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熙凤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吓了一大跳,平儿惊慌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奶奶,小声点儿,被人听去了可就出大事儿了。”
“哼,平儿,外边这些人要嚼舌头是不会管你真假的,他们也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是你能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索性坐起身子来,没了抹胸的褙子襟口有些低,露出一大片凸起的白腻,鼓鼓囊囊,看得人耀眼,连平儿都忍不住了,赶紧去柜子里另外拿了一条鹅黄淡花抹胸来塞给自家奶奶。
王熙凤接了过来,拉下褙子,就这么当着平儿系上,一阵乳波摇曳,晃人心神。
“可是奶奶,您觉得冯大爷能帮您在府里……”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不是说他马上就要外放出去任官了么?我先前也问了他,他却没个说法,只说让我宽心,不必担心府里边的事儿,说只要解决了赖家的事儿,一切就恢复如故,起码两三年都没有问题。”王熙凤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有飘忽,“可这个时候,咱们不信他,又能信谁呢?或者咱们搬出这里?”
平儿摇头,她知道自家奶奶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要让她搬出去,是断无可能的,起码现在是如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这不还盼着冯大爷给她撑腰呢?
可冯大爷就算是娶了林姑娘? 也不过是表亲? 还能干涉荣国府里的事情?
不过也说不一定。
现在宝玉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混日子,但是却又似乎钻了牛角尖儿了? 一门心思开始琢磨写传奇和戏本? 要当传奇名家和戏曲大师,对府里边儿事情更不感兴趣。
贾环是庶子? 便是真的读出书来考中举人进士,也不可能会府里了。
府里二姑娘三姑娘却还没有一个去处? 也是不确定因素。
听闻原本大老爷有意把二姑娘交给孙家? 但现在又没有提了,倒是现在要给冯大爷作了妾的话,这冯大爷兴许还真的对府里边有些影响力了,尤其是据说连宫里贵妃娘娘都对冯大爷格外高看的情况下。
三姑娘?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也微动? 据她所知这位英武大气的三姑娘应该是也对冯大爷有意思才对,只不过二老爷不比大老爷,如果说二姑娘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去给冯大爷当妾,三姑娘这边,二老爷是不太可能同意去给冯大爷当妾的。
还有那史姑娘? 平儿觉得好像也有一些那种味道,虽说史家那边传来消息说要让史姑娘和江南甄家订亲? 但是光是传言,却一直没见实际的动静? 而史姑娘在贾府这一两年里的表现,平儿觉得多多少少都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 说不清楚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再看看冯大爷和老爷、贾琏、宝玉以及贾环他们的关系? 一时间平儿还真觉得这位冯大爷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压在贾府面前? 阴影几乎要把贾府全部遮掩住。
“奶奶,如您所说,这等时候,咱们怕也只有信冯大爷了。”平儿幽幽地道:“您平时待林姑娘甚好,林姑娘也是一个知恩的人,日后冯大爷……”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可你说林妹妹知道了我抢了他男人,不,这算不上抢,我也没资格去和她抢,但我和铿哥儿这层关系,平儿你说林姑娘会怎么想?”
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等事情如何能让林姑娘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这么大一片儿地方,上下数百人,遮得了一时耳目,难道还能遮得了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便是人家拿不到真凭实据,单单是这等传言,恐怕也要传遍吧。”
王熙凤脸上也有了几分忐忑,但是迅即又被坚定所取代,她别无选择,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不也还有冯紫英这条后路么?至于林黛玉那边,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得王熙凤这么一说,平儿也无法回答。
这种事情本来就容易引人瞩目,只要冯大爷多来几次院里,便是没有什么那也得会传些什么出来,更不用说二人现在的情形,不能说恋奸情热,那也绝对是有些猫腻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走后平儿和王熙凤之间的对话,他此时的心境也有些复杂。
本来获得忠顺王的好消息,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给宝钗一个交代,黛玉那边也安抚好了,但这王熙凤这边的事儿却有些复杂化。
倒不是没有这种预料,自己内心不也就是盼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怎么真正走到这一步,自己似乎又有点儿怂了?
