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掉远,离愁引看江南岸。”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悠然自得。
时当北燕承运年间,地处燕京北海。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这一阵歌声传入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颈中所插拂尘的万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未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那道姑一声长叹,提起左手,瞧着手中一卷染血的手帕,喃喃自语:“那又有甚么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同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在那道姑身后十余丈处,一个青袍长须的老者也是一直悄立不动,只有当“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那两句传到之时,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滑过,舟中五个少女中年龄大小不一,最大的年近双十,亭亭玉立,正是女子风华最为美好的时光,最小的只有八九岁摸样,年岁虽小,却冰肌玉骨,玉雪可爱,仿佛从画中跑下来的小仙女一般。
毫无疑问,这位年岁最小的女孩,正是慕容嫣。这一次,和她一起出来玩耍的,除了她的襄儿姐姐之外,还有几位她新认识的朋友。
那位年岁最长,身材最成熟,却偏偏挽起袖子,像江湖男儿一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的大姐姐,正是当年的慕容家四大家将之一,如今的大燕开国东宁候风波恶风叔叔的四女儿,名满京城的风家风四娘是也。
另一位比风四娘年岁稍小,正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却是当今刑部尚书秦百川的女儿秦莫愁,她人如其名,身姿婉约,若弱柳扶风,正如江南水乡中的烟雨,清丽婉转的玉容下有着一丝丝说朦朦胧胧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愁绪。她的歌喉或许不是众人中最好的,但是唱起这来自南国水乡的越女采莲曲,却是唯有她的歌声最为婉转迷离,叩动人心。
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一位少女和襄儿姐姐一样,正处于豆蔻年华,她是鹰狼卫指挥使翁泰北的女儿翁惜珠,据说她因为年岁与襄儿姐姐相近,所以常被招进宫伴读,深受慕容嫣的燕王老爹和诸位娘娘的宠爱。不过与襄儿姐姐大气随性,不拘一格不同,她一身锦绣辉煌,珠横玉缀,看起来显眼之极,这会儿似乎因为刚刚在唱歌的时候被秦莫愁比了下去,正自嘟起嘴巴跺脚表示郁闷。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翁惜珠唱过之后,襄儿姐姐也轻轻哼唱起来,不过仅仅哼唱了一遍,她就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不来了,不来了!听过莫愁的《采莲曲》之后,我也不好班门弄斧了!”
“哼哼,我们打小就没去过江南,学不会江南去掉的婉约轻柔也是很正常的嘛!”翁惜珠翘起嘴巴,犹自有些不想认输,说道:“莫愁自小在江南长大,一定常见到越女泛舟采莲,耳濡目染,比我们学的更像也不奇怪!”
“惜珠说的不错!”秦莫愁淡淡一笑,对翁惜珠的争辩并不在意,只是轻笼秀发,回首南望,略略出神。
“莫愁莫愁,无虑无忧!”风四娘一口气干完一碗烈酒,哈哈一笑,大大咧咧的揽着秦莫愁的肩膀道:“人生朝露,去日苦多。咱们江湖儿女,有歌就唱,有酒就喝,痛痛快快的活过每一日,才不复来到这世上一场……”
就在众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小船悠悠的从荷叶丛中荡了出来,来到一处竹林掩映、酒幌高挑的临水人家。
“好了,你们瞧,‘秦嫂渔家’到了。”襄儿姐姐一拍手,指向那竹林中若隐若现的酒幌子,笑道:“秦嫂家的鱼羹,鱼儿最鲜,滋味最好,在整个燕京也是一绝呢!”
“哈哈,襄儿你可没说全!”风四娘长身而起,一边大大的伸个懒腰,一边笑道:“秦嫂渔家最为著名的可不是鱼羹,而是蛇羹啊!”
“蛇、蛇、蛇羹……”翁惜珠听的不禁吓一跳,想起那种长长、腻腻,十分吓人的生物也能作为食物,顿时心惊肉跳,有些害怕,有些反感:“吃,吃蛇……不怕有毒吗?”
“哈哈,自然是要吃有毒的蛇啦!蛇肉和蘑菇一样,都是毒性越强,滋味越是鲜美!竹叶青肉质细腻,爽*滑顺口!五步蛇筋道爽口,熏炒带辣,最是……”风四娘爽朗一笑,不知是故意吓唬翁惜珠,还是真的回味起蛇羹蛇肉的美味,一脸兴奋陶醉的介绍起各种蛇肉菜肴来。
“八宝蛇胆,取竹叶青、五步蛇、金环蛇、赤练蛇等等八种毒蛇的蛇胆,加入清酒,混合调制……清冽爽口,余韵绵绵,沁人心肺,吃过之后唇齿留香,是再美味不过的去暑消夏的圣品!”
