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郭宋骑马返回了府宅,今天他去拜访几名甘州大户,听取他们的意见,又去安抚了阵亡将士的家属,一天都忙碌着渡过,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他刚到府宅门口,王管家迎上来道:“使君,刚才安仁贵将军派人给您送来一封信,说是很重要。”
王管家将一封信呈给了郭宋,郭宋接过信,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走到内院却没看见妻子,便对管家婆道:“我在内书房,麻烦你让夫人给我送一盏热茶来!”
郭宋快步来到自己的内书房,在软榻上坐下,慢慢闭上眼睛,今天见了太多的人,他的头疼得快要爆掉了,以至于他不愿再去回想究竟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好一会儿,他才拾起桌上的信,慢慢拆开,安贵仁在信中告诉他,于虎和张凉二人正在说服校尉以上将领,希望他们反对自己弹劾前任都督王连恩。
这时,薛涛端来一盏茶,走进了郭宋的书房,一般男人都不希望妻子进自己内书房,他要一个完全私密独立的空间,但郭宋并不太在意这一点,他的书房也需要清扫并开窗透气,这些事当然应该由妻子来做。
薛涛看出了丈夫的疲惫,心中着实心疼,便柔声道:“有些事情可以交给手下做,用不着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那样再有三头六臂也扛不住。”
郭宋笑了笑道:“主要是战争压力比较大,时间紧迫,必须在沙陀人杀来之前完成整顿,并初步训练,累点就累点吧!可能过两天我晚上不能回来了,必须留在军营,只能白天抽空回来看看,大概一个月左右,希望你能理解。”
薛涛点点头,“我当然理解,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到,你怎么要求属下。”
妻子的理解让郭宋十分欣慰,他又笑道:“我们府宅旁边有一个小军营,我打算调一百名士兵驻扎,保护府宅安全,再要小鱼娘夜里提高警惕。”
薛涛一惊,“夫君的意思是夜里会有刺客?”
“只是防范于未然,实际上可能性不大,我们对面的敌人虽然残暴,但也不屑于用刺杀这种比较卑劣的手段.......”
郭宋说到卑劣手段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自己不就是靠这种卑劣手段起家的吗?
.........
两天后,郭宋召集所有郎将和中郎将在中军大帐议事,数十名将领济济一帐,郭宋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如果说之前我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不适合过早做出决定,但算上今天,我来甘州已经是第三天了,该了解的我都已了解,接下来该是我来制定规则的时候了。”
说到这,郭宋看了一眼众人,见一些将领已经略略表现出了局促不安,他心中冷笑一声,又继续道:“大家也知道,沙陀骑兵随时会杀来,那我们那什么迎战沙陀人的出击,是弃城而逃,还是坚守城池?这对很多人或许难以选择,但对我却是底线,我们肯定会坚守城池,关键是我们生产怎么办?因为害怕沙陀人,百姓们就不春耕种地了?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么到了秋天,真的是颗粒无收了。”
“我这两天询问了很多逃进城躲避战乱的百姓,他们都渴望种地,也很焦虑,现在已经是三月,事实上春小麦种植时间已经过了,但可以在夏播时补种一季粟米,时间在五月底六月初,大家肯定在想,这个郭宋到底在说什么?其实我是想说,我们必须和沙陀人激战一场,把沙陀人彻底打痛了,就能在很大程度上使沙陀人不敢轻易进攻甘州.......”
“都督,请容卑职打断一下!”中郎将李徽忍不住开口道。
“李将军请说!”
“卑职没有听懂都督的意思,都督是想和前任王都督一样,在沙陀人大举杀进甘州时,我们也北上迎战吗?”
郭宋摇摇头,“你这样想就错了,守城战也是战,守城战同样能给敌军以重创,我就是用两次守城战摧毁了薛延陀人,这个办法对沙陀人同样适用!”
“可如果沙陀人不攻城呢?”李徽不服气道。
郭宋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攻城来甘州做什么,沙陀人大举南下也是需要筹备大量的粮食物资,他们南下可不是来游山玩水,跑一趟就回去,他们这样可交不了差,沙陀人一定要夺取张掖城,只有夺取张掖城,才能将张掖城作为他们继续进攻大唐的后勤基地。
去年秋天一战他们是来试探虚实,那么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你觉得他们还是没有攻城武器?考虑到游牧人的特点,他们一定会在夏季来临前进攻张掖城。”
李徽不敢吭声了,郭宋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拿什么守城?士气低迷,军心涣散,军队训练低下,这样的军队根本守不住张掖城,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做两件事,第一,执行新的作息训练制度,必须严格执行,等会儿我会正式颁布;第二,追讨前任都督王连恩的失职之罪,把真相报告朝廷,我这两天汇聚各方调查情况,写了一份完整的报告,需要所有校尉以上将领签字,今天就必须完成!”
