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笑了起来,居然会在西市遇到他,他对张谦逸笑道:“过去坐坐吧!”
张谦逸是个聪明人,晋王和独孤家的关系不一般,他们之间谈话时自己最好不要在旁边。
“殿下去吧!微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棉花和其他丝麻绵绒的对比行情。”
郭宋点了点头,没有再勉强张谦逸,他下了马车,来到独孤长秋面前。
“秋翁怎么在这里?”
秋翁是独孤幽兰对二祖父的称呼,郭宋也随妻子的称呼。
独孤长秋很开心,“这边也有店,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刚才感觉就像殿下的马车,果然不错!”
“那个卖棉花的店是独孤家的?”郭宋看一眼排着长队的棉花店笑问道。
独孤长秋得意笑道:“除了独孤家,还有谁能这么敞开卖棉花的。”
这倒也是,长安三大棉商,独孤氏家族、窦氏家族、张氏家族,张氏家族就是张雷,他妻子李温玉最早做棉花生意,但她并不是自己买地,而是投入官府近十万贯钱,和安西签署了长期平价供应契约,然后军方的棉衣、棉睡袋都是交给她来做。
李温玉在新丰县有一座被服工坊,招了两千个女工,专门给军队缝制棉衣和行军睡袋,另外官府每年以三百文钱一斤的价格供应她五万担棉花,她用两年时间就把投下的十万贯本钱收回来了,她在张掖还有自己的轧棉工坊,利用畜力轧棉。
但李温玉不散卖棉花,她只售棉胎或者成品棉衣,她的市场在长安、关中和江南地区,而另一个大棉商,窦家的生意主要在河东和巴蜀。
独孤家族棉田最大,每年收获数量也最大,他们确实有底气直接卖棉花,市场也遍布各地。
这里面其实也隐隐含着一种商业竞争,独孤家和张家在竞争长安市场,论成本,独孤家是自己的棉田,看似占很大优势。
但棉花要雇人采摘,还要万里运到长安,还要交给侯莫陈家轧棉,算下来每斤也要两三百文了,和张家的成本也差不多。
如果低价血拼,独孤家的棉花凭借数量庞大,确实可以挤走张家,独占长安市场。
但问题是,独孤家族也知道,棉花盛宴不会太长,一旦棉花在内地推广,他们的高利时代就结束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打价格战血拼,最多是差异化经营,比如张家只卖成品,独孤家就卖散棉。
独孤长秋直接把郭宋请到店铺二楼就坐,茶童给他们上了热茶。
“周将军找过豆卢广原了,颇有收获,感谢秋翁的协助!”
独孤长秋摆摆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关陇世家出个别败类也很正常,我只是希望关陇世家的名声不要被个别家族败坏。”
郭宋淡淡笑道:“这倒不会,关陇世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势力集团,各家有各家的利益,如果真是势力集团,朝廷也就不容了。”
独孤长秋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暗骂自己不会说话,他连忙道:“关陇世家在隋末时确实是一个势力集团,但唐朝建立后,势力集团就解散了,泾源兵变后,大家为了抱团取暖,在成都成立了关陇会,但返回长安又是一个转折,大家回到长安后,关陇会就名存实亡了。
大家聚在一起,要么是缅怀祖先,要么是讨论赚钱之道,谁也不敢谈论时政,就怕一转头就被出卖了,现在只是因为百年交情,各家的关系还比较好,独孤家一直能成为领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独孤家是唯一从政的,大家都希望能得到独孤家族的帮助。”
郭宋微微笑道:“秋翁不用刻意解释,关陇世家的情况朝廷掌握得很清楚,到目前为止,各个家族都是按照朝廷希望的方向去发展,发展商业和工坊业,而不是去囤积土地,扩围庄园,这一点做得很好。”
独孤长秋试探着问道:“有传闻说朝廷要清理各地大庄园,是真的吗?”
郭宋点点头笑道:“看你怎么理解清理两个字,朝廷也要讲道理的,大家都是都真金白银买的土地,不可能直接没收,那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那清理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朝廷确实要对各地除了安西、北庭和丰州以外的荒废庄园课以重税,当然前提是合法购置的庄园,如果是强占的庄园或者朱泚手下的庄园,会直接没收,没有什么可说的,之所以课重税也并非针对农田,而是针对闲荒土地,占了一万亩良田却不耕种,那么就得多交税赋,五倍或者十倍吧!”
