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霈靠着厨房的门。
厨房的佣人看到了他,却没有吱声,因大少素来有恶名,都怕他,而且他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司行霈见顾轻舟烧热了油锅,然后就要下鲜菇。
鲜菇上的水还没有拧干,菜未下锅,水先滴入,溅起一大颗油。顾轻舟尖叫着后退,鲜菇还端在手里,油锅里已经起火了。
见状,顾轻舟懵了,整个人六神无主。
司行霈立马上前,盖住了锅盖,熄灭了炉火,把顾轻舟拖出厨房。
“烫到哪里了?”司行霈问。
抓起她的手,手背已经烫红了一点,那是油溅出来的,落了小小一滴,其他的都落在她衣裳上。
这点小烫伤,就像被蚊子咬了口。
“没事没事。”顾轻舟拿着鲜菇,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我的天,吓死我了!”
司行霈大笑起来。
“行了,别假孝顺,你哪里是做菜的料?”司行霈道,“我来吧。”
“厨子说,这个很容易做,炒一炒就熟了。”顾轻舟说,“还是我来。”
“交给厨子,别添乱。督军还在病中,你做得菜能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汗颜。
的确,折腾生病之人的胃口,实在太造孽了。
司行霈又问她:“怎么想起做菜这出?你一向是不爱露怯的。”
自己不擅长的事,顾轻舟一般都不会强出头,宁愿交给其他人去做。
他和她结识这么多年,她也从未下厨。
司行霈也舍不得。厨房烟熏火燎的,根本不适合她这细皮嫩肉的丫头,粗活就应该男人做。
“督军不太舒服,又不想吃饭。我说我来做,他就答应吃一点。”顾轻舟道,“我想哄他吃点东西。”
司行霈道:“回头你就说,这都是你做的,态度坚决一点。”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道:“既然要吃这份亲情,那就我来吧。我们夫妻一体,我做的就是你做的。”
厨艺这方面,司行霈做岳城菜的手艺,府上的厨子都不及他。
岳城菜以鲜美著称,重糖轻盐,对脾胃虚弱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他很快就拟定了几个菜单,让厨子先预备好食材。
食材备好,厨子们把香料也一并切好装盆,然后就退了出去。
顾轻舟坐在旁边,虽然被油烟呛得直咳嗽,却自得其乐。
一锅米粥,已经汩汩冒泡了,顾轻舟不时搅动它。
“城里的流言蜚语一定很多。”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一边炒菜,一边回答:“流言蜚语早就满天飞了,不用在乎这个。”
顾轻舟如今想要在乎,也在乎不了了。
这次的葬礼,让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得到了实证。
她的确是司慕的前妻,而她也的确是假死,她已经嫁给了司行霈,又回来了。
“一段风流趣事。”司行霈想着就笑起来,对顾轻舟道,“只要我将来功成名就,这段趣事就会很有魅力。”
顾轻舟苦笑,米粥的热气蒸腾着她的面颊,她双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叹气。
不管了。
再说,这些事她也管不了。
司家是军阀门第,枪管子强悍,没人敢当面让顾轻舟难堪。对于顾轻舟而言,这就足够了。
至于背后嚼舌根,就无法控制了。自己做了不体面的事,还不许旁人背后说说吗?
等她的米粥熬好了,司行霈的菜也做完了,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却是色泽鲜嫩,香气扑鼻。
鲜菇菜心撒了芝麻,很是好看,顾轻舟道:“我尝尝。”
司行霈夹了一筷子,吹冷了递给她。
顾轻舟吃到了嘴里,道:“很鲜美,就像用鱼汤熬煮的青菜。”
司行霈道:“哪有这样吃菜的?”
“冬天的时候,我乳娘有时候会熬煮一大锅鲤鱼汤,汤汁乳白又稠,然后就烫些小青菜。鱼汤里烫过的青菜,就是这味。”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起来。
两口子运了一桌饭菜,去见了司督军。
司督军一直在打盹,闻到了米粥热腾腾的清香,就睁开了眼睛。
瞧着这些菜,司督军勉强挤出一点胃口。
尝了一筷子炒三鲜,他道:“轻舟,这都是你做的吗?”
顾轻舟汗颜:“不,阿爸,是司行霈做的。”
司督军难得一笑:“你说这孽子的全名作甚?我难道不认识他?”
顾轻舟一时哑然。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称呼司行霈的,从未改过。
“我们素来如此称呼。”司行霈在旁边道。
司督军没有深究。
他知道司行霈会做菜,在军营的时候他偶然会下厨。
每次做大锅饭,他做出来的都很好吃,导致不少将领说要把火头军给毙了,和少帅做的相比,火头军简直是拿猪食对付他们。
这些笑话,军中至今还有人说。
司督军尝了几口,胃口吃开了。
他喝了一碗粥,吃了好些小菜。
胃里有了食物,人也稍微有些精神了。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司行霈,他道:“饭菜都不错。”
顾轻舟道:“阿爸,您可要出去散散步?”
司督军摇摇头。
屋子里有点沉默。
司督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故而不言语了。
他不开口,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开口,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司行霈打破沉默。
司督军愣了下。
他的惊讶,在脸上显露出来。
看着他的样子,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感觉他老了,老得几乎无力支撑庞大的家业了。
他对司夫人很伤心,可到底是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就这样先他而去,如何不难过?
况且,他尚未从司慕和芳菲的离去中真正解脱。
“也好,你们都忙,这次也住了好几天。”司督军道,“去吧。”
“阿爸,您如果太累了,就辞去总司令的要职,回岳城安心修养。”顾轻舟道。
司督军摇摇头。
大计未成,天下未定,这个时候稍退一步,将来就可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必操心,我自有计较。”司督军道。
他看了眼司行霈,心知自己家庭的美梦,不可能放在这个儿子的身上,能吃一顿他做的饭,就算是老怀宽慰了。
想到这里,司督军又陷入深深的绝望里。
他和司行霈,将来会有父慈子孝的那一天吗?