵州已经到了非常时刻,全城上下都紧张起来,关注兵器铺的目光也比平时增加了很多。
“小胖!”
郭宋在店铺里意外遇到了施童,他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来买兵器?”
施童胖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旁边梁武笑着解释道:“我们梁家在神剑武馆有几成份子,这次神剑武馆也有参加武会的名额,梁家就推荐小胖。”
郭宋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梁家便给施童一点奖励,只是郭家知道了会怎么想,要知道,施童母子目前可是依附着郭家堡,这种依附关系并不是想解除就能解除。
如果梁郭两家关系密切,这确实是小事一桩,偏偏两家矛盾很深,这件事还真有点麻烦。
郭宋也不明说,便笑眯眯拱手道:“原来如此,恭喜小胖了!”
施小胖满脸通红,挠着头道:“这是梁家看得起我,所以才给我这次机会,但是剑法真的不行,就怕给梁家和武馆丢脸。”
施小胖又一脸虔诚地合掌恳求道:“郭大哥明天能不能来指点小弟两招?”
“可以!明天我正好要去看看大婶,顺便指点你两招。”
施小胖大喜,“那就谢谢郭大哥了。”
梁武心中着实羡慕,明天他也要去蹭蹭小胖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