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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遂汝之愿
    拂煦从未觉得时间漫长,眼前等待的时候,却是度日如年般难熬。

    很快,那扇朱门开了。

    出来的只有被打发来应付他的顾源,甚至这对于顾老爷而言,让顾源出来赶拂煦走,已是留足了体面。

    殊不知让拂煦去寻根本无法做到的宝物,是顾老爷为了稳住顾兮,随口一说的推搪之语,偏偏不止拂煦,两个人都当了真。

    站在顾府门口的红灯笼下,顾源同样一身吉服喜气洋洋,甚至透过不对他敞开的门扉里,顾家庭院上上下下都充斥着这样喜庆而热闹的颜色。

    顾源脸上带着满满的古怪与不自在,瞥了一眼拂煦,又瞥一眼那冷香珠,脸色越发沉了几分。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无话可说,本就是以这绝世的冷香珠为难于他,可世上竟有这般痴儿,看拂煦肩上还缠着伤口的模样,想必是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才真的取来了这根本不可能拿到的冷香珠,这不是痴儿又是什么?

    可是,这世上,他偏偏又是最不该同情拂煦的人。拂煦与顾兮之间是世俗的高墙,是礼教的沉疴,他们只是无常人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人,无论如何坚持心中爱意,无论怎样挑战世俗礼教,都是蜉蝣撼树,徒劳得叫人心酸,不如早些死了这条心好了,硬生生叫他都唏嘘起来,心情自然无比复杂。

    顾源故作不屑将锦盒重重推回拂煦手里,但这次他可没敢摔,将此生最为讥讽的语气拿了出来,想让拂煦赶紧走,“……你怎么还有脸上门,你也不瞧瞧今天是什么大好的日子,呸!见到你真是晦气!”

    拂煦不理会他话里话外的讥讽,心急道:“我已经如约将冷香珠寻来,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顾兮,一面也成!”不然就来不及了!

    “冷香珠都绝世了你拿个假货来糊弄谁呢?”

    拂煦赶紧解释:“不敢糊弄,这是真品,世上仅此!”

    顾源继而讥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就算是,那也没用。我说你不会还心存妄想吧?让你去寻冷香珠不过是打发你嫌麻烦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哈哈,你瞧你这傻子,竟然当真了!既然你这般执迷不悟又愣头愣脑的,那我不妨告诉,我们顾家的态度,你可听好——”

    顾源瞥了拂煦一眼,咬咬牙还是开口:“你这样低贱的身份,落魄的家世,连爹娘都死绝,无亲无故,无依无仗,更无权无势,想娶兮儿,你不如死了这条心更快些!兮儿今日便要同葛少爷成婚,婚事也是双方爹娘三媒六证,三书六礼,写过婚书定下的,葛家送来的聘礼摆了整整一庭院你没看见?兮儿今日也是要被八抬大轿抬进知州府的,郎才女貌,这谁见了不说是一段金玉良缘,哪还有你什么事儿!再说了,这样的风光排场于你而言想必也是难于登天,你都给不起,那你真觉得,你配得上我妹妹吗?”

    ○

    在这样毫不留情的话刀下,拂煦忽然生出一种羞怯与自卑。

    从未有过。

    他以前真的从未觉得自己无父无母有何不妥,也从未觉得自己做了盗贼如何低人一等,他是盗王,他有着天下第一的轻功,他入皇宫取物如同探囊取物,想要什么宝物通通信手捏来,连重兵把守的宝库也如入无人之境,他惯来轻狂又自负,这种游离于浮生之外的孤独与特殊叫他足以自傲。

    可是如今看来,在世俗的眼中,在门当户对的框框条条下,在身份地位的苛责下,他根本说不出口他的身份,就算说出来也无济于事,难道盗王的身份能有用吗?在江湖里,盗王处处受人尊敬,留下的那些传奇引人追崇,知道他是盗王也许会惊叹于他年纪轻轻这般作为,可他喜欢的女子不过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女子,没有江湖的打打杀杀,那盗王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个贼,又岂能在普通世人眼里上得了台面的,甚至是最下贱最罪恶的存在。