郭宋最后一番话说出,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中郎将于虎起身怒道:“从来没有追究前任责任的事情,郭都督这样丝毫不考虑弟兄们的感受,是不是太过份了?”
郭宋冷冷道:“若有不签字者,一律革职!”
“老子不干了!”
于虎将头盔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走到门口他厉声对张凉道:“你还想替姓郭的卖命吗?”
张凉犹豫一下,起身对郭宋道:“都督能否准许卑职主动辞职?”
“准!”
郭宋毫不犹豫地给他明确的回答,张凉心中叹息一声,行一礼,转身走了。
郭宋眼睛眯成一条缝,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数十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于虎和张凉按倒在地,将二人捆绑起来。
于虎大怒,大喊道:“姓郭的,你想杀人灭口吗?”
郭宋冷冷道:“以下犯上,按军规当斩,来人,将于虎推到营门外,斩首示众!”
于虎还想大骂,却被士兵用破布堵住嘴,将他硬拖下去。
郭宋又对张凉道:“你虽然是请求辞职,但违反了军队议事规则,同样有罪,拖下去打三十棍,革除中郎将之职,赶出营门!”
张凉心中万念俱灰,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但他被于虎所迫又不得不表态,几名执法士兵将他带下去重打。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安仁贵却明白,都督是用逼迫签字站队的办法,除掉了最重要的两名异己,其他郎将以下将领会在训练中慢慢淘汰,却不知都督打算怎么收拾李徽。
不多时,执法士兵回帐交差,带来了于虎的人头,郭宋令道:“把人头挂在演武场上示众!”
他又任命郎将张拓和刘光辉接替于虎和张凉的军职,这两人都是郭宋从丰州带来的心腹,这样,八名中郎将已经有六人是郭宋的心腹了。
郭宋又对众人道:“现在解散归营,一个时辰后集结士兵,一百二十通鼓内必须集结完毕,晚到者,皆斩!”
众人无不凛然,纷纷起身行礼告退,郭宋又叫住了李徽,“李徽将军请稍等片刻!”
李徽忐忑不安地留了下来,郭宋一摆手,“李将军请坐!”
李徽坐下,郭宋淡淡道:“李将军觉得我处罚得太重吗?”
李徽沉吟一下道:“从军法上来说,咆哮军帐,以下犯上,杀了他也无话可说,但这种一言不合,拔腿就走,在王连恩时代却是常事,有人甚至还当场拔剑,王连恩也没有因此处罚过任何人,在郭都督这里却行不通了,恐怕连于虎自己都没有想到,卑职只是担心有人会因此弹劾都督。”
“弹劾我什么?”郭宋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李徽不敢说下去了,郭宋冷笑一声道:“弹劾我提拔心腹,铲除异己吗?”
李徽点点头,“据卑职所知,王连恩也有后台,他出任甘州都督是崔佑甫推荐的。”
郭宋笑了笑道:“我这么给你说吧!天子只要我帮他守住甘州,就算我把甘州的老将全部杀光,他都不会过问,我从丰州调一批将领过来,还是天子特批的。”
李徽浑身一震,难怪敢杀人,原来是天子在后面撑腰。
郭宋沉吟一下又道:“所谓软硬兼施,除了硬的一手外,我还准备了软的一手,我临来之前,问天子讨要了一个右骁卫将军之职,如果李将军愿意接受,我可以把这个职务推荐给李将军。”
李徽的心怦怦跳起来,他当然知道郭宋不会容忍自己,一定会赶自己走,但他却没想到,郭宋居然是用怀柔的手段把自己送走,是想留在甘州大干一场,还是回京城养老?
李徽做梦都想升一级,可从中郎将到将军这一步,就像文官升三品一样,想迈出去极其艰难,今天却轻而易举地到手了,容易得让李徽心存怀疑。
“都督,这是真的吗?升我为将军。”
郭宋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但这只是一个养老职务,要是我就不会接受。”
“不!我接受。”
李徽有点激动,脸一红道:“都督才二十余岁,可我已经五十多岁,当了十五年的中郎军,原以为会在这个职务上退仕,没想到居然机会来了,我当然不能放过,这对我太重要了。”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封推荐信,“这是我的推荐信,上面有天子批复。”
郭宋打开信,在被推荐人名空格栏中填上了‘甘州军中郎将李徽’,李徽一眼看见最下方有天子的批复,‘朕已批准!’他心中一阵激动,是真的,不是哄骗自己。
郭宋把信递给他,“这封给你,你直接回京城,把信交给兵部,兵部会请示天子后任命你为将军,在此之前,还请你辞去中郎将之职。”
“卑职在军队集结后就递交辞职。”
停一下,李徽又提醒道:“那个于虎也有十几个心腹,郭都督要当心他们报复!”
“我知道了,赶紧去通知你的部下,不要撞到风头上被我用来祭祀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