嗯,还真有点儿怂了,别看在对方面前大马金刀,胸脯拍得当当响,但是想到这日后真要撕扯不清了,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点儿没底。
当下倒是没啥,解决掉赖家,足以让位贾府弄回一大笔银子,王熙凤也能借此立威,安顿下来两三年里没问题,至于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摇摇头,冯紫英丢开这一切,来到这个世界总想着平平顺顺的苟和混,那就未免太无趣了,总需要一些够刺激有挑战性的事儿找上门来,才更有意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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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尼院。
邢岫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净缘师太终究还是走了,只剩下妙玉一个人。
临终留下的遗言也是要妙玉就在京中,说她的缘分就在京中。
看着一身素白净衣的妙玉为自己送上成窑五彩小茶盅泡的顾渚紫笋,邢岫烟心里就知道对方多半会接受自己的建议了。
净缘师太在牟尼院里虽然是客卿身份,但是地位尊崇,二十多年前曾经在牟尼院里和原来住持老尼相谈甚欢,加之净缘师太佛学精深,来院里也算是为了牟尼院增光添彩,所以牟尼院里上下都对净缘师太十分尊重客气。
连带着当了半个记名弟子的妙玉也沾光,平素里都有小尼来帮着侍候,妙玉更像是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吃穿用度也都从未担心过。
邢岫烟来过牟尼院几次,见到妙玉的饮食用度虽然都是以素为主,但也并不禁绝荤腥,而且相当精致,多以精肉、鸡鱼、笋、蕨、豆腐为主。
她当时也都还有些感慨这牟尼院果然是京师大庵,香火鼎盛,加之净缘师太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会这般优遇。
不过现在净缘师太已经不在了,牟尼院里对待妙玉的态度也在渐渐发生变化,虽然每日饮食用度依然不愁,但是却逐渐在向院中普通弟子看齐,先前邢岫烟在院中就和妙玉一道用饭,就已经觉察出了细微的变化。
再看看现在烧水奉茶也再无小尼来帮忙,而要妙玉自己来,这种前后反差对比,妙玉固然并不在意自己来奉茶,但是这种态度转变肯定让她有些感触和难以接受。
所以之前自己向她提出到贾府大观园里栊翠庵去修行,她先是断然拒绝,但是今日提起,她却不置可否了。
“来,岫烟,尝尝,顾渚紫笋,不过今年的新茶就没希望了,这是去年陈茶,但味道很好,这水是今春雪水化的,我存了下来,……”拂弄了一下额际从束巾里散落下来的长发,妙玉微笑着道。
“好。”邢岫烟接过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这才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禅房很素净淡雅,但是也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上好的徽州宣纸、端砚,松烟墨,还有一叠苏州出产的金泥签纸,再加上一看就是老物的笔洗,除了一张略显古旧但却很干净整洁的禅床,整个屋里都显得很有意境。
“还是上次和姐姐说过的,姐姐一个人现在住在这牟尼院里也不方便,那荣国府大观园本是为贵妃娘娘省亲建造,端的是木盛水秀,十分大气雅致,那栊翠庵更是藏于山水之间,和那达摩庵、玉皇庙比邻而居,周遭尽皆用竹篱花障分隔开来,外边更有幽深林木和长廊曲洞相伴,极是清幽,……”
邢岫烟耐心地劝导着对方。
“姐姐若是想要远离尘世俗人,在那里便是最好去处,而且贾府那边冯大爷也和后厨说好了,每日姐姐只需要知会一声要吃什么,便由后厨做好替姐姐送来便是。”
妙玉迟疑了起来,想了一想才道:“妹妹和冯家大郎可曾见过面了?”
“小妹住在荣国府里,冯大爷是府里娇客,更是贵人,来的时候不算太多,但是小妹也见过几面。”
邢岫烟并没有告诉妙玉自己去专门找过冯紫英,就是为妙玉进园子的事儿,免得让妙玉反而产生逆反心理。
听得邢岫烟说冯紫英是府中娇客,妙玉自然明白是指自己妹妹夫婿的意思,脸色微变,但迅速就恢复正常,自顾自地低垂下头,“我还是觉得这住在这富贵人家的庙庵中难免沾染个中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