    他像是一只躲在黑夜里才能活动的野兽,见不得光。

    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的脑袋他手中的锦盒再拿不住,那一颗冷香珠摔出了盒子,骨碌碌滚到台阶下边缘,一股冷香缓缓涌动上来,本来价值连城,此刻却同足下微不足道的垫脚石罢了。

    气氛死寂,见冷香珠就这么摔地上了,顾源觉得心都跟着滚地上了,差点没叫出声,他刚刚推搡盒子时就闻见了那股独特罕见的香气,此时又见样貌,皆与古籍相符,便能断定这冷香珠是真品。

    本来冷香珠还是顾老爷翻着古籍特意选的,笃定了绝世难寻,意在为难,也不知拂煦到底是什么来头,真给他找到了,结果就这么被摔了。

    顾源心惊肉跳,只想大呼暴殄天物。

    可拂煦哪里理会这些,沉默片刻,他鼓起最后的勇气,犹豫了半晌才踟蹰着开口,问了最后一句话。

    “这……可是她心中所想?”

    他只想知道,这可是顾兮心中所想,是顾兮愿意同别人成亲吗?

    顾源赶紧避开视线,不叫拂煦看出端倪,再怎么同情唏嘘,他也不会做些什么,毕竟顾家同葛家结亲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他的前途似锦,下半辈子都有了依仗,甚至惠及他的子嗣,谁能拒绝这样一门亲事?他肯定巴不得顾兮赶紧嫁过去。

    此刻吉时将近,葛家迎亲的花轿估摸着也快来了,要是拂煦还杵在这,等会接亲队伍到了,那指不定多生事端。所以顾源也不想再同拂煦废话纠缠,把人赶走才是主要,因为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不管做什么,都不会。

    这人当真痴儿,什么都不懂,葛家与顾家的姻亲,可因为一个什么冷香珠而终止。

    那就让这段孽缘在这里通通斩断。

    所以顾源掸了掸新袍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冷眼相待,笃定而自信的开口:“这是自然。”

    掷地有声,伤人肺腑。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拂煦整个人摇摇晃晃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窟,从此再没有浮上来过。

    ……

    “哈哈!哈……”拂煦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喝醉似的站不稳,又是捧腹大笑,肩膀上的伤都崩裂,从白布下又开始泛起红色,像是从来没有听过比这句话还要好笑的事。

    本以为拂煦会伤心难过不依不饶,此刻大笑,让顾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毛,又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得很,“喂,今天可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你在这发什么疯!”

    拂煦充耳不闻,尤在发笑。

    他笑自己到底为什么心甘情愿的摔碎自己俾睨天下的盗王冠冕?为什么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这天下数不清盗不尽的珍宝?甚至折断自己的翅膀……

    竟是这样一份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原来真是他像个戏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而顾家这群人就在一旁看他笑话。

    顾兮根本没有为他等候,在他拼了命努力着争取这哪怕一线希望的时候,她却那么……那么轻易的妥协了!他当然知道葛家,这般家世,也难怪顾兮同意了。怪不得这些时日避而不见,怪不得两家婚事操办得如此之快!

    是怕他来捣乱吗?

    她如此凉薄,如何值得他满腔情深?

    何故如此,若是她拒绝,他绝不作纠缠,却仍对他心存防备,真是可笑至极!

    世俗容不下他么?

    那好,那么他也再不要为这世上的谁而停留!

    竟然世俗容不下他,那他便也容不下这世俗。

    拂煦的大笑戛然而止,忽然不再说话,扭头就走。

    顾源以为是自己这几日为婚宴太过操劳精神不济看花了眼,那男子转身时空气中似乎散落下某种亮晶晶东西。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喂,你……”

    可是,那男子肃杀的背影竟已经瞬间消失在了人潮里,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