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用了三日巡抚衙门就迅速挂牌启动了起来,这种效率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人都感到震惊。
原本以为冯紫英来了之后,多半是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比如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的人进行联络座谈,又或者先行走访三司和西安府,了解情况,听取三司官员的意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挂牌办公,但没想到冯紫英的动作如此迅猛,让卢川和孙一杰都有些措手不及。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理论上布政使司对朝廷七部中的五部,按察使司对刑部和都察院,都司对兵部,而巡抚只兼任了兵部和都察院的职务,对按察使司和都司具有指导权责,对布政使司来说更多的是监督权。
但这是明面上的,作为代天巡狩身份,巡抚有权过问全省任何事务,但过问和具体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就要看这为巡抚对整个官场中官员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有多大了。
就像是一个布政使司中,除了左右布政使,还有若干参政参议,内设的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等机构,还有无数低级官吏,林林总总算下来,单是从三品和从四品的参政和参议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个。
这些都是布政使的副手和助手,他们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布政使你可以打压、闲置个别不听你话和你不对路的参政参议,但是绝无可能把一大批参政参议都搁置起来,当然,如果到那一步了,你这个布政使也玩不下去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影响力的问题,当这些参政参议们都觉得巡抚的指令必须要接受并执行的话,你一个布政使反对就毫无意义了,甚至你都不可能公开反对,顶多就是阳奉阴违,但人家参政和参议按照巡抚指令执行,你也毫无办法,毕竟那上台面,那就意味着你作为布政使可能会遭遇巡抚的弹劾。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谁在本省的官场中更具有主导权,巡抚能否把朝廷的信重转化为对整个本身官员们的影响力。
而现在冯紫英所作的就是通过平乱这个军事行动来迅速塑造起自己的主导权和影响力控制力。
对于全省官员,尤其是住在西安城里的官员们来说,东部的民乱已经严重的危及到了自身的安危,不但乌纱帽摇欲坠,而且更危及到了人身安全,像韩城、邰阳几地的地方官员要么身死乱中,要么就是逃回西安城中撤职待勘,甚至也有玩忽职守者被下了大狱。
加上陕北的局面更是全面恶化,更让西安城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寝食难安。
冯紫英的到来,巡抚衙门的挂牌,无疑一下子成了整个西安城官员百姓的主心骨。
不管怎么样,朝廷钦差大臣亲临,而且是在这等风雨飘摇的时候来到西安城里,都让大家心里安稳了不少。
而且这位巡抚大人更是翰林出身,从京师顺天府丞过来,换了别人只怕躲都躲不及,他却不畏艰险而来,自然有其底气。
三边总督之子,几年前就参与过宁夏平叛,还在永平府痛击入侵的蒙古大军,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将门虎子,却还是翰林出身,这种身份光环交织在一起,就更显得冯紫英的神秘不凡了。
再加上一来陕西不是坐镇西安,而是亲临陕北,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半个延安府给平定下来。
现在招安下来的还说不清究竟是卫军和民壮的几支前乱军,怎么看都更像是乌合之众,居然撵得剩余的陕北乱军狼奔豕突。
眼见得庆阳、平凉局面也迅速为之扭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朝廷选了这样一个年轻巡抚来坐镇陕西还真是选对了,连带着对卢川和孙一杰这两位昔日陕西的主官都有些看法起来了。
怎么你们二位
在的时候,就是四处告急,烽烟四起,人家冯铿单枪匹马过来,不到三个月时间里,整个局面就为之一变,难道就凭着一个钦差大臣巡抚陕西的身份,就有偌大威力?
