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英回报给朱聿键的消息,让朱聿键也不禁感叹这个李鸿基当真是个狠人。
原本是个驿卒的李鸿基因为欠了乡里的举人艾诏的银子还不起,被艾诏区告到了当地的县衙。
艾举人这事儿,正常来说其实没毛病。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你不能因为人家利息高还不起了就赖账不是?当初借的时候就知道这是高利息,现在还不起了被告,这很正常。
于是乎李鸿基就被县令晏子宾将他“械而游于市,将置至死。”
等这家伙回去了之后发现自己脑袋绿了。
被揍无所谓,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大个疤,但是被绿了这是几个意思?合着老子还没死呢,你个小娘们儿就先着急忙慌的找下家接盘了?
被绿了这种事儿,在正常的男人心里没有谁能接受,李鸿基也不例外,所以他的心里很不痛快。
李鸿基心里不痛快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
就像是崇祯皇帝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总是要杀的人头滚滚一样,李鸿基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选择了杀人。
他把自己的媳妇韩金儿还有同村的奸夫盖虎一起给宰了。
就像是前面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样,欠债还不起钱要挨揍,杀人而且还是杀了两个人,那妥妥的得用自己的命来偿。
本来李鸿基觉得自己杀人偿命也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所以倒也没准备跑,就打算等着官府上门了。
但是李鸿基的侄子李过却不这么认为。
奸夫嘛,杀了也就杀了,凭什么还得给他们偿命?
左右现在唐王和秦王、庆王三个藩王跟疯了一样的在陕西招募流民去海外,基本上只要报个名就能混进去,而官府肯定不会闲的没事儿去大营里边儿找人。
李过仔细分析了一番,在三个藩王里边,原本的唐王世孙殿下,如今的唐王朱聿键可是要起兵勤王的狠人。
而且所说崇祯皇帝在陕西的时候对唐王殿下很满意,曾经多次公开夸赞唐王殿下。
秦王和庆王这两个渣渣久在陕西,大家伙儿对这两位的大名也都是听过的,跟唐王殿下比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废物。
这就好办了。跟着唐王殿下这样儿的老大,总比跟那两个像废物一样的老大要强吧?
劝明白了李鸿基之后,李过干脆跟着李鸿基一起投了唐王殿下的大军。
由此,李鸿基这货到底是怎么来到的军中,朱聿键算是搞明白了。
平常人杀了一个人,心态都会变得大有不同。
但是这个李鸿基却是背了两条人命,还恍若无事地投到了自己的军中,朱聿键也不得不坚起大拇指夸一声“狠人!”
而朱聿键觉得不过是背了区区两条人命官司,尤其这两条人命还是一对奸夫的,那就更没什么说的了。
这李鸿基得留下。
总不能为了一对奸夫就把这么一条汉子给推出去罢?
至于米脂县的县令晏子宾找上门来怎么办?
若是在天启七年大年三十的那场家宴之前,朱聿键觉得自己还是对这些狗屁倒灶的文官们客气点儿的好。
但是现在不同了,老子堂堂实权藩王还用得着鸟一个七品县令?
敢上大营来要人,腿打折!
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培养李鸿基和李过叔侄两个,朱聿键干脆对着张建英吩咐道:“若是那什么狗屁县令找上门来,尽管打出去,不用管他。”
张建英先是躬身应了是,接着又迟疑道:“就这么直接打了县令,日后若是陛下追问起来,只怕殿下不好交待罢?”
朱聿键笑道:“无妨,打了便打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子你还摸不清楚么?”
张建英好奇的问道:“请殿下明示。”
朱聿键道:“陛下原本看着这些文官们唧唧歪歪的就不顺眼,再加上寡人要去身毒开国,陛下岂会因为咱们打了文官就怪罪于寡人?
撑死了也就是罚酒三杯做个样子给文官们看就是了,谁也不会当真。”
既然不会有事儿,那张建英就放下心来了王爷说打,那打就是了。
朱聿键却又接着道:“还有,这个李鸿基可以好生培养一番,用来做个冲锋陷阵的大将是极为合适的。
至于他的侄子,也一同培养看看,若同样是个可造之才,便同样许他个出身罢了。”
朱聿键在和张建英商量着如何收买人心,如何在到了身毒后打下一块儿大大的地盘称王。
李鸿基也正在跟李过商量着:“补之,叔叔已经按你所说的,在唐王殿下面前露了脸,可是这能成?别忘了,这还是在大明,若是被官府找到可就完了。”
李过笑道:“叔叔何必担心这个?咱们来投军,可不就是为了避开官府?”
见李自成依然是一脸担忧的模样,李过笑道:“叔叔也知道这陕西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只要进了这唐王殿下的大营之中,也算是安全了。
官府本身就懒得管像咱们这种情况,更何况也得有胆子来唐王殿下这里搜索不是?”
见李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李鸿基也只得按下了心中的不安左右都到了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李过继续道:“再说了,如今已经是年后了,再有两三个月,只要春耕一开始,咱们也差不多要开拔出海了,到时候还有谁找的到咱们?
至于咱们在海外功成名就之时,估计官府更是懒得理会这事儿了。”
听到出海和功成名就,李鸿基也来了精神:“那倒也是。再说了,凭着咱们叔侄的本事,在海外岂不是能大大的扬名?
到时候搏他个马上封侯,老子还要回来再骑一骑他艾万年家的石狮子!”
