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天子李适再次召见了李泌,这次,李适没有昨晚那样暴躁了,根本原因是昨晚安廷贵连夜证实了天子的疑问,他叔父安平正好从张掖运送一批葡萄酒来京城。
安平向天子作证,张掖城北根本就没有修建什么王宫,张掖城北是大片民房,没有大兴土木的地方,安平又随即告诉李适,郭宋和田文秀的矛盾张掖城皆知,起因是田文秀羞辱甘州都督府长史潘辽,没有任何证据便将其捆绑跪地审问,激起了郭宋的愤怒。
至于报告中提到了罗氏家族之事,安平则告诉李适,罗玉之子当堂认罪,承认了向沙陀人提供张掖城防的情报,罗氏父子被公开处斩,罗氏家产被军方没收。
李适最后又问了郭宋妻子怀孕之事,安平证明这是真实,他的妻子还去探望过薛氏,怀孕应该有六个月了。
一连串的证明终于让李适开始怀疑田文秀报告的真实性,不过有一点安平却无法证明,郭宋究竟有没有拥兵割据的野心,这种事情安氏家族不可能为郭宋做担保,万一郭宋真的造反,安氏家族会被连累。
所以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安平表示自己不在军队和官府,并不了解情况。
李泌一进御书房就稍稍松了口气,天子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暴躁了,而是负手站在河西地图前久久凝视,更重要是卢杞也不在,只要他不火上添油,事情就好劝了。
“不管怎么样,朕还是决定把郭宋调离河西!”
李适转身平静地对李泌道:“田文秀或许有点夸大其词,但朕信任他,他不会无缘无故说郭宋要造反,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朕相信自己派出的监军。”
李泌没有接过话题,继续听李适说下去。
李适又注视着墙上的河西地图道:“当初甘州形势危急,朕为了让他尽快掌握甘州军,便同意他带了二十名心腹将领,现在这些将领掌握着两万甘州军,甘州军实际上已经成为郭宋的私军,这就是朕相信郭宋会拥兵割据的根本原因,如果是朕,朕也会认为河西是朕的地盘,绝不会放弃,更不会放弃军队。”
李泌这时才终于知道了,天子为什么会忽然怀疑郭宋拥兵割据,根源就在于他当初答应了一个不该答应的条件,这件事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天子心中,去年的童谣事件激活了这根毒刺,他迟早会拿郭宋开刀。
李泌沉默半晌道:“陛下决定把郭宋调离河西,微臣完全支持,只是调离的时机请陛下务必斟酌。
正如陛下所言,郭宋不会轻易放弃河西,不会放弃他牢牢掌握的甘州军,如果逼急了,或许他真的会拥兵割据,至少现在微臣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河北和中原的大战爆发,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极力保证后方稳定,而不是去激化它,把郭宋逼反。”
李适认可李泌的劝告,这个时候河西确实不能乱,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调离他比较合适?”
“微臣认为,至少等中原和河北的战事平息,使我们有精力回头解决河西可能发生的叛乱,那时再调郭宋进京。”
李适负手走到窗前,他凝视着远空的白云缓缓道:“父皇临终前给朕说过,郭宋是一把利剑,用得好,则杀敌,用不好,则伤己,一旦他进京,朕还是决定把他除掉,以绝后患。”
李适说完,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李泌,“相国反对吗?”
李泌知道李适心中已动杀机了,他心中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微臣不反对,但只希望陛下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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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个带着竹笠的黑衣人进了元府。
她直接来到后宅,摘取竹笠,露出了李曼那张苍白冷峻的脸庞,一双冷漠的双眼里看不到半点感情,如果有感情,那也只有一种渴求权力的欲望。
“家主找我?”李曼在元玄虎对面坐了下来。
元玄虎笑问道:“听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在追查张雷兑换金银之事?”
“不是张雷,他只是表面上的人物,实际上是郭宋在兑换金银,我没有查到明确数据,但不会少于三十万贯,家主,他要造反了。”
“或许他要造反,但或许他在筹措军费,朝廷只给他一半的军俸,另外一半要他自己想办法。”
“他兑换金银做什么我不关心,但我想抓到张雷,找到这笔金银。”
“找到了吗?”
李曼摇摇头,“查了十几天,没有任何线索。”
元玄虎淡淡笑道:“你不用再查了,已经不在关中,独孤家族帮他把这笔金银运出去了。”
李曼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你不必知道,我自有渠道,关陇贵族之间各种关系缠绕在一起,有时是敌人,但有时又是亲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想做点什么事情,很难瞒过其他家族,就像独孤立秋知道我在对付郭宋一样,我也知道他在暗助郭宋,这个没什么,他不会干涉我,我也不会揭穿他,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家主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确实有两件事要请你帮忙,首先是关于朱泚,你们藏剑阁对他的监视如何?”
李曼冷笑一声道:“朱泚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把泾源节度府的所有将领都换成了他的心腹,校尉以上都是他的人,可以说泾源军已经成为他的朱家军,我们还发现他存储了大量兵甲,可以随时组建数万人的军队,相比郭宋,他才是真正的野心者,造反迹象明显,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但还没有提交给天子。”
元玄虎沉默片刻道:“元家在朱泚身上已经投下了至少五十万贯,希望你能保住朱泚,不要把报告提交给天子。”
李曼缓缓道:“家主,请恕我直言,朱泚狼子野心,一旦他造反,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元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只要保住朱泚,有关他的不利报告都压制住。”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事?”
“第二件事,是想请你刺杀一人,陇右及凤翔节度使张镒。”
李曼一脸疑惑地注视着元玄虎,“家主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张镒,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后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此事事关重大。”
李曼摇摇头,“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会稀里糊涂去杀人,尤其是张镒这样的重臣,如果家主不说,那请找别人。”
元玄虎无奈,只得对李曼道:“朱泚和兄弟朱滔暗中有往来,他们是通过凤翔兵马使李楚琳做中间人,不料这件事被张镒发现了,张镒派人向天子报告,报信人半路被我们截杀,可如果三天内天子还没有动静,估计张镒就会亲自进京,为了不走露风声,必须要将张镒除掉。”
李曼终于有点懂了,她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元家是想参与造反,或者说,元家想复国,我说得没错吧!”
“能不能复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益,元家已经投下五十万贯,我不希望最后血本无归。”
李曼心中冷笑一声,元玄虎还是言不由衷。
不过她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负责刺杀张镒,但郭宋怎么办?”
“天子已经有杀郭宋之心,李泌劝天子等待时机,天子虽然答应,但卢杞劝天子要创造时机,所以不会太久了,即使杀不了他,也会将他逼反,令他身败名裂。”
李曼摇摇头,“我发现你做了很多事,都是以杀郭宋报仇为借口,但实际上,郭宋死不死你根本就不在意,你是用郭宋造反来分散天子和独孤家族的注意力,你其实是另有企图,算了,我也再不管郭宋的事情,我答应办到你提出的两件事,别的事情,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李曼起身告辞而去。
元玄虎颤颤巍巍站起身,从一只密匣中取出一枚龙钮宝玺,灯光下,宝玺的玉质已经发黄,但‘大魏皇帝之玺’几个字依旧清晰可见,这是北魏的皇帝玉玺,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一直被元家秘密保存。
元玄虎凝视宝玺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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