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苏家并非书香门第,老太公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基业,风起于青萍之末,谁能想到几十年之后,苏家会成为杭州十大巨室之一?
然而在别人眼里,作为长子的苏常宗,却无半点乃父之风。
他懦弱无为,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连当个安逸享乐的纨绔二世祖都玩不过其他同辈。
特别是他最深爱的原配妻子去世之后,更是颓废低迷,整日借酒浇愁,待得苏瑜和苏牧都长大了,始终还是没有续弦再娶。
也正因此,长房的人丁并不旺盛,苏瑜虽然已经
反观二房三房,苏常源便有儿女不下十个,长子苏清绥眼下正在汴京游学,结交士林中人,家中一妻四妾早已儿女成群,即便是三子苏清维,都有着两男三女统共五个孩子。
离开杭州之后,苏家的生意重心便转移到了北面来,在扬州和江宁都有数处产业,江宁早已是世家大族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也没有苏瑜这样的手段人脉,更没有未雨绸缪提前做准备,生意很快就被挤出了市场,迫不得已被人吞并了。
眼看着扬州的生意也要遭遇破产的危机,苏清绥却给家族带来了希望!
在汴京游学,广结阔交的苏清绥也不知傍上了哪位朝中贵人,竟然得到了江南造作局的保护,顺利进入布商的行列,终究是东山再起。
非但如此,苏清绥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在杭州战后重建的关键时刻,将重心又转移回到了杭州,并在杭州百业待兴的节骨眼上,一举占据了布商行业的龙头位置!
在杭州生产出来的布匹,通过漕运,销往江宁和扬州等地,生意竟然越做越大,苏清绥也俨然成为了整个家族的复兴希望!
得知苏清绥有贵人相助,苏家也就安心地放开手脚来大干,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生意竟然疯狂扩张,据说在汴京城中都有着不浅的根基了!
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每每想起苏瑜中举,自己落第之时的那种羞辱,苏清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所以当家族生意有了起色之后,他便将生意交了出去,自己退居幕后,而台面上的事情,则交给一向不喜读书的苏清维来主持。
苏清维并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开拓无能,守成都有些艰难,不过有着兄长提供的人脉关系,生意倒也能够稳步向前。
然而市舶司卡死了江宁的商路,世家豪族都没办法大展拳脚,苏家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直到市舶司的三位王子启程返京之后,世家们才与转运使司再次打开了南边的商道,毫无建树的苏清维本想好生表现一番,让家族长老们对自己刮目相看,然而出师不利,得知商路重新打通之后,便急忙忙开始了自己的“征途”。
谁能想到第一次出行,竟然就遇到了市舶司的检点,而且市舶司的人竟然还敢扣下他们的船!
苏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对生意圈自然有着足够的了解,也知晓苏瑜在江宁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对苏牧苏三句的美名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其实每次苏牧的新作问世之时,老太公便会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会陷入极其低沉萎靡的状态之中,为当初将长房驱逐出去而懊悔。
只是苏清绥和苏清维等年轻人,对此却并没有太多的歉疚,反而觉着苏牧或许有些才华,但苏瑜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又有着占领先机的优势,如今也只是在江宁这么个小地方,被世家豪族压着,生意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当苏清维看到市舶司这边下令烧船的竟然是苏瑜,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小人,但他也知道苏瑜绝对是个君子,而且还是个被点了进士出身的文人,接受着孔圣人的教诲,断然不可能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只要自己开口求饶,大家好歹一脉同宗,还是不出五福的正宗堂亲血脉,难道他还会拒绝不成。
然而事态的发展让他再一次惊愕无比,因为苏瑜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竟然真的下令要烧他们的船!
苏清维的内心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而后是极度的愤怒,他没想到苏瑜就真的这么干了!
可当他看到自家的船被点燃之后,他终于绝望了。
船上最表面掩人耳目的,只是寻常的布匹,而后才是他们偷运的丝绸,不过因为苏清绥的关系,其实丝绸还是有造作局的文书为凭的。
要命的是苏清维自作主张,为了压住船只的吃水量,竟然在船底藏了私盐!
被搜查出来之后,苏清维不断解释,说身上有盐引,其实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家族和兄长苏清绥想办法疏通关节。
江面上的船只开始凶猛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弥散江面,围观者纷纷为苏瑜鼓掌喝彩,也有人暗中咬牙切齿。
而没过多久,消息传出去之后,蔡旻便匆匆赶了过来!
