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乌云闭合,星月无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悄然出现在赵军大营东北角,黑压压的骑兵群俨如一群即将捕食的狼群,在队伍的最前面,田悦身披重甲,手执一把七十斤重的青龙戟,冷冷地望着远方三里外的大营。
田悦心里很清楚,除非对方已有埋伏,否则自己今晚的偷袭已成功了大半,三里的距离,骑兵奔到大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田悦接受了军师王侑的计策,为了迷惑对方,他征三万民夫伪装成魏军,在永济渠对岸扎下大营,又找了一名长得酷似自己的士兵,装扮成自己在河边指指点点,使对方误以为两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但他却亲率三万大军从北面跨过了永济渠,令两万五千军队埋伏在北面,截断敌军的退路,他自己则率五千骑兵夜袭敌营。
王侑可没有让他亲自冒险,但田悦不听劝说,他自恃勇烈过人,一向喜欢亲自出战,激励士气。
对方大营依旧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动静。
田悦高声大喊:“一战成功,出击!”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五千骑兵骤然发动,马蹄敲踏着地面,黄尘滚滚,大地在颤抖,闷雷声响彻原野。
熟睡着的三万赵军士兵纷纷在睡梦中惊醒,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清醒过来,茫然站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当!当!当!当!’刺耳的警钟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大营上空,外面有士兵歇斯底里地恐惧大喊:“敌军偷营了!敌军偷营了!”
李武俊的大营内顿时一阵大乱,这时五千骑兵如决堤的洪水,从三个方向杀进了大营,逢人便劈杀,一时间人头滚落,肢体横飞,吓得赵军士兵调头狂奔逃命。
李武俊被数十名亲兵从大帐护卫而出,他见远方火光大作,哭喊连天,到处都是奔逃的士兵,他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自己在永济渠西岸部署了五千士兵,监视对方大营,敌军从哪里来的?
“王爷,快撤吧!来不及了。”一名将领奔过来大喊。
李武俊见所有士兵都惶恐奔逃,他便知道军心已溃,不可能再组织抵抗,只得长叹一声,“传我的命令,全军撤回冀州!”
没有了军师罗司南,李武俊步步被动,他没想到敌军主力竟然是假的,也没想到偷袭的只是骑兵,而敌军主力在北边等着他呢!
两万多士兵丢盔卸甲,在旷野里向北奔逃,天快亮时,北方出现了几条黑线,两万五千魏军主力杀出来了,他们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布袋,包围了正在逃亡中的赵军士兵,除了投降,李武俊的军队已无路可走。
发生在永贞二年春天的魏赵之战,在对峙十天后,田悦率军偷袭李武俊的大营得手,李武俊大军全线溃败,被杀者、投降者不计其数,三万大军南下,最后只有不足五千人在李武俊率领下逃回了冀州。
此时,李武俊在信都的兵力已不足一万五千人,只得死守信都城,南有田悦大军陈境,西有晋军虎视眈眈,李武俊不得不派人前往幽州,向朱滔求援。
田悦率四万大军已杀到冀州枣强县,这时,大营外来了一名洺州的使者,正是洺州长史刘强,他原是晋军的行军司马,在拿下洺州后,他兼任洺州长史,全面负责洺州的战备物资运输。
田悦当然知道刘强是什么人,他心中顿时狐疑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强过来做什么?
田悦沉思片刻,便令军师王侑去接见刘强。
客帐内,王侑很客气地请刘强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不知刘长史为何事而来?”王侑笑问道。
刘强取出一封信递给王侑笑道:“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估计魏王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是我家主公写给魏王的信,请先生转给魏王殿下!”
王侑接过信笑道:“既然如此,就没有我们二人的事情了?”