这份心思存在有心人心里,自然就会发芽,而且还会随着陕西局面进一步好转不断壮大。
这个时候汪文言他们做的前期情报收集和铺垫工作也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哪些官员可用,哪些官员中立,还有官员们的各自人脉背景关系,都会一一纳入冯紫英的视野中,然后逐一进行梳理。
当然,还有留守西安城的察院御史们,这也是冯紫英要重点关注的。
都察院设立在西安城里的察院,也就是陕西道御史们和设立的巡茶察院是合署办公的。
巡茶察院是负责专门对西疆地区的茶马贸易管辖,而且还专门有一个巡茶御史,和巡盐御史类似,只不过分工职责不同,不过随着大周对西域和藏地控制力减弱,巡茶御史一直空缺,或者说就直接由都察院陕西道某一位御史兼任了。
和前明的科道制度体系略有不同,大周的都察院虽然沿袭了前明都察院的风宪职权,十三道也设立了人员数量相近的道御史,但是御史的轮值制度却又有不同。
大周的十三道御史是轮流对地方进行察纠,或明或暗,或坐镇京师对案件进行详查复核,或驻省巡察,或微服暗访,以都察院陕西道为例,八名御史,目前冯紫英知晓的是两名驻京,三名在省,也就是在西安城中,还有三人一人在返京路上,另外两人行踪不详,估计应该是在陕西全省暗访。
这样一种轮值巡察体系制度,一方面能尽可能避免某一人或者几人就垄断察纠权力,防止以权谋私或者结党营私,另一方面也能加快查缉的案件的核查进度,提升效率。
「大人,察院的几位御史大人到了。」瑞祥蹑手蹑脚地进来,打断冯紫英的沉思。
「哦,他们来了?」冯紫英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把我的好茶拿来泡好。」
对于这些都察院的御史们,冯紫英还是十分尊重的,作为加挂着都察院金都御史职务的自己,论资历可能都不及这些御史们。
御史的要求很高,虽然基本上都是正七品,但是作为御史的正七品,基本上都相当于地方官员的正六品了,所谓见官高两级,而且在权柄上更有甚之。
像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们只要干上几年御史之后外放,只要不是犯了错误,或者得罪了大佬,基本上都是直升三级,也就是正七品的御史出去任职,大多都是从五品起步,一些特别突出的,获任正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下官熊建秋(陆明浩、常选德)见过巡抚大人。」进来的三名胖瘦高矮不一的三名青袍官员,见到冯紫英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周官场固然要讲辈份年龄,但像这种直接顶头上司,加上又是庶吉士和翰林出身的士人,还是足以压倒年龄辈分这些因素了。
「呵呵,三位免礼,我来之前汝俊公更专门叮嘱我,陕西道是咱们都察院北地最重要的一道,皆为都察院里精英士人,……」冯紫英一边笑着回了一礼,一边延手示意三人入座。
熊建秋是其中为首者,另外二人居于从属地位,虽然都是正七品,但是在都察院中依然要以资历来作为主次地位的重要依据。
熊建秋大概三十出头,冯紫英约摸记得此人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另外两人一个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一个是永隆二年的进士。
「大人此番历经波折才来西安,一路上怕是辛苦无比吧。」熊建秋是个矮胖子,一动身上就出汗,不过一张胖脸上眉甚是灵动,青袍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显了一大团。
「也说不上多么辛苦,只要辛
苦有所获,那就值得。」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本也是想从老牛湾过河,又或者从潼关进来,最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走寻常路,既然要来陕西,就存着要好好看一看陕西最糟糕的真实局面,所以最后才选择从吴堡渡河,也算是真切地见识了咱们陕西最难看的一面。」
三人都一时间不好回答,最难看的一面恐怕不仅仅是乱军的嚣张,可能就还要涉及到官员们的操行能力和现实表现了。
最后还是熊建秋接上话:「大人明鉴,察院这两年对陕北三府也曾多次明察暗访,也察悉一些问题,但是陕北三府地贫人穷,民风刁悍,许多地方的官员受迫于地方士绅,受制于豪强之辈,做事畏首畏尾,才酿成这般祸端,………」
「建秋,这恐怕不是理由。」冯紫英看着矮胖子,「既不是官员们可以玩忽职守懈怠不前的局面,也不是我们都察院御史们听之任之,甚至刻意忽视的理由,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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