自从府上老都管被消失之后,郭正文便察觉到事情不妙,可他每每尝试与世家那边暗通款曲,却连消息都发不出去,总是石沉大海。
直到最后,他只能不顾身份,与裴老太公见了一面,双方相互验证了一番,更加确认了自己被皇城司盯上的事实。
为了谨慎起见,郭正文也开始闭门不出,转运使司的工作也就全权交给了副使蔡旻。
蔡旻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恨不得市舶司鸡飞狗跳,他好趁乱夺权,所以当收到线报之后,他很快就联合焱武军的人,来到了市舶司的渡口。
“苏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放火烧船!这些可都是有正经文书的通关商船,你这是要反了么!”蔡旻这个二把手虽然与郭正文沆瀣一气,郭正文也不看僧面看佛面,忌惮着蔡京,不敢对蔡旻太怠慢,可蔡旻终究还是没法掌握半点实权。
如今郭正文当了甩手掌柜,正是蔡旻大展拳脚之时,这些商船便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得到了通关许可的。
“蔡大人说话要小心些,诽谤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吃刑罚的。”苏瑜面色平淡,直视着蔡旻,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胆怯,今日便是来宣战的,不高调些是不行的。
“该吃刑罚的是你!擅毁私产是什么罪名,苏瑜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这些船都有正经公验,你凭什么烧船!”蔡旻见得苏瑜浑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便想起了苏牧那副臭德行,心头火气更是压抑不住!
“正经公验?本官署理市舶司提举事务,我市舶司衙门未曾发过公验,这些船又何来公验,没有公验便是偷渡,本官有权任意处置这些船只!”
蔡旻听得苏瑜此言,顿时大怒起来,这些船的公验可都是他发下去的,自己罩不住这些船,面子扫落一地还是小事,失去了那些背后势力的信任,以后谁还敢托他办事?
没有了这个背地里的勾当,他又哪里找钱孝敬自己的老相公叔父?
“混账!这些船的公验乃本副使亲自用的章,何来偷渡之说!”
“蔡大人想来记性不太好啊,难道你忘了官家已经下旨,市舶司公事由市舶司提举衙门全权受理,转运使司只不过是协助办差,转运使司衙门也敢放船入关,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了吧!”
“你!”蔡旻被苏瑜这么一驳斥,竟然一时哑口无言,一张老脸被憋得铁青!
苏瑜却只是笑了笑,朝蔡旻继续说道:“转运使司如果对市舶司公事有异议,可以上奏朝廷,只要官家下旨,我市舶司便承认转运使司的公验,没有旨意的话么”
蔡旻咬牙切齿,怒视着苏瑜,但听得后者表情冰冷,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没有旨意,这些船敢来,本官就敢烧,来一艘烧一艘!”
苏瑜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老九等人已经将那些船员都扣押在了一处,苏瑜彻底无视蔡旻,让老九将人都带回衙门。
蔡旻见得老九等人不伦不类的装束,仿佛找到了攻击的突破口,大声斥道。
“苏瑜,你市舶司衙门私募军兵,图谋不轨,本官必定上奏朝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瑜闻言,呵呵一笑,却是朝杜成责冷声道:“市舶司衙门招募些壮丁民夫充当仆役,何来军兵之说?他们身上可有甲衣?手中可有刀剑弓弩?市舶司衙门可是有他们的报备档案的,蔡大人若真要上奏,那就请自便吧。”
“不过嘛,焱武军身为地方镇军,本该协助本提举司差事,但本官不明白,为何有转运使司在的时候,必定就有焱武军,而我市舶司得不到该有的协助也就罢了,招募几个壮丁来充当劳力,竟然还要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这事儿嘛本官也是要上奏朝廷的!”
苏瑜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杜成责竟然被苏瑜的气度好生震慑了一番!
市舶司乃是朝廷直属衙门,焱武军镇守地方,协助市舶司衙门合情合理,可与转运使司走到一处就是勾结地方了!
虽然这种事情都有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去争取和分辩,不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所能掺和的,可背黑锅的事情,始终是要落到他们头上的!
念及此处,杜成责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朝蔡旻使了个眼色,后者愤愤地冷哼了一声,朝苏瑜撂下狠话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看着忿忿离去的蔡旻和杜成责,苏瑜只是目光坚毅,默然无语。
赵文裴和刘质走了过来,他们完全没想到苏瑜会烧掉苏家的船,还扣押自己的堂弟苏清维,一时间内心有不解,有羞愧,有惋惜,又有佩服,总之是五味杂陈。
而苏瑜却只是朝他们柔和一笑,小声说道:“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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