“并非如此,我刚刚接到情报,李武俊已经向朱滔和李纳求援,朱滔的三万军队在三天前就进入深州饶阳,李纳的两万军队也进入棣州渤海县,朱泚在白马屯兵八万,又从淮河调大船百艘,这已经不是赵魏两家的事情,希望王军师和魏王殿下在决策时尽量谨慎。”
王侑吃了一惊,急问道:“李纳军队进入棣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棣州位于黄河北岸,河北最东面,是李纳在黄河北岸唯一的地盘,这件事田悦和李纳之间一直有默契,田悦默许李纳拥有一块河北的土地,但条件是,李纳不能在棣州驻军。
所以王侑得知李纳的两万军队进入棣州,才会那么吃惊。
刘强不慌不忙道:“两天前的事情,消息可靠。”
王侑沉思片刻道:“刘长史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刘强微微笑道:“我只是来把目前的情况说清楚,决策与我无关,在我家主公的信中写得清楚。”
王侑点点头,“那么请刘长史稍坐片刻,我去向魏王禀报。”
王侑快步来到田悦的大帐,田悦正等着他了,见他进来,连忙问道:“他为何而来?”
“其实主公应该也能猜到。”
王侑把郭宋的信递给田悦,“这是晋王给王爷的亲笔信。”
田悦连忙接过信打开,郭宋在信中语气很客气,首先感谢他的信任,从相州撤军,其次希望两家能够加强贸易往来。
但在信的后半段,郭宋进入了主题,在信中坦率告诉田悦,现在他真正的危险是朱氏兄弟南北夹击,当初朱泚取怀州就是这个目的,虽然现在他已无法从怀州北上,但他依旧能随时渡黄河北上。
一旦李武俊失利,朱滔必然会南下取深州和冀州,魏军在冀州和朱滔作战,朱泚一定会从南面进攻魏州,两朱南北夹击,魏军的胜算能有多少?
田悦看得一身冷汗,他把信递给王侑,“军师看看吧!”
王侑细细看完信,他点点头,“郭宋看得很透彻,两朱合二为一,统一天下,一直就是他们的最高战略,朱泚的太子是朱滔的儿子,朱滔岂能不为儿子打天下?现在郭宋的精力集中在汉中,似乎无暇东顾,赵魏之战就给了两朱一个统一河北的机会。”
“他们现在有动静吗?”
“有!刚才刘强告诉我,朱滔三万军队已经占领深州饶阳,现在李武俊向他求援,使他有了出兵的借口,朱泚已在白马屯兵八万,从淮河调来大船百艘,一旦我们在冀州和朱滔激战,朱泚一定会北上抄我们的老巢,还有李纳......”
“李纳?”
田悦一怔,“李纳也来凑热闹了?”
王侑点点头,“刘强说,李纳的两万军已进入棣州。”
田悦叹口气道:“军师,我们的情报还是太弱了,这些重要情报居然需要郭宋来告诉我们?”
王侑老脸一热,惭愧道:“卑职一定会加强情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田悦摆摆手,“这件事回头再说,那军师是怎么看郭宋的用意?”
“其实郭宋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让我们退出冀州,不要染指李武俊的地盘,全心去对付李纳和朱泚,李武俊的地盘由他来接收,朱滔也由他来对付。”
田悦冷笑道:“郭宋想得倒美,他就不怕我从背后给他一刀?”
“王爷,他去年拿下怀州,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从后面袭击。”
田悦半晌无语,他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停住脚步望着帐顶长叹道:“眼睁睁地把胜利战果拱手交给郭宋,我心中不甘啊!”
王侑倒是很冷静,他缓缓道:“我们的军队是否撤出冀州,取决于王爷是否相信两朱将南北夹击我们,如果王爷不信,那我们继续北上,攻打信都,很可能会遭遇朱滔的军队,相反,如果王爷相信,就应该立刻撤军,扎牢黄河沿岸的防御,同时敦促李纳退兵。”
“那军师相信吗?”田悦反问道。
王侑点点头,“卑职相信!”
田悦对王侑言听计从,他虽然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便对王侑道:“烦请先生告诉刘强,我即刻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