李过被李鸿基这般气话给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个叔叔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小气了些,还好记仇。
米脂县官庄村的武举人艾万年家里有座牌坊,牌坊前有两座石狮子,自己这个叔叔曾经坦胸露背地在石狮子背上睡过觉。
可惜的是被武举人艾老爷给发现了。
艾老爷大怒之下把叔叔给抓起来暴揍了一通,顺便还给绑在牌坊那里给示众了半天。
如今自己这个叔叔还是念念不忘的要回来再睡一回这心眼也是真够小的。
不过这样儿也好,起码让他有个念想,也更容易在战阵之上搏出一番名堂。
斟酌一番后,李过才接着道:“叔叔若是有机会,还需要向唐王殿下进言一番。”
李鸿基好奇的道:“进言什么?”
李过道:“叔叔莫不是以为去了身毒还要靠真刀真枪的拼杀?若是如此,咱们叔侄的一身本事,自然不怕。只是,侄儿以为没有这么简单。”
李鸿基催促道:“你脑子好,直接说。”
李过沉吟了一番,才接着道:“叔叔可曾注意到咱们训练?除了打熬力气,剩下的便是一些队列和阵型的转换什么的,至于马术,刀枪,这些基本上都是没有的。”
李鸿基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可能是觉得咱们功夫还不到,还需要打磨?”
李过却是反对道:“功夫不到也该有刀有枪,纵然是怕咱们为祸,木刀木枪总该是有的,可是现在还是没有。
依着侄儿看来,咱们多半是要装备火铳的也唯有火铳,才需要这般的注意阵型和队列。”
李鸿基一拍脑袋,懊恼的道:“说的是,叔叔可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果然还是你这年轻的脑子好使。
只是刚才你说让叔叔向唐王殿下进言,不知道要进言些什么?”
李过笑道:“正是进言要增加刀枪的训练,整理一些简单易学的战阵杀招传授到军中,不能单纯的依靠火铳。”
李鸿基却是摇头道:“若真是全军都用火铳,这些杀招有的没的,倒也无关紧要。
当年成祖皇帝不就是靠着火铳才五征蒙古鞑子的?我倒是不相信那什么身毒还能比蒙古鞑子更厉害?”
李过却反对道:“叔叔想的差了。火铳再厉害,终究是外物。成祖皇帝当年也必然是靠了马军才能成世,否则蒙古人只要骑上马跑了,难道火铳还能射得到他们?
再何况,万一有朝一日朝廷断了弹丸的供应,或者是供应不及,我等又正在与身毒的那些土人交战……”
想到李过说的这种情况,李鸿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有了弹丸的火铳,只怕不会比烧火棍强到哪儿去,到时候面对着拿着刀枪的身毒人,只怕溃败就在眼前。
李鸿基正自想着,却听李过接着道:“还有就是,叔叔若只展现了一身的功夫给殿下看,那殿下必然以为叔叔是个猛将。
虽然老话常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是这种将却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帅才。
所以说,这也是叔叔在唐王殿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李鸿基嗯了一声道:“那叔叔便听你的。如今那奸夫被咱们砍了脑袋,叔叔也成了光棍一条,此行又是生死难料,以后咱们爷俩便相依为命罢。”
一连等了数日的机会,李鸿基才在张建英抽时间教导自己战阵之道时提出来要求见唐王朱聿键。
张建英也不以为意,反正此人现在是殿下要着重培养的人才,以后也少不得面见之机,现在替他通传,倒还能落下个人情。
只是等李鸿基见到了朱聿键,再把自己与李过的一番商议说出来之后,却见朱聿键和张建英对视一眼后大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朱聿键才停了下来,望着李鸿基道:“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生说的问题,寡人也早已想到了,只是现在却不成。”
李鸿基一听朱聿键早就想到了这一关节,便有些丧气,但是却好奇为什么没有在军中推广刀枪搏杀之术,便拱手道:“请殿下明示。”
朱聿键笑道:“生说的那种简单的杀招一事,寡人以为可行,以后你若是得空了,自去寻了建英他们一起商讨便可。
至于现在不在军中推广,其实寡人也是不得以。
如今陕西虽然看着快要平定,代价却是寡人与秦王还有庆王麾下快有五十万大军。
若是万一有什么事儿,这五十万人一旦乱了起来,便是滔天大祸,陛下岂能轻易饶了我等?
到时候别说什么海外建国了,便是身家性命,只怕都保不住了。
因此,这些战阵之术,教肯定是要教的,却须在出海之后再行教授。”
李鸿基正暗自佩服朱聿键的深谋远虑,却听朱聿键接着道:“寡人之所以一直没有说,便是想要看看生什么时候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节。
如今看来,生却也是大将之才,寡人心中甚是高兴啊。至于你身上的两条人命官司,且不用管,米脂县令敢来,寡人打折他的腿!”
夸奖完李鸿基,朱聿键又对着张建英道:“记下了,稍后给生送过去百两白银。”
等到又惊又喜的李鸿基谢恩退下之后,屏风后才转出来两个人,正是朱倬和朱存枢这两个渣渣。
朱存枢拍手笑道:“王叔祖本事!这一番连消带打,不怕这李鸿基不死心塌地。”
朱聿键笑道:“还不都是跟咱们这位陛下学来的。
什么事儿都放明面上来,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阴谋一时,阳谋万世。
寡人明摆着告诉他暗中调查过,却也把事儿替他担下了,如此一来,他便能放心的在我军中,轻易不会生出甚么二心来。
至于赏他银子,乃是他提出了有用的建议,又间接的向寡人表明了忠心,如何不赏?
陛下北征林丹汗时,那蒙古万骑原本只是仆从之军,然则万户亦可凭功而封侯。
陛下治国之时,前任首辅黄立极亦因贪墨无度而被剥皮实草。
此赏罚分明之道,有功不赏,人心易怠。有过不罚,人心易骄。
功过赏罚不明,不论是为君治政亦或是为将治军,都是大忌,你二人以后也是一国之主,这一点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