独孤长秋吓一跳,“那肯定没有谁会闲置土地了。”
“那可不一定,以后很多年轻人都去城内做工,多赚一点钱,留在土地上的农民也会有自己的土地,如果要租地,宁可去租官府的免税赋土地,恐怕就没有人再愿意当佃户受剥削了,招不到人种地,难道庄园主自己去种地吗?土地荒了就要交重税,最后会怎么样?”
独孤长秋叹口气。“最后就只能卖掉庄园了,可谁能接手那么多土地?”
“最后肯定是官府接手,把庄园变成官田。”
独孤长秋默然无语,独孤家族在长安、巴蜀和江南各有一座庄园,两万多亩良田,看样子要尽早出手了。
“独孤家族之前的矛盾还在吗?”郭宋关切地问道。
独孤家族内部的矛盾主要是独孤立秋三弟独孤大石和四弟独孤原秋之间的矛盾,他们之间并不是个人矛盾,而是家族路线矛盾,独孤大石是出名的保守派,主张恢复李氏大唐,主张团结关陇世家,所以他对郭宋的朝廷比较抵制,对郭宋也态度较冷,从不往来。
但独孤原秋在这个问题却毫不含糊,他坚决要求走兄长独孤立秋的路线,反对思想保守的独孤大石成为家主,要求由嫡长子独孤明仁继承父亲的家主之位。
所以独孤原秋和独孤大石的关系极为恶劣,见面就要争吵,而独孤长秋虽然支持四弟独孤原秋,也不喜欢思想保守的老三独孤大石,但他从家族团结考虑,不希望家族分裂,所以他极力居中调解。
最后虽然是由晋王郭宋拍板,由独孤大石先任五年家主之位,然后让给独孤明仁,解决了家主之争,但这样也没有能缓和独孤原秋和独孤大石之间的矛盾。
独孤长秋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摇摇头道:“他们矛盾很深,老四根本就不睬家主的命令,老三对他十分恼火,我现在最担心新年的祭祖该怎么办?大石想搞大祭,趁祭祖的机会确立自己的权威,但老四肯定会坚决抵制,殿下,我很担心他们二人会为此彻底翻脸,家族走向分裂。”
说完独孤长秋无奈地长叹一声,他真的担忧到了极点。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独孤其他房支持谁?”
“双方支持者都差不多,我一直在殚精竭虑,怎么才能避免族祭爆发矛盾?”
“那有没有办法呢?”郭宋问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大祭改成小祭,也就是各房祭各房的,一般是每五年一次大祭,今年是第三年,按理应该没有大祭,但按照族规,家主新任,如果新家主有要求的话,家族可以举行一次大祭。”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并不想干涉独孤家族的内部事务,但他也不想看见独孤家族的分裂,尤其距离他再上一步已经没有几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更需要独孤家族的稳定,以及对自己的忠诚。
独孤大石只是一个过渡,郭宋也知道独孤大石的保守,是非常顽固的拥唐派,独孤大石自己保守没有关系,但他不能影响到独孤家族,决不能让仅仅只是过渡家主的独孤大石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想到这,郭宋回头问道:“需要我的帮助吗?”
独孤长秋点点头,“独孤家族一共有五房,长安是嫡房,还有岐州房在雍县,渭州房在襄武县,另外还有并州房在太原府清源县,以及潞州房在上党县,岐州房和渭州房是支持老四原秋,但并州房和潞州房偏向于老三大石。
其实潞州房是跟着并州房的,并州房是什么态度,潞州房就是什么态度,所以只要并州房不来参加大祭,那么潞州房也不会来,一旦四个庶房都不来参加大祭,今年的大祭就搞不成了,只有再等两年后才能举行大祭。”
郭宋明白了独孤长秋的意思,关键就是并州房,只要并州房的族长不肯来参加大祭,那么今年独孤家族的大祭就泡汤了。
说起来郭宋也有点恼火,大家坐在一起协商的时候,自己为了独孤家族不分裂,同意让独孤大石为家主,但也清清楚楚讲好独孤大石只是过渡五年,而且大家都表态同意自己的安排。
那么过渡就应该有过渡的觉悟,低调、隐忍、安静,无为而治,这才叫过渡,但独孤大石显然不领情,也并不打算过渡,刚刚坐上家主之位,就要建立自己的权威,就要彻底控制家族,压根就没有五年后让位的意思,对于独孤大石的出尔反尔,郭宋绝不能容忍,必须要狠狠教训独孤大石一番。
“秋翁,给我详细说一说并州房的族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