“口水蛇柳,精选大蛇,非碗口大小以上的蟒蛇不要,取其里脊之肉,加以精盐、酱油、葱粒、花椒……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精心烹饪,其味鲜香扑鼻,集麻辣鲜香*嫩*爽*滑诸多口味于一身……”
风四娘说的津津有味,只是她每说一样,翁惜珠的脸色就白上一份,说道最后,她几乎忍不住心中的反胃,想要跑到船舷边去呕吐。
“好了,好了,四娘,不要欺负惜珠了!”看着风四娘说的越来越来劲,襄儿姐姐不禁摇头一笑,拉住风四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惜珠小时候被蛇惊吓过,就不要说这些吓唬她啦!”
“唉,真是可惜了!”风四娘长长的叹息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惋惜的看着翁惜珠,仿佛在替她感到遗憾一般:“秦嫂蛇羹,老张羊杂,燕赵狗肝……可都是京城八珍之一,人之一生,若是不能尝过这些美味,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那个,我可不可以不去了!”翁惜珠像是被风四娘描述的可怕场景吓住了一般,一反平常的骄傲活跃,事事争先,而是怯怯懦懦,有些弱弱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邓通哥哥要……”
“放心啦!我们去秦嫂这里坐坐,不会吃蛇羹啦!”襄儿姐姐以手扶额,拉住翁惜珠,轻轻的安抚她道:“秦嫂渔家,自然是以鱼羹为主啦……”
“可是……”
“别害怕啦,四娘刚刚是故意吓唬你呢……”
“可是……”
“……你看,连平时这么怕虫子的小嫣都不害怕,我们当然不会骗你啦……”
为了劝慰住受到惊吓的翁惜珠,襄儿姐姐好说歹说,甚至还拿慕容嫣举例,才最终哄住翁惜珠。
不过慕容嫣却看得不禁暗暗摇头可惜,蛇肉的美味,她前世也尝过,原本她还期待这个世界的手艺,看看能将毒蛇做出什么样的美味来。只是看现在翁惜珠的这个样子,她这次是肯定不能如愿了。
秦嫂渔家临水而建,四面有竹林环绕,绿柳点缀,十分清雅幽静。襄儿姐姐和风四娘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熟门熟路的将小船在栈桥前停下,不用小二引领,她们自己就很随意的来到一处水阁坐下。
秦嫂渔家的格局十分别致,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临水的阁楼不算太大,通体以竹子建造,看起来像是云南的吊脚小楼一般,上层是清雅小阁,下方是碧波荡漾。
“小二,秦嫂可在?”
襄儿姐姐和风四娘是此地常客,小二自然认得两人,知道她们身份不凡,是极了不起的贵人,因此连忙回答:“在,在,秦嫂正在厨房料理一只云梦燕裙鳖……二位小姐,可是要小的请秦嫂过来?”
“不用,不用,秦嫂是长辈,我们身为晚辈,哪有晚辈请长辈出来拜见的道理。”襄儿姐姐连连摇手,表示不用。同时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次又有什么贵客到来,还要秦嫂亲自下厨?”
“小的也不太清楚!”
小二连忙说道:“好像是一个南方来的大豪客,半月前就下了帖子,送了好大一堆礼品过来,摆足了礼数!听说是要宴请小财神邓小侯爷,大名府卢员外……”
“邓通这小子!”听到熟悉的名字,风四娘不禁一笑:“当年丢了一文钱都哭的要死要活的小气鬼,现在倒是混成小财神了。”
小财神邓通,与风四娘一样,都是当年慕容家四大家将的后代,他父亲邓百川,因为追随燕王慕容兴开国有功,被封为南安候。不过他父亲虽以军功起家,但是小侯爷邓通却是对武功不感兴趣,反而对于醉心于钱财商贾,十岁开始就执掌家族生意,借助燕京地理之便,津关之利,货通南北,可谓日进斗金,不到十年,就一跃成为燕京北地最大的富豪之一,所以人送外号“小财神”。
“哼,钱再多有什么用,武功那么差,连我都打不过!”翁惜珠却是轻哼一声,似乎对小财神邓通有着诸多不满:“现在全天下的盗贼都跑到燕京来说,说是要开什么千王大会,哼,什么小财神,名头这么大,当心被人偷光偷净。”
慕容嫣一边等着襄儿姐姐等人说笑聊天,一边好奇的欣赏着渔家的风景。她自现代世界而来,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风景都充满了好奇,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嘿,白展堂,这次看你往哪跑?”
而就在慕容嫣兴致勃勃的看着风景的时候,忽然一声清喝打破了渔家的宁静。紧接着一道红影闪过,直掠过数丈水面,闯入到临近的一座水阁之中。
“不好,是展红绫!”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正像普通的食客一样,在水阁中埋头大快朵颐的年轻人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就要逃走。
然而,他刚刚窜出水阁,就被一道刀光逼住,不得不一个倒栽葱退回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